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地方真美。還有那海。我非得在這兒拍部片子不可。」章秋麗說,「哎,你現在有事沒有?」
葉倩如搖搖頭,說:「下午三點集合,晚上演出。上午放我們的羊了。」
「太好了。」章秋麗象小姑娘似地拍著手,「適之,咱們請倩如到家裡去——我們管那兒叫我們的家,過過癮——請小李子坐車去買點兒海貨,請倩如吃飯,好不好?」
「好好,」安適之笑著,「快走。」
他們到了韶關路,走到一座有峨特式尖頂的儲色的小洋樓前。
章秋麗一指:「這就是我們的家。」她得意地笑著,推開木柵欄式的院門。
院子裡,兩排綠油油的冬青圍著幾株婆婆的雪松,幽靜而典雅。這座三層樓的小洋房,一樓是客廳、餐廳和書房,二樓是臥室和起居室,三樓是倉庫,地下室是廚房和盥洗室、衛生間。過去肯定是一對外國夫婦的別墅。葉倩如心想,不知道章秋麗靠什麼後門兒,搞到這套臨時的住所,自己哪怕住上幾天呢,也算開了洋葷。哼,瞧這個章秋麗,三十多歲了,還嬌艷得像朵出水芙蓉,天真得像個十四歲的姑娘,難怪這位俊俏騎士老是那麼傻登登地望著她。她不知道怎麼給這傻騎士灌迷魂湯呢。唉,人世間的事情真是不平公。這個章秋麗,風流有餘,才氣不足;野心不小,能力不強。可是論起計謀與策略,卻是朋友們有口皆碑的。就這麼個花裡棒褪,老是有成群結隊的男士們窮追不捨,讓她享夠了愛的幸福。如今她又結婚了。為什麼她總是無堅不摧,攻無不克?而我自己卻這般不幸?哦,這個風流騎士是新華醫院的?那得問問他,白天明此人究竟如何。
小李子被章秋麗的電話叫來了。他是位剛剛從海軍復員回來到旅遊部門工作的小伙子。他受了上級的關照,說是要他好好招待章秋麗和安適之。這兩個人,一個是電影導演,一個是著名的醫生,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呢。而小李子的上級,又是受了他的老首長的指示。而那老首長只不過接到了一封自己的老首長,如今被稱為韓老的一封信,請他協助安排一間房,讓章秋麗同志和她的丈夫過十天婚假。子是,一間房變成了一座小洋樓,外帶一個勤務員,一輛隨叫隨到的車子。房租卻依舊是一間房的標準。韓老未必知道他的信所起到的作用,他原以為在旅遊旺季,旅店的單間不大好找,為新婚夫婦幫忙找一間像他們自己所要求的那樣的六元一天的房子也是應該的,這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誰知章秋麗他們卻以十五元一天的價格,租到了這整幢的別墅。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倒霉的只是公家。而公家則是由所有普通公民集合而成的。所以,章秋麗他們的十五元租一幢樓,實際上是在所有普通人的頭上拔去一根頭髮。群眾的血汗化為所有走後門者享受的特殊待遇,這就是問題的實質。
然而,葉倩如無法制止這種變相的剝削。她還得用一副笑臉,來回答章秋麗的窮顯擺。
小李子坐著汽車走了,又坐著汽車回來,買來了鮮魚和鮮蝦。誰知他怎麼買的。
新婦下廚房,新郎來回忙,遞油送鹽切姜蒜,又把味道嘗。自然,每道菜都「鮮得很」,每道菜都引起誇張的讚歎——「實在好極了。」
葉倩如看著這對中年新人的嗲氣,又好笑又悲哀。人們有時候為了顯示自己的幸福,竟把肉麻當有趣,而且公然炫耀於人,也不怕讓人笑話,更不顧及別人的心情。要不是為了問問白天明的實情,她才不願當這幸福的陪襯呢!
終於,在吃午飯的時候,章秋麗想起了白天明,用手掌輕輕地拍了一下安適之的胳膊,問道:「哎,你們醫院有位會彈鋼琴的醫生嗎?挺瘦,挺高的?」
「會彈鋼琴的?」安適之一時愕然。
「他叫……叫什麼來著?」章秋麗看著葉倩如。
「白天明。」
「啊!」安適之恍然大悟,「不錯,他小時候學過。聽說,和他一起學習的還有位姑娘,上大學的時候來找過他,聽說非常漂亮。怎麼,你認識他?」
章秋麗向他使個眼色,說,「倩如和他認識。」
「噢,這人不錯,挺老實的。」安適之說著,忽然又忍不住故作神秘地說,「不說他了。」
「怎麼?還有秘密?」章秋麗問他。
「唉,怎麼說呢。他這個人很有些艷福。我們那位袁……很喜歡他。如今又聽說有個女人從美國打電話找他,看樣子,很像是那位很漂亮的鋼琴家。不過,誰知道呢,也許是謠傳。人們的嘴很厲害,很損。他本人,我知道,是很老實的,我們是同學。」
「男人沒有老實的。」章秋麗說,「包括你!」她指指安適之,對葉倩如說,「倩如,我幫你管住你的朋友。像你這樣好的姑娘,誰敢欺負!哼,咱們姐兒們一塊兒零吃了他!哈哈哈,吃蝦,吃蝦!」
可是,魚和蝦在倩如嘴裡一齊變了味兒,她什麼也吃不下去了。
臨走的時候,章秋麗告訴倩如,有人希望她能拉幾個文藝界的朋友給來旅遊的客人們作一場演出,她還在猶豫。她正在度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盛情難卻,我們總還得為群眾演出吧?假如定下來,她希望倩如也來一個節目,大提琴獨奏,曲目自選,如何?
倩如已經無心應對她的問題,只是答應回頭再說,就勉強微笑著同他們告別。
章秋麗塞給她一大把糖,又悄悄說,別聽安適之的,安適之和白天明是早先的情敵。他的話不算數。不過,要是情況屬實,你也該早下手,用溫情把那個大傻子纏住。
她用力握握倩如的手,把她送到大門口,歡迎她天天來玩兒……
葉倩如哪裡還有玩兒的心思。她的心早已飛回北京。她本想在演出結束後立即回京。誰知,團裡也在搞改革,試驗自負盈虧,所以得多多演出。因此又同武漢、南京簽了演出合同,此外,還要南下廣州,參加秋季交易會,在那裡演出。
她難過極了,可她不能甩下工作。她下了決心,讓事情自然發展。不信你白天明就如此冷漠,會拋下我而去愛一個離了婚的袁靜雅,再不,去找一個什麼遠在美國的女人。假如你是那樣一個心儀外幫、崇尚金錢的人,那麼,對不住了,別怪我不重情義,那就乾脆分手。我葉倩如不是找不到愛人的人,哼!
可是,這一切也許都是謠言。白天明不是那樣的人。一個心靈猥瑣的人,不會有那樣的目光,那樣的行動。他要真是個虛偽的登徒子,還用得著我費這麼大力氣嗎?他早就把我……哼,你這個朝三暮四的安適之,你這個風流鬼,你才是那樣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你怎麼會與章秋麗一拍即合?!
不,我要等待,我要追尋,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他的愛。
懷著這種心情,葉倩如登上了列車,隨團南下。她的心反而更堅定,更踏實了。因為,她相信青春的力量,她相信堅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正如那一滴滴堅毅的水,日久天長會滴穿岩石。縱使天明不愛,她也要愛,愛到死。
列車在祖國的田野上飛馳,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