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22章 第七章 (1)
    01

    如果不來急診,到了下午五點鐘,是醫生辦公室氣氛最輕鬆的時候。馬上就要下班了,大家會聚在一起議論晚上吃什麼到哪裡消遣購物之類的話題。

    腎外的醫生辦公室有好幾個房間,都挨著門,往往是哪個辦公室裡人氣旺大家就往哪裡湊。

    曹翔飛和幾個年輕醫生在一個辦公室,常常他們辦公室的話最多,討論得也最熱烈。

    這天下午又到了快下班的時間,大家破例沒有議論那些老話題,醫務部剛下發了選舉會長的五項指標,大家都在猜測誰會當選。

    曹泉看一眼門外,壓低了聲音對幾個年輕醫生說:「反正我看——看好咱們周主任。」

    幾個年輕醫生也都附和說應該周立奇當選。

    說話向來直率的黃凱說:「到時候投票我們就選周主任,要是周主任當選,我們科不吃虧,不光出一個會長,還可以出一個大外科主任和腎外主任。」

    另一個年輕醫生接著說:「曹副,要是周主任當了大外科主任,下一步的腎外主任不就順理成章是您了嗎?」

    曹泉的嘴唇顫抖得很厲害:「瞎——瞎說什麼,這是選——選會長,又不是選大——大外科主任。」

    黃凱說:「曹副您別謙虛,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嗎?」

    曹泉不肯承認,周立奇當選會長與他可以繼承腎外主任這兩者之間的內在關係,又面紅耳赤地辯解了幾句。

    但曹泉的目的卻十分明確,發動大家的力量促成周立奇當選。他把他的這種做法解釋為一種對周立奇的擁戴和忠誠,說話時不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怎麼著咱——咱們也是跟著周主任幹了這麼多年,不推他推誰?」

    對老實巴交的周立奇,大家都有感情。曹泉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也相信他對周立奇的真誠之心,只是他的過於敏感和強烈的辯解讓人覺得有種此地無銀的味道。

    話題又回到會長選舉的主題上,大家當然都希望周立奇能夠當選。而這個問題現在又處在懸而未決的關鍵時期,也就越能勾起大家議論的興趣。

    黃凱說:「論文已經公示,我看咱們主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另一個醫生搶著說:「我看專業技術這塊也沒問題,誰敢說穆主任走了之後周主任不是大外科的第一把刀?不是第一也起碼是個並列第一。」

    黃凱又拿出平日說話的那種隨意勁:「我看這幾項指標,除了學術論文和經濟效益是硬性條件,其餘全是閒扯。」

    曹泉看著黃凱:「這話你——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我看周——周主任別的都不用太擔心,不好辦的就是經濟效益這一塊。」

    黃凱說:「現在什麼事都和錢掛鉤,但我覺得選會長這事也要比效益,是不是過了?」

    曹泉說:「那就要把——把握一個度,憑良心說,亂——亂收費當然說不過去,但腦筋太死,完全像——像以前那樣也不好。」

    一句話提醒了大家,幾個人馬上把這事與各自的衣食住行聯想到一起。

    黃凱又抱怨自己沒房子的苦衷:「要是再這麼租房子住,沒準我老婆就跟我離了,到那時我跟誰要老婆去?」

    曹泉趁機說:「就是,以後我——我們也適當寬泛點,這不也是一舉兩——兩得嗎?」

    另一個年輕醫生說:「曹副您說錯了,何止兩得?我看至少是三得,要是我們寬泛了,不光是對周主任的選舉有好處,對院裡不也同樣有好處嗎?新外科大樓不就起得更快了嗎?」

    沒想到大家的工作這麼好做,曹泉滿臉坦誠地又把話題轉回到選舉的事情上來,他憂心忡忡地說:「就——就是不知道『經濟效益』這一項從什麼時——時間算起,要是從這——這個月往後算,今天才2號,抓點緊也還來得及,要是往——往前推算,周主任明顯不佔優勢。」

    黃凱說:「我看這事,先得讓周主任自己上心,」說著他揮手朝隔壁指了指,「另外也得給其他人都通個氣,大家要齊心協力。」

    曹泉擺出一副無畏神情:「這個我都——都會去說的,哪怕周主任和那幾個老同志不高興我也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我——我現在就去找周主任。」

    周立奇正坐在辦公室發呆。浮現在他眼前的是下午看到論文公示的場面。

    周立奇是從門診回來,路過一樓大廳看到櫥窗裡公示的。他並沒在櫥窗前停留,只是掃了一眼就匆匆離開。

    果然,他的論文比劉先達多出一篇。看著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名字,周立奇心情複雜。

    在櫥窗前仔細觀看排名的大多是大外科各科的年輕醫生。見周立奇走了,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醫生叫住他,「周主任,祝賀你!」

    周立奇原本緊抿的嘴唇咧開來,並沒開口說話,點點頭轉身離去。

    這個結果是周立奇早就盼望的,也是早就預料到的,但這個結果此刻卻讓周立奇有些尷尬。早知道有「經濟效益」這一塊,他就不這麼折騰了。現在可好?論文折騰上去了,回頭還是要被「經濟效益」卡下來,白費力氣不說,到頭來說不定還要被人所嗤笑。

    外科大樓才剛開工,院裡重視「經濟效益」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對「經濟效益」這一塊,周立奇卻有著自己的保留想法。他不想在這上頭和別的科室比高低,覺得那麼比太沒意思。病人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為了提高「經濟效益」故意開大方他做不來。

    由於有了這種想法,周立奇知道自己無論怎麼折騰都是無用功。

    扭頭向窗外看去,前些天拆除的原來供應室平房的那片剛剛清理過廢墟的平地上,有幾個頭戴黃色安全帽的勘測人員正在測量著什麼。

    看著窗外忙碌著的勘測人員,想像著不久之後就會豎立起來的18層嶄新外科大樓,周立奇心中一片黯然。

    門外傳來敲門聲,周立奇黯然的神色又增加了份嚴肅,嘴唇抿得更緊。見進來的是曹泉,就硬著嗓子問:「有事?」

    曹泉沒把自己當外人,直奔主題:「主任,不用犯——犯愁,指標能上去。」

    周立奇一愣,他最討厭心思被別人看穿,聲音變得更硬:「什麼能上去?你在說什麼?」

    「我——我說的是指標,經——經濟指標。」

    周立奇用探究的眼神凝視著曹泉。雖然曹泉把話說到了穴位上,但周立奇卻一點也不感謝他。周立奇覺得這個曹泉儘管嘴皮子不利索,心眼卻轉得很快,對別人的心思總是能洞察秋毫。

    周立奇把脖子直了直:「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經濟指標跟我有什麼關係?」

    曹泉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周主任,您——您就別再糊塗下去了,現在您的論——論文排第一,如果經濟指標上去了,會長不是您還——還能是誰?」

    周立奇說:「你說這事?我還當什麼事呢?我也就是瞎報一下,不用太上心,要是非要比著誰能開大處方,我覺得沒意思。」

    曹泉的嘴唇還在劇烈地顫抖著,但說話卻不再磕巴:「周主任,您可不能這麼說,這事您要是不上心,以後受氣的事可就多了,前些日子排手術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還有萊卡顯微鏡的事,以後還不知會有什麼事,人善被人欺,事情就是這樣。」

    周立奇知道已經產生的毛利數字都在醫院財務系統的數據庫裡存著,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他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就站起身說:「這件事還是順其自然吧,謝謝你。」

    曹泉還是不肯罷休:「周主任,您聽我把話說完,別一提『經濟指標』就沒信心,這個『經濟指標』要看從什麼時間算起,算以前的顯然不合適,那是穆主任在領導著這個科,要算就算這個月往後的,這個月往後才算是您領導下的腎外的『經濟指標』!」

    就經濟指標這件事,周立奇真的不想多談,他不想為了自己學術上的一個職位,去做那些自己不願做的事。於是,他對曹泉說:「前幾天報材料真的是隨便一報,沒想那麼多,真的這事就順其自然吧。」

    曹泉說:「好了,這事我到院裡說,要算就算這個月往後的,往前算是不公平的。科裡其他醫生那裡我也去說,提高效益要大家齊心協力才行。」

    周立奇對曹泉更加蔑視,冷冷地說:「真的不用,一切順其自然!」

    曹泉則還是固執地認為周立奇是抹不開面子,又想繼續勸說他。

    門又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護士蔣小月,她潔白飽滿的額頭上掛著幾滴汗水,「主任,特2床情況不好。」

    周立奇起身跟著蔣小月奪門而去。

    特2床叫李子虛,周立奇是他的主治醫。李子虛情況不好在周立奇的預料之中。

    三年前,六十八歲的李子虛患了腎癌,為他做手術的是周立奇。周立奇記得,當時影像學檢查顯示李子虛的癌腫屬於中早期,但打開一看已經是中晚期。手術時把患側的腎切了,又清掃了周邊腹腔裡的淋巴。術後又是放化療又是中藥,最終還是擴散復發了。大概一年多前,李子虛的另一側腎又發現癌腫。考慮到換腎效果也不會太好,就選擇了保守治療。

    三天前,李子虛老人再次急診入院。這次是腎上的癌腫破裂出血,尿血嚴重,血壓很低,一入院就下了病危。手術還是周立奇做的,一打開腹腔,周立奇就知道老人來日無多。僅有的一顆腎已經被烏雲般的癌腫緊緊盤繞,絲絲縷縷的癌腫枝蔓早已遍佈腹腔。手術只是簡單地止血處理。

    瘋狂擴散的癌細胞已經把老人的生命吞噬大半,靠各種液體維繫的惡病質體質隨時都有逝去的可能。

    儘管客觀情況是這樣,但周立奇還是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病房。和他一起到特2病房的還有曹泉。

    骨瘦如柴的老人神情平靜,呼吸已經停止,血壓脈搏也已歸零。特別護士說老人是突然就沒有了呼吸和脈搏的,就像一掛突然停擺的鐘。周立奇知道即便是搶救也是無濟於事,但他還是按照常規進行了急救。吸氧、強心針、胸外按摩,但面容平靜的老人還是沒有任何生命指征。

    見情形不好,一邊老人的女兒李柳開始傷心地低泣,她邊哭邊說:「爸,您再堅持一會兒,我哥馬上就到了,您無論如何也要見他一面啊。」

    又打了一支強心針,老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面容依然平靜。

    十多分鐘後,周立奇宣佈老人死亡。

    在老人女兒突然爆發的哭泣聲中,看慣了死亡的周立奇首先想到是老人第一次來做手術時填寫的那份角膜捐獻委託書。

    他心含敬意地看了一眼床上已經停止心跳的老人,之後離開病房。剛走出病房沒幾步,曹泉就在身後叫住他。

    周立奇站住,曹泉走上前小聲問:「他——他是公費嗎?」

    周立奇說:「公費。」

    曹泉臉上顯出一副釋然神情,之後說:「您——您回吧,我替——替您寫搶救記錄,反正我值班沒事。」

    周立奇一下明白了曹泉的意思,走廊昏暗的光線裡,他的目光在曹泉臉上游移著,像是要做出一個抉擇。不錯,李子虛是公費,而且是全額公費,就是搶救記錄開得再離譜,花的也不是他個人的錢。但又想,這樣做合適嗎?他明白曹泉幫他寫搶救記錄的意思是什麼,這和他以往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馳。這一步的邁出,很掙扎也很煎熬。瞬間,腦海裡一齊晃過許多的人和事,老婆陶婕的刻薄功利、恩師穆百濟的正直古板和不識時務、會長競爭經濟效益的當務之急,還有小時候受的那些苦難、金錢、名譽、地位……

    曹泉顫抖著嘴唇用探究的眼神等待著他的回答。

    最後,周立奇用近乎虛脫般的聲音說:「好,那就辛苦你了。」

    02

    村鈺正在調製一種新學的冰咖啡。打冰塊的嗡嗡聲裡,她扭頭看了一眼正坐在陽台上白色小圓桌旁邊的劉先達。身穿白色真絲睡衣的劉先達手裡的雪茄已經剩下一半。村鈺想,等那支雪茄吸到剩下三分之一,她精心製作的摩卡霜凍咖啡就可以完工上桌。

    村鈺和劉先達結婚後,他們的主要生活基礎都在外邊的那套大房子裡,靠近醫院的這個小兩居就佈置得空靈而休閒。屋子裡的傢俱不多,都是新買的,看上去簡約時尚。兩個人都喜歡喝咖啡,就一起去買了很好的咖啡用具和這個專門用來喝咖啡的白色小圓桌。這種老房子客廳不大,擺了茶几再擺咖啡桌就顯得擁擠,於是就商量了把通往陽台的非承重牆打通了,白色的小圓桌一放,憑空營造出一種典雅氣氛。樓下是花園和被中空玻璃遮擋在外面的喧鬧。

    清雅時尚的氛圍,舒適清幽的感覺。這是村鈺所希望的生活方式。在很多生活方式上,很多方面村鈺和劉先達都是一拍即合。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