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自古好相輕,井蛙蝌蚪互品評。
斷檻缺甃稱割據,跳梁沒水譽奇能。
規規若失語東海,適適然驚聞北溟。
有識悠然付一笑,蚊雷終究是蟲聲。
足見詩中流露出對左派作家的不滿情緒。
四、宣傳抗日救國
1937年7月7日的"盧溝橋事變"改變了中國的命運,也改變了林語堂的命運,他本想回國以後到北平定居,可現在,北平淪陷了,上海也成了"孤島",沒有辦法,他只好留在美國。戰爭的陰雲也一樣籠罩著美國。華僑們對於國內的戰事更是關心備至。他們同仇敵愾,組織各種活動,支持中國的抗日戰爭。林語堂每天都要到《紐約時報》大廈前的廣場去,看大廈頂上霓虹燈打出的最新消息。廣場上的廣播也在隨時向人們發佈新聞:"日本進攻上海,守軍奮力抵抗。""中共軍隊在長城邊打敗日軍。""蘇聯將要進攻日本。"林語堂要想知道的最確切的消息,是美國對於這場戰爭的態度。
1937年5月,美國國會修正了中立法案,規定物資出口,必須支付現款。並且,只能用外國的船隻運輸。這樣一來,海上運輸力量薄弱的國家,可就慘了。林語堂感到憤怒。他明白,美國雖然是在保護本國的利益,實際上卻等於支援了海上強國日本。日本有的是錢,有的是船,可以隨時購買美國的貨物,增加實力,而中國呢?這是美國的慣用手段!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亞時,美國採用的就是所謂中立主義,對交戰雙方一律實行武器禁運。結果,意大利不怕你禁運,被侵略的阿比西尼亞則陷入絕境!西班牙內戰時,美國的中立態度又來了。政府命令美國船隻不得接近危險地區!現在,美國國務卿赫爾宣佈:美國對日本保持"友好的、不偏不倚的立場"。在美國對於中日戰爭也有兩種態度:一種是堅持孤立主義立場的美國人,主張美國不應介入中日衝突的漩渦;另一種是同情中國的美國人,他們認為日本是侵略中國,應該受到譴責!
紐約的《泰晤士報》發表了題為《美國之袖手旁觀》的長篇社論,批評美國的"孤立主義"。林語堂應美國《新共和週刊》主筆之邀,撰文痛斥了這些美國的"中立家"。
中國駐美大使王正廷請林語堂到華盛頓進行演講,向美國人闡述中國的立場。
1937年8月29日,林語堂在紐約的《時代週刊》上發表了《日本征服不了中國》一文。文中說:"日本征服不了中國,最後的勝利一定是中國的!"1937年11月,林語堂在《亞洲雜誌》發表了《中國人與日本人》一文,在肯定日本人優點的同時,著重分析其劣根性。林語堂說,日本人由於缺乏明理精神,缺乏圓熟、機敏和幽默,也缺乏自我批判精神,所以才會出現現代危機。文章最後說,日本已陷入了自我毀滅的無望戰爭中。
1938年,林語堂寫下《美國與中日戰爭》一文。他說美國表面上保持所謂的"中立"立場,實際上,它已經成為日本的"經濟同盟"。他指出,美國政府僅在1937年的9、10月間,就賣給日本3.37億加侖汽油!他開始為中國奔走呼號。當年在國內,痛罵軍閥的勁頭又來了。他又寫了《日本必敗論》。他說,日本的軍力不足以征服中國,日軍深入長江以後,其防線達一萬華里,處處為游擊隊襲擊,必將****為守,軍力財力消耗太大,勢必無法與中國打持久戰。在政治上,日軍的野蠻殘暴,將促使中國人民團結起來,一致抗日。經驗豐富、組織有序的八路軍和民眾聯合,將使日軍無法與土豪劣紳相勾結,在中國廣大的土地上無立足之地。在經濟上,日本的物資依靠進口,經費不足,生產面臨崩潰,無力支持戰爭。在外交上,日本愈來愈孤立,蘇聯和英美必將加入對日戰爭。所以,日本必敗無疑!這樣透闢的分析,竟出自一個身在異鄉、與政治拉開一定距離的林語堂之口!
1939年,《吾國與吾民》將印刷第十三版,林語堂立即補寫了《中日戰爭之我見》一章,表明了他對中國必勝、日本必敗的堅定信念,並且對中國的前途充滿了信心。《1939年版序》中說:
這樣一個四萬萬人團結一致的國家,具有如此高昂的士氣,如此能幹的領袖人物,絕不會被一個外來勢力所征服。我相信,經過西安事變,中國獲得真正團結之後,她就度過了現代歷史上最危急的時刻。這樣一個發展過程,我在新增加的一章中作了闡述,它的標題是"中日戰爭之我見"。其中,我記述了中國是如何一步一步地獲得新生,成為一個現代國家的,1932年至1937年奠定的抗日基礎;那些年代中無法忍受的局面,以及我自己的看法——武裝衝突已不可避免,中國通過戰爭而獲得新生也同樣不可避免,不言自明;最後是我對最終勝利的預見——中國最終會成為一個獨立和進步的民主國家。
林語堂的宣傳,使對中日戰爭不甚了了的美國人開始明白地球那一邊發生的事情了。
最關心這些問題的,當然還是華僑。那時,旅美華僑約有七八十萬人,集中在紐約、華盛頓、舊金山、波士頓、芝加哥等城市的唐人街裡,他們大多從事洗衣業、製衣業等低級的體力勞動。然而,正是他們,成為在海外支持抗日的中堅力量,他們抵制日貨,進行募捐,遊行集會。活動聲勢浩大,有聲有色。每一次活動都少不了林語堂。他的著作那時正風靡全美。他的出現和言論立即成為民眾關注的焦點。大多數美國人是通過林語堂的宣傳瞭解中日戰爭的背景和前途的。林語堂的老朋友徐後來回憶說:"當時日本輿論界覺得他們沒有一個林語堂這樣的作家可以在世界上爭取同情為憾事。"
林語堂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中國的知識分子,在此國難當頭之際,應該把自己與國家民族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來到美國,他本來的計劃是向西方宣傳、介紹中國文化。而今,他明白,"只有當我們將日軍從我們土地上趕出去,或者強迫它撤退,我們才會再費時間,思索所有這種文化論底大混亂是什麼道理,並考慮又將如何來保存我們舊有的文化"。
早在1936年,林語堂離開中國前夕,上海文藝界就發出《文藝界同人為團結禦侮與言論自由宣言》,主張"全國文學界同仁應不分新舊派別,為抗日救國而聯合","不必強求抗日立場之劃一,但主張抗日的力量即刻統一起來"。二十一位代表不同傾向的知名作家簽了名,其中有罵過林語堂的"普羅文藝家",也有林語堂罵過的舊派文人。但是,他們都是主張抗日的,個人恩怨,文藝觀點,都不在話下了。林語堂當時也簽了名。
身在海外的林語堂是一個使者,他在把中國的戰事向美國人做宣傳,也把美國人,尤其是華僑們的抗日熱情及時傳遞回國。他在一篇《海外通信》中寫道:
三月來美國華僑所捐已達300萬元,洗衣鋪、飯館多按月認捐多少,有洗衣工人將所儲3000小幣(值五分者)全數繳交中國銀行,精神真可佩服。所望維何?豈非中國國土得以保存?國若不存,何以為家?此華僑所痛切認識者。
林語堂對美國人這樣說,中國抗戰的意志系來自民間,是由民眾著力迫使政府前進,擱置延長時間的政策。全國人民終於覺悟過來,若再妥協,當危害無窮。他們既看出日人野心永無止境,也看出日人一心想征服中國,決難途中翻改,更明白再讓予中國一寸土地,絕非一個自尊自愛的民族所能容忍。全國人民已有了抵抗日本的決心,即使甘冒大戰之危險,亦義無反顧。
演說、宣傳、政論,林語堂都嘗試過了。他仍然覺得有點缺憾。這些活動雖然能起到一時之功效,但畢竟太短暫。他希望能寫出一本作品,讓所有的人在靈魂深處都得到震動,留給人們永恆的記憶。於是,他寫出了《京華煙雲》。
1939年9月,《時代週刊》的書評說:"《京華煙雲》很可能是現代中國小說之經典之作。"林語堂自己也說:"我寫過幾本好書,尤其以寫《京華煙雲》自豪。"
五、夢想成真
每個人總要有自己的喜好。林語堂說:"一點癡性,人人都有,或癡於一個女人,或癡於太空學,或癡於釣魚。癡表示對一件事的專一,癡使人廢寢忘食。人必有癡,而後有成。"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林語堂的癡性,就在於從小想發明創造。
初入聖約翰大學時,我註冊入文科而不入理科,那完全是一種偶然。
至今我仍然相信我將來最大的貢獻還是在機械的發明一方面。我仍然相信我將來發明最精最善的漢文打字機,其他滿腹的計劃和意見以及發明其他的東西可不用說了。如果等我到了五十歲那一年,那時我從事文學工作的六七年計劃完成之後,我忽然投入美國麻省工學院裡當當學生,也不足為奇。
林語堂雖沒有成為美國麻省工學院的學生,但他五十歲之後確實開始了研製他癡迷已久的中文打字機。為了發明這台打字機,林語堂不僅花盡了畢生的心血,還欠下了巨款,並且與美國作家賽珍珠由摯友變成了仇人。
林語堂的一生與中文打字機有不解之緣。早在1916年,他就對中文打字機及中文檢字問題發生了興趣,後來,他在上海買了《機械手冊》,進行自學。他把各種型號的外文打字機買來,拆拆弄弄,到處擺放著拆散的打字機零件,"有不為齋"快變成了打字機修理廠了。
商務印書館早在20世紀20年代就推出了中文打字機,以康熙字典檢字法分類排列,機上有2500個印刷鉛字的常用字盤,遇上冷僻字,得從備用的3040個字盤裡找出來,再安在機器預留的空白處。打字員要學習三四個月,才能熟練地打字。這樣的打字機太笨拙了,林語堂堅信他一定能發明一台人人可用、不學就能會的打字機。
20世紀30年代初,他代表中央研究院到瑞士參加國際聯盟文化合作委員會年會,順道到英國和工程師研製了打字機的模型。廖翠鳳帶著孩子在娘家住了大半年,面上無光,滿心以為丈夫會從國外帶點禮物封住親戚們的嘴,結果林語堂口袋裡只剩下三毛錢和一台不完整的模型。
1946年,林語堂五十一歲,發明打字機的條件已經成熟。一是這幾年,他大走文運,書是一本接一本地暢銷,又接連被美國好幾所知名大學授予文學博士學位,"哲學家"、"作家"、"才子"、"愛國者"、"世界文士"等頭銜,可以說,在文壇上已經獲得了成功。二是這幾年經濟有了保證,他已經聚集了十幾萬美元的家產,有了發明打字機的財力——他自稱是"現實主義的夢想家"。年過半百的林語堂被這個念頭折磨得日夜難眠,彷彿回到青春年少的激昂歲月,為了一個不可能的理想忘我地往前衝殺。以他當時的名望,要申請某個基金會的研究經費是輕而易舉的。然而他想自己想辦法,一則,"自小一見機器便非常喜歡,似被迷惑"。二則,中文打字機的發明權不能落入外國人之手。他找出在英國製造打字機的設計圖,像著了魔似的,每天早上五六點就起床,坐在書房的大皮椅上,排字、拆字、畫圖,把漢字排列了再排列,鍵盤改了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