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次,自己和吳志深等人正在金嶺調查,胡學正卻在本市神秘地被殺手刺傷,迫使自己不得不中斷了調查返回……
明白了,明白了,正是因為自己在金嶺的行動觸到了殺手的痛處,他們才在本市製造了刺傷胡學正的案件,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殺手為什麼只刺傷胡學正,而沒有殺死他呢?按理,對這個殺手來說,刺傷和殺死沒什麼區別呀?
為什麼殺手會反常地失手呢,甚至連心臟的方位都找錯了呢?這……
這個問題可以等一等,現在的問題是寧靜查到的情況。
鐵昆和金嶺通過電話,那麼,和他通話的人是誰?
李斌良又想起毛滄海被殺案件……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他的呼吸有點急促:「查清沒有,那個電話是金嶺的什麼地方?」
寧靜:「我和金嶺電信局聯繫過了,他們說,那是街上的一部公用電話!」
……
李斌良一陣失望,但馬上又接受了這一現實:鐵昆不會那麼傻,直接同殺手本人聯繫。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個有用的線索。
寧靜把一張紙交給了李斌良:「你看吧,這是通話的時間。」
李斌良馬上發現,這兩次電話,一次是毛滄海被殺兩天前,一次是林平安被殺兩天後。
他覺得,這條線索很有價值,沒想到,在受了多日折磨後,案件卻有了出人意料的收穫,真是苦盡甘來。
寧靜看了李斌良一眼,轉身離去。李斌良看著她的背影,好像有些惆悵,她這是怎麼了?聯想到她臉上的淤痕和眼裡的陰翳……難道余一平打了她……媽的,這小子……
他很憤怒,可又無能為力。他沒有很多時間來想這件事,還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他操起電話,按照蔡局長提供的號碼開始按號。心裡想:寧靜說得對,為了破案、抓住殺手這個大目標,必要的妥協是值得的。或許,通過跟鐵昆對話,能從中獲得什麼有益的線索。此時,他不但完全消除了牴觸情緒,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鐵昆了。
出乎意料的是,鐵昆接電話的態度十分友好:「好好,咱哥兒倆好好談談,我派車去接你……我在揚州大酒店,有幾個朋友,他們馬上就走……到這兒來,咱們邊喝邊談!」
等李斌良走出公安局辦公樓,一輛高級轎車已經駛來,停在身旁,車門打開,露出一個漢子的笑臉,正是鐵昆的司機。李斌良對自己說:為了大目標,不必太拘泥小節,就欣然上車。車子駛向揚州大酒店。
揚州大酒店也在「腐敗一條街」。但,這是個專營酒店,沒搞其他東西,是全市幾個有名的大酒店之一。李斌良沒下車就發現鐵昆已經等在門外,並迎上來為他拉開車門,與他緊緊握手,把他拉進酒店,拉進二樓一個包房。
想起幾天前在街道上那一幕,再看看現在的情景,李斌良不由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13
包房豪華寬敞,酒菜已經擺好。鐵昆臉紅撲撲的,口中還噴出酒氣,看來剛剛喝過。他一邊讓李斌良落座一邊說:「……剛才有兩個朋友,喝了幾口,不過沒有喝多……得跟李兄弟說明,這幾個菜都是新上的,不知是否合李兄弟的心意,快坐……」
客氣得有點過分。李斌良不明白鐵昆今天是怎麼了,看那天街道上的架勢,他恨不得撞死自己,現在忽然變得這麼客氣,真讓人不知所以。看來,這道歉已經不是什麼難事了。他打量了一下他:四十左右的年紀,粗壯的身材,粗壯的脖子,粗壯的雙臂,一臉橫肉,雖然在笑著,卻也掩飾不住本性的卑劣,雖然盡量做得誠實、熱情,但掩飾不住多年形成的刁頑、油滑和狡詐。
這是李斌良第二次和他面對面坐著,只不過,與上次相比,他們調換了位置。那次,李斌良是以辦案人的身份向他詢問;今天,他是來和他溝通、向他道歉的。
李斌良聽別人說過,鐵昆在中小學唸書時什麼壞事都幹,曾經在老師的講台上拉過屎,砸過老師家的玻璃,夜間裝鬼嚇唬單身住宿的女老師,鑽過女廁所……後來,他連高中都沒考上,就闖入了社會。據說,他是從經營娛樂場所起步的。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一個政法機關的頭面人物,不久,就認這個人為「乾爹」,這為他後來發財提供了必備的條件。他的起步是從建一個娛樂場所開始的,他用暴力威脅的手段,從一些工地和工廠「借」來一車車的基建工程用料,又招來一些外來民工做苦力,蓋起了一幢小樓。工程就要完工了,又招來一些流氓地痞,一頓毒打,將熬了幾個月的民工們全部打跑。
就這樣,他沒花一分錢,就有了自己的資產,用它來經營酒店、舞廳、迪斯科、洗頭房、泡腳屋、電子遊戲廳、旅館……由於有保護傘,別人不可以幹的,他可以幹,即使出了點事,「乾爹」一出面也就擺平了。於是,他越干越大,錢也就越來越多,涉及的領域也越來越廣。「腐敗一條街」就是他一手開闢起來的。這幾年,又擴展到建築業,有好多基建工程都是他承建的。雖然,他的「乾爹」後來到了年齡退下去,可他早認下了第二個、第三個乾爹。當他錢多到花不完的時候,乾爹們往往不請自來,後來也就不是他的乾爹,而是平起平坐的哥們兒了。有錢大家花,有酒大家喝,這樣的朋友誰不願交呢?
可是,現在,他要和李斌良交朋友。
和李斌良握過手之後,鐵昆誠懇地說:「李老弟……哎,我這麼叫你,你可別生氣,我這人就這樣,好交好為,講義氣,看到對心的人,就想交。那天街道上的事,你也別往心裡去,那是跟你開個玩笑,看你老弟骨頭咋樣,硬不硬。還行,你別看我當時刺激了你,事後就對手下說了,李老弟是條漢子,我今後一定要交他。我昨天還跟鐵忠說了呢,讓他在刑警大隊好好幹,能跟李老弟學點正經東西。真的,鐵忠在你手下,我放心!」
他的表情似乎特別真誠,你不能不佩服他的表演才能。李斌良有點哭笑不得:鐵昆把弟弟派到自己身邊,居然是為了學點正經東西,你放心,是啊,可我能放心嗎?!
李斌良不想多糾纏,趁機接過話頭:「鐵總,你我都是忙人,今天我找你來幹什麼,你也知道了。現在,我正式向您道歉,那天晚上,我到紅樓有點莽撞,給您造成了不良影響,請您原諒了!好,鐵總如果沒事?我該走了!」
「別……別……別走!」鐵昆急忙拉住李斌良:「你忙什麼,坐一會兒,咱哥倆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咋說走就走,坐下,咱好好嘮嘮……」
鐵昆硬拖著李斌良不讓他走。李斌良想了想,心中忽然來了靈感,何不藉機摸一下他的底兒,就坐下來。
鐵昆還是一副高興的樣子,又握起李斌良的手道:「我說李老弟,你咋給大哥道歉?大哥受得了嗎?跟你說,紅樓出事兒的時候我沒在家,我要在家,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兄弟,今後你有空就來玩兒,不用掏一分錢,保證還享受最高級的待遇,要是有差錯,大哥給你賠罪……真的,李兄弟,你千萬別把大哥當外人,從今以後你我就是朋友,就是兄弟,有事你就吱聲,聽說你日子挺緊的,住宅樓還沒裝修,這事大哥包了,明天我就派工程隊上門兒,你家裡留個人,咱們馬上動工……」
他可真是消息靈通,自家的這種事他都知道,還要插一手。這還了得?李斌良有點急了:「哎……鐵總,你可不要這樣。你要跟我交朋友,我不反對,可我有條原則,那就是君子相交淡如水。如果你這樣做,咱這朋友就交不成了!」
「這……」鐵昆一愣,一副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的表情:「兄弟,你這是……你這不是把大哥當外人嗎?啥叫朋友,朋友不就是你幫我我幫你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不,交朋友幹啥?你說對不對?!」
李斌良看著鐵昆,輕輕笑了聲道:「聽鐵總這一說,我還真挺受啟發,啊,交朋友就是為了互相幫助。那鐵總你可虧了,咱倆交朋友,我沒錢你有錢,你可以幫我,可我又窮又硬,用啥幫你呀?你又有啥需要我幫呢?」
「這你又不明白了是不是?」鐵昆哈哈笑道:「誰說兄弟你窮?你還是書生氣呀。你是誰?你是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你主持刑警大隊工作,將來肯定是大隊長,你手裡掌握著生殺大權哪,這比錢都重要。有錢人哪個沒點毛病,到時,只要你手一高一低,這錢不是嘩嘩的嗎?誰知大哥啥時候需要你照應呢!所以,你這朋友大哥交定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越說越露骨。李斌良明白了,怪不得,有些人總是到處交朋友,就是公安局裡,刑警大隊,也有些人熱衷於在社會上交朋友,他們交朋友的就是互相利用。看來,今後,隊裡的政治思想工作真要加強啊,尤其要把交什麼朋友作為一項重要內容進行教育……
鐵昆喝多了,見李斌良沉默著,還以為被說動了,就厚顏無恥地繼續說下去,把他骯髒的內心都暴露了出來:
「……兄弟,這回你明白了吧。你說,咱人活著為了啥?要我看,兩樣東西,一樣是錢,一樣是權。男子漢大丈夫,沒錢沒權,誰看得起你?連老婆都不把你放到眼裡!男人要沒這兩樣兒,就白活一場。你看你,前幾天要被開除出公安局,人們都對你啥樣?現在又對你啥樣兒?可這兩樣是分不開的,沒有錢難有權,沒有權也難有錢。有了權,有了錢,誰見你都得點頭哈腰,都要敬你三分,怕你三分,沒錢沒權,誰都敢欺負你……兄弟,說起來大哥還真不明白你,像你這麼幹,每月就那幾百塊錢工資,你到底為啥呀?你說,你為啥?大哥咋就不明白呢?」
鐵昆說著向李斌良伸出雙手,還非要他回答不可。李斌良看著他無恥的面孔,再也忍不住,笑了一聲道:「我覺得,這好像沒有必要回答,回答你也不懂,因為我們不是一類人,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你說我為啥,我為的是社會公正,為社會正義,為了法律的尊嚴,為那些沒錢沒權的老百姓……是的,我沒錢,也不會用手中這點權,可我問心無愧……鐵總,你是有錢,也算有權,可你有沒有夜裡睡不著覺的時候,有沒有害怕的時候?你看,你這有錢的還不如我這沒錢的是不是?」
鐵昆的臉一下陰了下來,手也收回了。他眼睛盯著李斌良不出聲。李斌良以為他要翻臉,不想他卻又擠出笑容:「好,兄弟說得好,大哥很受啟發,大哥總算看透你的人了……好,就算大哥白說……哈哈,大哥明白了,你有人,上邊有人,地委趙書記嘛……哈哈,看來,今後還得李老弟多照應啊……」
這話說得李斌良心裡又畫起問號:自己哪兒來的上面有人哪,地委趙書記怎麼了?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他呀,連面都沒見過呀!鐵昆這麼說,吳志深也這麼說,這話是從哪兒來的呀?看來,今天他對自己這個態度,還和這有關哪!
鐵昆還在繼續說著,可口氣明顯改變了,已經充滿了敵意:「……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地委趙書記怎麼了,縣官不如現管,關鍵時候還是朋友可靠……李老弟,大哥雖然愛交朋友,可要以心換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誰要不識敬,把我鐵昆當成軟豆腐,那他就瞎了眼。惹急了,我可是啥事都做得出來,不信就試試!我姓鐵的要是善男信女,也就不會有今天!」
真面目露出來了。李斌良冷笑一聲,也變了口氣:「什麼意思?鐵總,我這人還真不信邪,我就不信,在咱中國,手能把天遮住,邪能把正壓住……鐵總,你到底要說什麼,都說出來吧!」
鐵昆一愣,意識到自己走板了,急忙又露出笑容,趕忙把話拉回來:「嘿嘿,沒什麼,沒什麼,李老弟,你別看大哥話說得狠,可犯法的事絕對不干……李老弟,嘿嘿,大哥的話都是開玩笑,我交你這個朋友,就是因為你正直,是個合格的警察,公安局要是有一半你這樣的人,形象早好了。可話又說回來了,你要是懷疑我殺了毛滄海,那可真的搞錯了,大哥怎麼能殺人呢?你得找別人。真的,你破案要是有什麼困難跟大哥說,大哥在江湖這麼多年,黑白兩道,幫你跑一跑,打聽點消息,還都能辦到。對了,用你們警察的話說,叫什麼來著?叫特情,還是叫『線人』?好,大哥就算你的特情,算你的線人。行不行?」
「那好吧,」李斌良決定攤牌了,盯著鐵昆的眼睛道:「現在我就需要你的幫助,有一件事請你一定告訴我,跟我說實話!」
「什麼事?凡是我知道的,你儘管問!」
「好,」李斌良盯著鐵昆的眼睛:「請問,你在金嶺的朋友是誰?」
「是……」
李斌良注意到,鐵昆聽了這話,臉色一下變了,嘴也結巴了:「這……你……」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你說什麼?什麼金嶺?我在那裡沒有朋友啊?」
李斌良不容他迴避:「嘮了這半天,我已經看出鐵大哥是個爽快人,這會兒怎麼不痛快了。實話告訴大哥,也請您理解,我們刑警大隊在電信局調查了你的通話記錄,你確實曾和金嶺的一個朋友通過電話,而且在一個月裡就通了兩次,你怎麼說那裡沒有朋友呢?」
「這……這……」鐵昆忽然恍然大悟地:「啊,這……我哪天都打上百個電話,哪能一個個都記得那麼清楚哇?比如,有朋友從外地打來傳呼了,讓我回話,我就照著傳呼上的號碼回了,可誰知道他是在哪裡呀?沒準兒,哪個朋友到了金嶺,我跟他通過電話,可是誰我實在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