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後,吳志深、大熊先離開,先輪到他們班。大熊走到門口又回過身,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李斌良道:「你看,剛才胡隊也不知怎麼了。你別往心裡去,他這人就這性格,表面看好像挺怪,不合群,其實,人不壞。我看,你有空也跟他好好嘮嘮。人怕見面,樹怕扒皮,他可能對你有點誤會,嘮開就好了!」
李斌良心裡苦笑一聲,暗說,這是能嘮一嘮就解決得了的事嗎?不過,從大熊的態度上看,他是誠懇的,起碼和胡學正不是一夥兒,這也讓人放了心。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行,得忙過這陣子,我一定好好和他談談,不過,你跟他近,也跟他說說!」
大熊答應著走出去。
辦公室裡只剩下李斌良和沈兵,沈兵欲走還留,看著李斌良猶豫一下,終於說了:「李隊……我有個……想法,不知……對不對,可……這很重要,萬一……」
李斌良直截了當:「說吧,是不是又懷疑誰?」
沈兵點點頭,咬了咬嘴唇說:「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別看秦局表面……可我聽人說,他跟鐵昆……交情可不淺哪!」
李斌良沒有明確回答,只是說:「不管是誰,只要他犯法,就要受到法律的懲處!這一點,對誰都一樣!」
沈兵一揮拳頭:「我明白了!」
沈兵剛走,寧靜又走進來。她臉上滿是緊張和不安。進屋後就把門關上,迎著他的目光輕聲道:「這兩天你上哪兒去了?都急死人了……對,那件事查得怎麼樣?殺手真是那個死人嗎?」
李斌良望著她明亮的眼睛,現在他可以大膽地直視著她了。從她的眼睛裡,他看到了深深的擔憂和驚恐,心中有些感動。他點點頭告訴她:「是真的,而且,我們還查到了更重要的線索……」
當聽到這句話後,寧靜的臉都驚得發白了。她雖然不是外勤,也沒辦過案,但已經在刑警大隊干了好幾年情報資料,什麼都懂,當然也知道李斌良目前的危險性。她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什麼也沒用,不知不覺眼淚流出來。李斌良不想讓她擔驚受怕,就連忙安慰她,讓她放心,然後指指外面:「回你辦公室吧,時間長了讓別人看見不好!」
寧靜突然說:「讓他們看見好了,我不怕,我們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話說得李斌良一熱,真想一把握住她的手。可是,他意識到這是什麼時候,前面有什麼在等待自己,在這種時候,不應該這樣……他克制住自己,對她輕聲說:「寧靜,咱們……等一下吧,等抓住殺手,這案子結了,咱們……」
李斌良沒有再說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等結案後要幹什麼呢?難道要……李斌良說不清楚。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高蘋的聲音:「寧靜——寧靜,你在哪兒?余政委電話找你……」
李斌良一驚,冷靜下來,手向外面指一指,讓寧靜離開。寧靜卻沒有動,低聲說:「不理他,當上副政委,美得不知天高地厚了……還不知這副政委怎麼當上的呢,晚上一回家,就拿著小本偷偷摸摸地寫什麼,哼,我當初真瞎了眼……他算什麼男人?純粹一個小人……對了,我聽說,你當年離開市政府是因為一首詩被魏市長看到了,那是不是他幹的事?」
寧靜真猜對了。那時,李斌良和余一平兩人在一個辦公室,李斌良當時也懷疑他,只是沒有證據。可從種種跡象上看,必是他無疑。當時,他就給他下了個「小人」的論斷,想不到,今天從他妻子口中說出了同樣的話。看來,自己並沒有冤屈他。然而,如今,這個小人將是自己的領導了,今後,該怎麼和他相處呢?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高蘋走進來:「寧靜,余政委找你,你咋不說話……哎呀,對不起……」
高蘋看見李斌良和寧靜面對面站著,誇張地叫了一聲,退出門去。
李斌良知道,很快,高蘋將用自己的舌頭捲起一股風潮。隨她的便吧,此時,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面前有多麼重要的事要辦哪!該投入戰鬥了。
想到這裡,他堅決地把寧靜推出辦公室。
寧靜離開李斌良默默向外走去,心裡充滿了憂慮和擔心,她知道,他的面前有很多看不見摸不著的陷阱,甚至是生命的危險。她非常擔心,擔心他遇到危險,擔心他受到傷害,擔心失去他……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這樣惦念他呢?他和自己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他從來也沒跟自己說過任何特別的話,或有過任何暗示啊?自己這樣做又意味著什麼呢?
她對自己說:不要,不要再想他,不要惦念他……
可是,她做不到。
14
監視鐵昆分成兩組,李斌良和沈兵是中午十二時至半夜零時,吳志深和大熊是零時至次日中午十二時。
對鐵昆的監視既容易又不容易,容易是誰都認識他,乘坐的是他那兩輛出名的高級轎車,不是奧迪,就是奔馳,目標容易鎖定。不容易也在這兩輛車上,速度快,說走就走,不容易跟。
針對這種情況,蔡局長不知從哪兒借來兩輛車:一輛三菱,一輛4500,都是民用牌照。每組監視的兩個人,各在一輛車上,發現鐵昆的車出動即在後邊跟上,而且兩輛車輪班跟蹤,以免引起注意。
與此同時,搜集鐵昆其他罪證的工作,也在秘密進行。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李斌良和沈兵就分別坐在兩輛車的駕駛座上。兩車分別停在不同的方位,都既可觀察前面的情況,又不引人注意。
他們的前面是紅樓,這是鐵昆一個重要的產業,也是他常常出入的地方。就在今晚八點多的時候,他們發現他進了樓,再也沒出來。
這是第一天晚上,雖然沒發現什麼異常,可是,卻發現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現象。
從晚七時開始,紅樓就逐漸熱鬧起來,各方來客紛紛湧入,皆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絕大多數是男士。到了九時,開始達到高潮,只見樓內燈光絢麗,樂曲悠揚,靚麗的小姐裸露著玉臂秀腿站在門外,對每一個進樓的客人或點頭微笑或親切握手。
就在將近十點的時候,李斌良發現了一個人,不、兩個人。門旁的小姐見到他們,露出特別親切的笑容,把他們迎進樓內。
這是兩個公安局內部的人。一個是剛剛當上副政委的余一平,另一個是刑警鐵忠。
沈兵驚奇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過來:「李隊,看見了嗎?剛才進去的不是余副政委嗎?他……他怎麼這樣?鐵忠不用說,他就是這個種,可余副政委怎麼到這地方來了?」見李斌良沒回答,口氣就不好聽起來:「媽的,咱公安局真沒人了,把這樣的人整來領導咱們?!」
李斌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注意監視,別分散注意力。」
別的再沒發現什麼特殊的,都過了十一點,余一平才從紅樓走出來,身子搖搖晃晃的,好像很疲乏的樣子。鐵忠陪在他身旁,把他送到門外,招來一輛出租車,把他扶上車去。
鐵忠退回紅樓,載著余一平的出租車從李斌良車前駛過。
余一平走後已經快半夜了,又有兩個面生的男人來到紅樓門外,一高一矮,遠遠看去,好像剛喝過酒,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這個時候,多數客人都已經回家了,這兩個人卻剛剛來到,引起李斌良的注意。
可能是天太晚了的緣故,紅樓門外的小姐們已經不見了,兩個男服務生迎出來,攔住兩個人說著什麼,李斌良猜,他們一定是看到兩人喝成這個樣子,拒絕接待。
可是,兩個客人說什麼也要進去,往裡硬闖。兩個服務生阻止不住,樓裡又出來幾個男人,幫著連推帶搡。高個兒客人急了,從懷中掏出一沓東西高高舉過頭讓人看——
是一沓人民幣。
果然錢能通神。這時,紅樓裡走出一個人,正是鐵忠,他好像訓了幾個男服務生幾句,他們就向兩個客人躬下身,讓開路,兩個客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這兩人是幹什麼的……對,明天報告蔡局長,讓他安排人查一查。
紅樓裡。
鐵忠讓兩個模樣好一點的小姐扶兩個客人進入包房,又訓了幾個男服務生一頓:「你們沒聽說過嗎?顧客就是上帝,只要他有錢,管他醉沒醉,他啥時來咱啥時接待……」
正訓著,一個服務生走過來告訴他,他的哥哥在等他。他才有些遺憾地住嘴,走進鐵昆的房間。
鐵昆臉色很不好,見他進來,不快地說:「不是跟你說過嗎?今後我生意上的事你少摻和……你怎麼陪姓余的來了!」
鐵忠有點愧意地說:「不是我要陪他,是他非讓我陪不可。他現在是局領導,有這口癮,我有啥辦法?你不是說,要和當官的搞好關係嗎?我也趁機靠近靠近他!」
鐵昆:「這種人你還是少靠近。你當了警察,就要像個警察的樣子,今後這種場所你少出入,要多跟李斌良學,像個人樣兒!」
鐵忠樂了:「大哥,我咋有點不明白你了。你不是恨姓李的嗎?怎麼讓我跟他學?」
「你知道個啥?」鐵昆大聲道:「我恨他是因為他跟我過不去,可你是另一碼事,做人還得學他那樣……」
鐵忠被訓了幾句,低頭退去了。
通往住宅樓的一段路正在修,出租車開到小巷口就停下不走了,余一平只好下車,點燃一支煙,慢慢往裡邊走。小巷沒有燈很暗。但,余一平沒有理會,他的身心還沉浸在紅樓中。
媽的,那個麗達小姐真不錯,雖然黑一點,但有股東南亞女人的味道,那野性,真刺激,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吧,她的床上功夫從哪兒學的呢……咳,這風聲傳得也真快,連小姐們都知道自己是公安局副政委了,可她們不知道,將來自己還是副局長,那雷明幹不了幾天了,自己將來就接他的職,而且時間不會太長,他已經答應了,就必須辦到……不過,這公安局還有什麼紀律約束,「不許出入娛樂場所」,這好像是針對自己來的,本來以為,當上公安局領導,到這種場所來玩可以不花錢少花錢,誰知比從前還不方便了,看來,今後還真得注意點……對了,明天還得上刑警大隊,他們不是搞什麼學習嗎?得跟他們講點什麼。講什麼呢……哎,有了,就從不許出入娛樂場所講起,聯繫思想政治工作,講公安民警應有的人生觀、道德觀,講反腐倡廉,抵制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侵蝕,過金錢關,女色關,權力關,講紀律作風……對,就講這些……
一想到自己能對李斌良頤指氣使,他就特別高興,甚至不由得笑出聲來:小子,咱走著瞧……媽的,還惦著我老婆?給你吧,那都是我玩過的了,不過,可不能白讓你惦著,你得付出代價……
他就這麼邊想邊笑邊往前走,然而,又走了幾步,笑聲忽然一下吞了回去,頭髮根刷地全立起來,從美好的回味遐想中清醒過來。
他抬頭望去,前面不遠就是自家的住宅樓了。然而,就在他和住宅樓中間,站著一個人影。一個瘦削的、刀一樣的身影。
恐懼從雙腳生起,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想逃跑,雙腿動不了,想喊,喊不出來,只能聲音顫抖地:「誰……什麼人……你……」
人影一步步向他走來。余一平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你……是誰?我是……警察,是……政委……我有槍……」
他說完這話才想起自己確實有槍,是白天從治安大隊槍庫領的,而且是「七七」式。這是領導享有的待遇,遺憾的是他還沒實彈射擊一次……想去拔槍,手卻顫抖著不聽使喚,拔不出來……這時,對面的人影已經走到他面前,夜色中,他只看到一口獰笑著的白牙和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
15
余一平失蹤了。
第二天上班,他沒有來,而且手機不開,傳呼不回。政工科長有事請示,找不到他,只好問寧靜,寧靜說,他昨夜根本就沒回家,她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開始,寧靜沒有在意。因為她已經習慣了他,也冷漠了他。習慣了他的深夜不歸,冷漠了對他的關心。她看透了他,對他殘存的感情已經所剩無幾。
接著蔡局長也來找她,也是找余一平。這回寧靜認真了一些,但是,仍然無法提供幫助,她實在說不出他到底在哪兒。當然,她猜想到,他十有八九又去了那種場合,找哪個小姐去了。可他終究是她的丈夫,是兒子的爸爸,她不願意把他的醜行說出來,那對她也不光彩。
再接著,政府辦來電話找他,說有些工作需要交接一下,可是仍然沒有找到。
李斌良是在快下中午班的時候才聽說這件事的。因為在吳志深和大熊接班後,他又跟蹤那兩個去紅樓的客人好一會兒,發現他們住在一家旅店,是外地來本市做生意的,一直忙到後半夜兩點多才睡。加上已經多日沒有好好休息,睡得挺香,上午九點多才起床,又出去吃了點飯,回到局裡才聽說這件事。
開始,他也沒在意。一個大男人半天沒上班,找不到,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聯想到昨天夜裡看到他出入紅樓那一幕,猜想他可能是太疲乏了,在哪兒休息。
下中午班前,他看見了寧靜,輕聲安慰她:「沒事,別擔心,他出不了事!」
寧靜搖搖頭,輕聲說:「我倒不是擔心……可真有點反常,他平時有回家晚的時候,尤其週末,有時後半夜甚至天亮才回來。可他一夜不歸的事卻很少,即使有,也要跟我打個招呼!」
這……
李斌良想了想,還是沒說實話。他覺得,對寧靜說余一平去了那種地方,會傷害她,也顯得自己有什麼居心似的。等以後再慢慢告訴她吧。
中午下班的鈴聲響了,寧靜回家了。過了不到二十分鐘,李斌良正和沈兵離開局辦公樓,要去監視地點接班,這時手機響了,是寧靜打來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恐和不安:「快,你來一下……到我家來!」
李斌良:「這……出什麼事了?我要出去,有任務……」
寧靜:「急事,你快來,快……」
李斌良對沈兵:「你自己先去吧,我一會兒就到!」
李斌良一走進門,就看到寧靜驚恐的臉。她把他拉進門,迅速把門關上,呼吸急促地對他說:「快,你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