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昆已經別無選擇。此時此刻,他惟一牽掛的是弟弟鐵忠,他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事,知道這些事如果敗露,自己會是什麼下場。特別是毛滄海的事發生後,他的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越來越強,被一種深深的憂慮和恐懼纏住。他不願意弟弟步自己的後塵,想給他安排另外一條道路,一條平安穩妥的道路。他告誡鐵忠少攙和自己的事是真誠的,讓他學李斌良也是真的……然而,現在看,自己的願望很難實現,鐵忠不是那種人,他學不來李斌良……這怪誰呢?!
嗐,男子漢大丈夫,別婆婆媽媽了,這時,自己的大事要緊,顧不上他了,一切都隨他吧!
鐵昆雖然這麼想,可心中仍然少有地生出幾分傷感。
鐵忠此時也在這條路上,也在一輛轎車裡,與他的哥哥相距幾十公里。
車上還有一個人,當然是秦榮。他在親自駕車。
一路上,鐵忠好像渾身發癢似的動個不停,老是說:「秦局,你就讓我下車吧,我不能蹚你們的渾水,我還年輕,我還要當警察,你讓我下車吧……」
秦榮眼睛盯著前面,冷笑道:「你還想當警察?告訴你,只要李斌良活著,你是別想在公安局干了,他饒不了你……跟你說吧,咱們這次行動,就是為了對付他!」
鐵忠一愣:「秦局,你……你說,要對付李大隊……這,我更不能攙和了,他雖然對我有點那個,可他人不壞,我不能對付他。你讓我下車吧,你的事我不攙和,也不往外說,你讓我下車吧……」
前面出現一條岔路,秦榮打了一下方向盤,轎車駛了過去。
這條路很僻靜,路也不好走,轎車顛簸起來。鐵忠又叫起來:「秦局,你放著好道不走,怎麼往這條路上開呀……」
秦榮:「抄近兒!」
可是,只走了幾里路程,車晃了一下停下了。秦榮一拍方向盤:「媽的倒霉,這回你如意了,下車吧!」
鐵忠下車:「這……真是,我剛才要下車你不讓,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讓我咋辦?」
秦榮:「別說了,車修好我送你到公路上,幫你找車回去……去,到尾箱把那大號扳子拿出來……」
鐵忠走向車尾箱,打開,尋找大號扳子,可沒看見,邊尋找嘴裡邊問:「秦局,大號扳子在哪兒呢?沒有哇……」
大號扳子就在秦榮的手裡。他悄悄走到鐵忠身後,猛然將扳子掄起,砸在鐵忠的後腦上。
鐵忠一頭扎進尾箱裡。
蔡局長辦公室內。
蔡局長和雷副局長面色嚴峻站在辦公室裡。
李斌良他們出發後,由雷副局長帶幾名弟兄接替監控鐵昆,可他們很快發現鐵昆不見了,正在尋找,接到了蔡局長的電話,急急趕了回來。
沒等蔡局長把情況介紹完,雷副局長就急了:「那還等什麼,趕快採取行動啊!」
蔡局長輕聲說:「找你來,就是為這個。劉書記去了省城,李斌良他們去了省城,秦榮也去了省城,鐵昆失蹤了,他一定也是去了省城,胡學正也去了省城。我看,省城要出大事啊,李斌良他們力量太弱,需要支援。我決定親自跑一趟,你留在家裡主持工作!」
「這怎麼行?」雷明大嗓門又響起來:「這事得我去,你是局長,帥不離位。再說,我也比你年輕一點,我早就想見識一下這幫王八蛋的真面目,這回就讓我跟他們面對面鬥一鬥吧!」
蔡局長眼睛盯著雷副局長,穩穩地握住他的雙手:「雷明啊,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去的,情況緊急,咱就不來虛的了。李斌良是個好樣的,可他力量太弱,我很擔心他會不顧一切地跟他們鬥,那很危險,你要盡快趕去,和他取得上聯繫,幫助他,要盡一切努力保證他安全!」
雷明發誓般大聲道:「你放心吧,我和你想得一樣……嗐,李斌良他們就穿著便衣去的吧?」說著罵起來,「從去年到現在,咱局已經寫了幾回報告了,要錢買防彈衣和防刺衣,魏民總是說沒錢,還說那東西沒用,這麼多年也沒出過什麼暴力事件。媽的,他根本就沒把警察的命當回事啊……蔡局長,你放心吧,就是拿我雷明的命換他的命,我也干,就是我死了,也要保證他的安全!」
蔡局長急忙堵雷明的嘴:「你說些什麼,我要你也安安全全地回來!」
雷明道:「你放心吧,我雷明當了三十多年警察,當了二十多年刑警,什麼危險沒經過,好幾回死神都到了頭頂上,可又飛走了!」轉身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有點遲疑地看了看蔡局長,眼睛垂下來低聲說:「不過,我兒子的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希望組織上能……」
雷明說到這裡臉紅了,像辦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因為他一輩子從沒向組織提過個人要求,不習慣這樣做。他的眼睛出現了淚光……蔡局長又緊緊抓住他的雙手,聲音顫抖著說:「你放心去吧,孩子的事兒我一定想辦法解決……我來的時間短,等內部理順後,要集中精力抓一抓警心工程,不能讓咱們弟兄流血又流淚!」
雷明:「那我就放心了!」隨即改換了堅定的口吻,抬起頭道:「蔡局長,你放心吧,我雷明一定完成任務。再見!」
雷明向後退了一步,兩位局長互相望著,不約而同雙腳一磕,將右手舉到頭側。雷明隨即轉身走出辦公室。
蔡局長跟出辦公室,見雷明的身影迅速走出走廊,他又回身走到辦公室的窗前,見雷明上車,車子迅速離去。
蔡局長一個人站在窗前,自言自語地說:「都去了,都去了……一切,該結束了!」
隨著車影的消失,他忽然感到心裡空落落的,感到自己成了局外人,難以把握眼前的一切。他無法預測,在省城會發生什麼事,但他知道,那將是一場生死搏鬥。
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他將話筒抓到手中,聽到一個不很熟悉的聲音,但馬上就知道是誰,迅速回答道:「對,他們都去了省城……我馬上和雷副局長聯繫,你們一起行動……」
26
路途已經過半,照這個速度,再有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省城。
可是,李斌良仍然焦急不已,他擔心殺手已經趕到,已經找到了劉新峰。
李斌良已經認識到劉新峰對本市、也包括對自己的意義。既然魏民要殺掉他,就證明他是個好人,是個好領導。魏民是個腐敗分子,而劉新峰的作風和為人,包括他對自己的態度證明了他是一個好幹部。在魏民給自己施加壓力的時候,是他緩解這種壓力,他當著大家的面稱自己為「小校友」,表揚自己……如果沒有他,自己的處境一定更加艱難……
一種神聖的責任感使他意識到,自己是代表全市人民去保護一個好幹部的生命,為了他的生命,自己寧可犧牲……
想到這裡,他瞥了車中的戰友一眼,心頭又有些愧意: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具體任務是什麼。是的,他們已經知道有那麼一個殺手,他們也在努力抓住他,他們也知道殺手的殘忍和手段的陰險,可是,他們並不清楚,殺手後邊還有人……此次省城之行,極有可能是一場生死搏鬥,萬一出現意外,真的有誰一去不歸,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們的家屬,他們的親人……
想到這裡,他的心熱起來,扭回頭對吳志深:「吳哥,你真的猜不到我們去幹什麼嗎?」
上車後,吳志深就不止一次地問這事,李斌良強忍住沒告訴他。現在,已經過了中間那道山嶺,可以告訴他們了。
吳志深反而不問了,閉著眼睛說:「我不聽了,反正你說打哪兒就跟你打哪兒……」
然而,聽了李斌良講述,他仍然驚得坐不住了,身子不停地扭動:「這……有這種事?那殺手敢殺劉書記……又是鐵昆指使的吧!」
「不,」李斌良說,「不完全是鐵昆,還有別人。」
「那……那是誰……」
李斌良想了想,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魏民!」
大熊和沈兵大驚失色,他們已經知道了要對付鐵昆,但萬沒想到會牽扯到市長魏民,一時都心慌意亂,感到不可思議,可他們也很快想通了。大熊罵了句髒話說:「市長殺書記,沒啥奇怪的,當年林彪還殺毛主席呢!」
都不再說話了,緊張不安的氣息籠罩在車中,但是,在這種緊張和不安中,他們的心中也充溢著一種神聖和自豪的感情。
省城就在前面。
劉新峰已經先一步到達省城。
省城是全國聞名的大都市。高樓鱗次櫛比,路上車水馬龍,沒有來過這裡的人很難辨出東西南北。但是,劉新峰在這裡大學畢業,並在這裡工作過幾年,還是比較熟悉。他按照會議通知,先到敦煌賓館報到。
他一點也不知道危險正在逼近,不知道有很多人正為他的生命而鬥爭,有的要殺他,有的要保衛他,甚至有人為了他的生命準備獻出自己的生命。
劉新峰頭腦雖然聰明,對魏民的所作所為一直心存疑慮,可他萬萬想不到,魏民會動用殺手來對付自己,要奪走自己的生命。此刻,他還想著,到省城後,要找外貿部門的同學聯繫一下,如何把本市的輕工產品和農產品推向全省和全國,還想著如何與省農大建立關係,把本市的農業推向現代化呢!
此時,殺手已經先劉新峰一步趕到省城,趕到他下榻的敦煌賓館。
27
殺手紀雲龍走到敦煌賓館接待處台前,掏出身份證要住宿,還點名要八樓的單人房間。此時,他手提一個高級老闆箱,腋窩下夾著真皮小包,衣冠楚楚,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舉止彬彬有禮。
服務小姐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們賓館這兩天有會議,八樓的單人房間沒有了!」
「那麼,哪樓還有單人房間?」
服務小姐又是抱歉地笑笑:「從六樓到八樓都沒有了,現在,只有五樓還有兩個!」
紀雲龍選擇了五樓。
就在紀雲龍登記完畢,交了押金走向電梯的時候,看見兩人走進賓館大廳。左邊的四十歲左右,身材勻稱,溫文爾雅,幹練穩重,又有幾分書卷氣。正是他要殺的市委副書記劉新峰。
劉新峰右邊的男子三十多歲,五大三粗,那是他的駕駛員。
紀雲龍不由把手伸向掖下的皮包,那裡邊有他那把特製的蒙古剔和余一平那把手槍。
可是,他沒有動手。因為這裡不是地方,保安人員就在大廳內來回走動,附近還有幾個便衣漢子,形跡可疑。難道自己被發現了?不可能啊……對了,是公安機關出動的保衛人員,來開會的都是領導,公安局必然嚴密警衛。
紀雲龍站在旁邊看著劉新峰辦完登記,拿著卡片走向電梯間。
機會。紀雲龍也走向電梯間,可就在同時,有幾個旅客走過來,電梯間的門一打開,幾個人就擠了進去。電梯啟動了。
紀雲龍注意到,劉新峰的司機按的是六樓開關。好,只差一層樓。
出於一種說不清楚的衝動,紀雲龍擠到劉新峰身邊。劉新峰發現了他,還衝他點點頭,微笑一下。
紀雲龍也沖劉新峰笑了笑。留意地看了看他的胸口,這是他的職業習慣。他克制住要動手的衝動,又對劉新峰笑了笑。他的笑很真誠,是發自內心的笑,因為對面這個人還不知道,他的生命已經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活在這個世上的時間已經有限了。
五樓到了,紀雲龍走出電梯時,又回頭沖劉新鋒笑了一下。
紀雲龍找到了自己的房號,用電子卡開了門。
走進房間,他整理了一下東西,稍稍平靜一下,又走出來,若無其事地向六樓走去,但是,剛上六樓就被攔住了。
攔住他的是服務小姐:「請問您找誰?」
紀雲龍找了個借口:「啊,我想看看七樓還有沒有房間了,我想串個房間!」
小姐客氣地:「對不起,六樓以上都被會議包了,沒有空房間了。」
紀雲龍仰頭看到,六樓的樓口有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在服務小姐攔住他的時候,兩個警察用警惕的目光望著他。他只好客氣地道了聲「對不起」,走下樓。
看來,在賓館內很難下手,得另覓機會。
他匆匆吃了口東西,填飽肚子,然後乘電梯下到一樓。從旁邊的商店裡買了一張報紙,坐在大廳角落的沙發裡看起來。
當然,他沒有閒心看報紙,他在等待劉新峰。他覺得,劉新峰不會總在房間裡,只要他出來,走出賓館,那就有機會。
此時,李斌良等人也來到省城的城郊。經過跟省政府聯繫,才知道劉書記參加會議和下榻的地點。他們驅車飛速駛向敦煌賓館。
到達賓館附近,他們把車停到一個隱蔽的胡同裡,然後走向賓館。
此時,天已黑下來。秋天了,天氣涼了,來得匆忙,都沒多穿衣服,吳志深、大熊和沈兵都抱起了肩膀,惟有李斌良沒感覺到什麼,他身上穿著母親親手做的坎肩。
劉新峰吃過晚飯,決定到街上去看一看。近幾年,省城面貌變化很大,他想參觀參觀,借鑒點經驗用於本市的建設。
他在駕駛員的陪同下,走出房間,進入電梯,很快到了接待大廳。大廳裡有一些客人,有的站在服務台前登記或退宿,有的坐在沙發裡休息,其中有一個人在看著報紙——正是殺手紀雲龍。劉新峰沒有注意到這個在電梯裡遇見過的人。
他走出賓館。
紀雲龍扔掉報紙,也走出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