故土 第39章 第二十九章
    梁曉晨從床上醒來,一睜眼便看見吳一萍摟著梅梅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噢,媽媽醒嘍,」梅梅首先高興地叫起來,撲到床邊說,「媽媽睡得真死,我扒了你三回眼皮,也扒不開。」

    「啊,原來是你呀!」曉晨從床上坐起來,拍著梅梅的頭,「我夢見好多好多蜜蜂在我眼皮上又飛又蹦,原來是你在扒眼皮。』,

    「我可沒蟄你。」梅梅說。

    吳一萍和梁曉晨都笑了。梅梅紮在媽媽懷裡一勁兒笑。

    「好了,梅梅,咱們該去看爸爸了。到那兒,你也去扒爸爸的眼皮。」

    「吃了飯再去吧,飯做得了。國華和玉敏正在柏年那兒替你值班呢。你可真夠累的了。」吳一萍站起來去端飯。

    「師母,真麻煩您了。我回來一直在您這兒。」曉晨說。

    「你這說哪兒去了。嫌這兒不好哇?總比你們那一間筒子房強多了。好歹吧,單門獨戶,累了,乏了,敞開睡去,除了梅梅扒眼皮,沒任何攪擾……」

    「我也沒攪擾。」梅梅說。

    「對,沒攪擾,那會兒是誰非要把媽媽弄醒,跟你上動物園去?下著雨還非要看熊貓兒去。」

    「爸爸說的。」梅梅說,「爸爸讓我領媽媽看熊貓兒洗澡去。奶奶,您瞅見過嗎?熊貓兒洗臉?是不是跟貓一樣?」

    「跟你一樣。」吳一萍用手點著梅梅,「走,跟奶奶端飯去,讓媽媽洗臉,吃飯。」

    「吃完飯上動物園兒?」梅梅說。

    「上醫院,瞧爸爸去。」曉晨說。

    梅梅站在門口,嚴肅地說:「那爸爸要問呢?」

    「問什麼?」

    「熊貓洗澡哇!」梅梅說。

    「告他說,」吳一萍端著一盤炒腐竹走進來,「熊貓兒今兒放假,不讓人瞧。」

    「這是撒謊。好孩子不說謊。」梅梅嚷著。

    「那,」曉晨說,「明兒去,行不行?要不,等爸爸好了,咱們一塊兒去。」

    梅梅嚴肅地思考了一下,背著手點點頭,說:「好吧,就這樣決定吧!」

    曉晨說:「怪樣子,跟誰學的?」

    「袁爺爺。他說話就是這樣的。」梅梅說。

    大家全笑了。笑聲傳出屋外,嚇得在樹上躲雨的麻雀噗楞一聲,唧唧喳喳叫著飛走了。

    安適之處理完積下的文件,就到病房裡看望鄭柏年。他問了問值班醫生關於柏年的病情,覺得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就勸慰曉晨放寬心,說醫院和他本人會盡一切力量為柏年治療的。他又把中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送來的豬苓多糖交給護士長,囑咐她按時給柏年服用,這可以作癌症術後的輔助治療藥,效果是很不錯的。他又告訴柏年,林院長已經在為曉晨調回來的事奔走。不過,只靠向上級打書面報告怕不可靠,他想去找位中央領導同志,做一下促進工作。最後,他順便提起他這一年來悄悄地搞了一項調查研究,想寫一本《現代中西醫結合醫院的組織與管理》,原來以為不是件太難的事,這次去青島趁休假期間把搜集的資料匯總,開始動筆,才知道很不容易寫。他盼望柏年快快復元,再加上天明,咱們三個老同學一起來搞,為醫學的改革貢獻一份力量。柏年聽了,很是興奮,說:「哎呀,原來你也在搞。咱倆不謀而合了。我有一份大綱,還不完全,天明正在補充呢,你要有興趣可以看看。」安適之忙說:「不忙,不忙,等你身體好了再說。不過,你要不保密,我先拿去學習學習。」柏年痛快地答應了。安適之又轉了話題,說些青島的風光,又和梅梅說笑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除了他並沒有搞什麼「現代醫院的組織與管理」這項工作之外,在別的方面他並沒有欺騙柏年,離開醫院之後,他真的去找韓老了。

    韓老開了一天會,有些疲乏,靠在沙發上聽唱片,是李世濟唱的《鎖麟囊》。他的夫人則專心致志地對付一隻西瓜。這時候,西瓜已經不多見了,要不是早先買好放到冰箱裡,九月份還能吃上它?做夢吧。

    安適之來了之後,一邊為韓老按摩,一邊述說了柏年的情況。

    韓老聽了,慢慢問道:「就是上次你淮薦的那個人?說是當院長最合適的那個人?」

    「對對,就是他。」安適之說,「多可惜,他得了肺癌,愛人還在西南地區。」

    「唔,這事我知道了。中央顧問委員會的某某老給我打過招呼,當時我沒注意。我是很反對走後門的,不管是誰,越是老同志和我打招呼,我越是要頂著不幹。看來,這次是我不瞭解情況。」韓老說。

    「不不,是我沒給您談清楚。柏年是比我高兩班的同學。他一直表現得很好很好的。」安適之說。

    韓老笑著看看他,對他說:「你不怕別人說你為同學吹噓?」

    「實事求是嘛!」

    「好!」韓老說,「我問過了。你的上級機關對你印象很好。原來想……沒想到你倒極力推薦鄭柏年。就是要這樣嘛。我們共產黨人就是要能夠識才、讓才、培養人才。你這個態度我贊成。」

    安適之笑著說:「我只是實事求是罷了。黨教育了多年,大概我只學會了有點自知之明。我這個人有點偏激,做領導工作不合適,搞搞具體工作嘛,還勉為其難。」

    「人就應該這樣子。你肯於讓賢、舉賢,我根喜歡。」韓老說,「鄭柏年同志的困難一定要好好解決,要用盡全力把他治好,使他能多為黨工作幾年。這樣的同志,是黨和人民的財富啊!」

    韓老寫了個條子,讓安適之去找主管人事的一位領導同志,然後又讓他拿自己的一封信到公安局去,好批准曉晨的戶口轉入北京。他又吩咐夫人把兒子買來的幾小盒西洋參分一半給柏年,讓他好好滋補些元氣。

    安適之非常感動,含著熱淚,替柏年再三道謝。

    韓老不說話,心情有些沉重,坐在沙發上望著落地燈的柔光出神。好久,他才歎了口氣說:「多好的同志啊。我們自己培養了一代有真才實學,又艱苦樸素、愛國愛黨的知識分子。可我們老是不重視人家,不信任人家。」他有些生氣,說,「這是自己人不信自己人嘛,輕視知識分子之風必須徹底扭轉。這個鄭柏年的事跡,一定要好好地總結一下,讓大家看看,我們有多麼好的知識分子。這是我們自己培養的,值得驕傲!」

    安適之說:「老一輩這樣關懷我們,我們一定要好好地為黨工作。」接著,他又順帶提起,他與鄭柏年、白天明合作的《現代中西醫結合醫院的組織與管理》,已經寫出了大綱,柏年卻病倒了,真是工作上的損失。

    韓老非常關注這項工作,認為是對醫院實行科學管理的有益的探索,指示他趕快搞出來,不要讓柏年同志的心血和願望落空。「多好的同志啊!」他感歎著。

    安適之表示一定把韓老的關切帶回去,爭取盡快取得成果。

    臨別的時候,韓老順便問了問章秋麗的情況,說青島的群眾很有意見哩,說是一些演員,打著名藝術家的招牌,在那兒搞演出,票價很貴,而節目又很糟,這是要不得的。人民的演員怎麼能欺騙人民呢,怎麼能演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呢?文藝總還是要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民服務嘛,秋麗參加了沒有?沒參加就好,要是參加了,把分得的錢退出來,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問題。你們常到這兒來,就要更加嚴格地要求你們。

    安適之說,秋麗被朋友們拖去,她本來是度婚假的,又不好意思回絕,只去報了兩次幕。不知收了錢沒有。回去一定轉達韓老的教導,好好認識這個問題。

    韓老說,什麼教導不教導的,只是一個老黨員按照黨的原則辦事就是了。

    安適之再三感謝了韓老的關懷,走出門庭。在送他出門的時候,夫人順便悄悄問了一下安適之,有沒有法國的一種藥,是治前列腺腫大,排尿困難的。她在香港報紙的廣告上看到的。韓老有這個病,可總是不願去治,怕耽誤了工作。安適之表示,一定把這藥搞來,韓老真應該好好地為黨為國珍惜自己的身體。

    他回到家,立即把秋麗從床上拖起來,逼著她按照自己的口授寫了一封信:

    《××日報》編揖同志:

    我前些天在青島市度婚假,適逢幾個文藝界的同志邀約在青演出,情義難卻,雖推辭再三,還是為演出做了兩次報幕。歸來三思,覺得不妥。人民演員為人民,應當以嚴肅的創造回報人民的哺育。報幕之勞,微乎其微,所得報酬卻豐厚之至。良夜捫心,不禁汗顏。今將所得報酬,全部奉上,請轉送中國少年兒童基金會。款少意濃,萬望收納。

    下面是簽名,年月日。

    章秋麗寫完,安適之看了一遍,勾掉了一個「婚」字,又讓章秋麗再工工整整地抄一遍。

    章秋麗打個呵欠,說:「困死了,你這個催命鬼。就這樣兒,不抄了。幾十塊錢的事,大夥兒都拿了,有什麼了不起!」

    「頭髮長,見識短。沒有這封信,你跟那幾個錢串子一塊兒挨批,弄不好還得受處分。有了這封信,變被動為主動,還得表揚你。笨丫頭。」

    「那明天抄不行嗎?這麼晚了,抄完了也寄不出去。我就想睡覺。」章秋麗扭動著婀娜的身姿,像個小孩子似地撒著嬌說。

    「好好,我的女王。」安適之摟住她,在她臉上,脖子上蹭著嘴唇。

    「快去洗澡,我在床上等你。」章秋麗回了他一個吻。

    等兩人在床上擁抱著,秋麗說:「傻子,這就對了。」

    「什麼?」

    「咱倆合在一塊兒,去防備別人,算計那些要算計咱們的人。可別彼此算計,老是疑心生暗鬼的。」

    「哎呀,寶貝兒,你可懂了。咱們早該這樣兒。」安適之說著,關上了床頭的燈。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