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4章 第二章 (1)
    01

    清晨一大早,周立奇給楊海平打了個電話,讓她看好屍體。之後就徑直去了辦公樓,坐進了汪院長的辦公室。他神色嚴峻,刻意壓抑著內心的委屈和怨憤。

    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保潔員正在汪院長辦公室裡整理衛生。忙完了見周立奇還不走,保潔員就說:「周主任,汪院長有時會去科裡轉一圈再來辦公室,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周立奇說:「你去忙你的,我等他。」

    周立奇幾乎一夜沒睡,先是安撫那些家屬。大半夜回到家後,又和陶婕一直在議論這件事。知道穆百濟被人訛了,陶婕也很焦急。

    「說得對!一定要做屍檢!我看這老汪是昏了頭了,什麼怕影響醫院的聲譽,我看是怕掉了他的烏紗帽!這種事是想躲就躲得了的嗎?有了頭一回就有第二回,這樣下去醫院豈不成了那些混混的銀行了?沒錢花了就來訛上一把!虧得老頭子還是個拿『政府特殊津貼』的,要換一般醫生還指不定會怎麼對待人家呢?這麼下去,往後誰還敢冒著風險去搶救病人?」

    陶婕說得對,周立奇要為師傅討回公道。

    此時,一心為師傅討回公道的決絕之心讓他一點也不覺得疲累,像是為了捍衛正義即將要上戰場的士兵,既興奮又緊張,對汪院長滿腹怨恨。

    保潔員出去了,周立奇還是固執地坐在沙發上等汪院長。

    保潔員沒說錯,汪道明還真是直接就去了科裡。去的不是別處,正是大外科的腎外。

    這個夜晚汪道明也睡得不踏實,眼圈黑了,眼珠子也紅了。

    本來,汪道明是不打算直接去科裡的,一切想法都交代給韓主任去轉達。不去科裡,並不是汪道明想偷懶,而是擔心會和老穆發生正面衝突。汪道明心裡清楚,老爺子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在業界,老爺子在省內乃至全國,都算得上是個有些影響的人物。

    這不都是讓逼的嗎?要不是為了顧忌影響,誰想做這種受了委屈還要往人家口袋裡塞錢的傻事?

    現在的醫療行業不好幹,病人對醫生的信任度極低,動不動就鬧出官司來。醫院要競爭,也要發展,這些時時冒出來的醫療官司對醫院的聲譽很是有影響。

    現在,新外科大樓正在審批的關鍵時刻,一點也不能出岔子。個人受點委屈不算什麼,新外科大樓的審批受到影響才是大事。

    堂堂的省立醫院,外科大樓還不如人家市立醫院大。長此以往下去,不光是臉面的問題,更是競爭和生存的問題。

    為了不和穆百濟發生正面衝突,昨天晚上汪道明是想躲著穆百濟的。但夜裡躺在床上一琢磨,不發生正面衝突不一定就是要躲,一味的躲說不定還會躲出積怨來。有什麼大不了的,見了老爺子,自己先把姿態往低裡放,不信他就會鐵了心的不體諒他的一番苦衷。

    自己這麼做,說到底不也是為了病人嗎?

    屍檢不能做,穆百濟也要安撫好,兩全其美才是最佳選擇。

    汪道明顫著滿身的肥肉,邁著細碎的小步急匆匆往外科大樓走去。

    省立醫院院長的位子,汪道明已經坐了七八年了。來之前,汪道明是省廳裡的一個副局。當初,是歡歡喜喜來的。剛來時,家中箱底裡壓著心血管專業碩士文憑的他也想在治病救人的第一線大幹一場。但來後才知道,事情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個樣子,當院長比當醫生的壓力大多了。很快,一周兩次的門診就被一些煩瑣的事務性工作沖得變成一次,到後來連一次也是僅僅流於形式。當院長,績效自然是要考慮的,還要應付各種各樣的突發事件。現在的病人是一個比一個精,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正常的維權也就罷了,有些事根本就不是醫生的問題,也會胡攪蠻纏的瞎鬧一氣。稍微壓不住就要往外捅,不是登報紙就是上電視。一開始汪道明也是想凡事都要弄個清楚,但很快就發現許多事情實際上是弄不清楚的。無論是報社還是電視台,只要一聽說病人鬧事就像蒼蠅遇見血一樣一個勁地往上貼。往往是事情還沒搞清楚,醫院的負面影響就先造了出去。即便是等到後來事實澄清了,也很難挽回已經造出去的影響。面對這種局面,汪道明後來就有了個萬全之策,不管是不是醫院的問題,凡是碰到鬧事的都本著息事寧人的原則去處理。能壓的就壓,實在壓不住的就給幾個錢打發了事,絕不輕易走醫療司法程序。

    為了新外科大樓的審批,昨晚汪道明和韓主任加班加點請人吃飯。請的是省廳的安副廳長。

    正說到節骨眼上,那個不長眼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一聽又出了醫療糾紛,辛辛苦苦戰鬥在飯桌上的汪道明心裡登時就毛躁躁的。

    這個老穆也真是,晚上不出來陪客人也就罷了還淨添亂。這個時候做的哪門子屍檢,這不是添亂嗎?

    話筒裡的話震得汪道明耳膜直顫悠,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安副廳長,不經意間用拇指把手機的聽孔堵上一個,等聽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就說:「讓周立奇給我回電話。」

    雖然是只聽了個大概,但汪院長心裡明鏡是的,知道是老穆讓人訛了。儘管知道不是老穆的責任,但他也堅決不同意做屍檢。汪道明知道這事不好直接和老穆說,一說老頭非跟他急不可。幾乎是立刻,汪道明就在心裡選定了讓周立奇做這個傳聲筒。在汪道明心目中,有點書獃子氣的周立奇是個穆百濟的跟屁蟲,讓他傳話再合適不過。

    估計著周立奇的電話快來了,汪道明就站起身,拍了一下韓主任的肩膀,說:「你陪安副廳長好好喝幾杯,我出去打個電話,科裡有個病人要會診的事。」

    剛一出門,迎頭就碰上一群喝多了正說說笑笑著的男女,還沒來得及避開,周立奇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心情煩躁的汪道明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往走廊的盡頭疾步走去。

    請客也沒請安生,和安副廳長分手時,汪道明壓抑著煩躁的心情,盡量和顏悅色地對安副廳長說:「要是醫院裡有什麼事就說,千萬別客氣!」

    伴隨著安副廳長客套的回應,汪道明憤憤地在心裡想,現在的人真是瘋了,一個正常死亡還想訛上十萬,最多給他五萬就算封頂了!

    剛出五樓電梯,汪道明就看到了急診室門口那群令他頭疼上火了一夜的死者家屬。雖然是收起了橫幅標語,但個個都武裝得很刺眼,頭戴孝帽、身穿孝衣,有的人手裡還掄著根糊了一層白紙的打鬼棍。

    看到汪院長的楊海平遇到救星般迎上來,剛要上前招呼又趕忙閉上了嘴,她猛然意識到此時一聲「院長」的稱呼無疑會給汪院長帶來圍攻之災。她像地下工作者一樣謹慎地用眼神把汪道明引進了護士站。進了護士站,還是不放心,又把汪道明帶進了裡屋的小更衣間。

    總算進入安全地帶,汪道明壓著嗓子問:「怎麼還有這麼多人?不是讓他們都去招待所嗎?」

    楊海平也壓著嗓子回答:「這幫人賊刁,吃飯睡覺三班倒,一直都有十幾個人在這裡守著不讓拉屍體。」

    「屍體必須盡快拉走,這麼多人,影響多不好,再說這六月天,拖時間長了會有味。」

    「禿頭說了,不給錢就不讓拉屍體。」

    「禿頭?哪個禿頭?」

    「領頭鬧事的那個禿頭,一看就是個混混,汪院長,我覺得還是應該做屍檢,鬧大就鬧大,怕什麼?反正又不是我們的錯!」

    汪院長仍然不改初衷:「屍檢不能做,你們周主任哪?」

    楊海平說:「周主任沒來,穆主任這兩天外邊都有會。」

    一聽科裡兩個管事的都不在,汪道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麼點事就罷工,快把曹泉給我找過來。」

    「我——我在!」說著,曹泉就從外邊進來了。

    曹泉像是已經聽到了汪院長和楊海平剛才的談話,進來就說:「這的確是——是正常死亡,昨天我一直都在,治療沒——沒問題,他們完——完全是無理取鬧!」

    汪院長煩躁地把雙手一攤:「這我都知道,但還是不能做屍檢,你也知道,現在我們的新外科大樓正在審批的關鍵階段,任何有可能對醫院造成不利影響的事情都不能發生!」

    曹泉的嘴巴張了張,還想申辯,猶豫了片刻卻說:「我——我明白。」

    汪院長又說:「這事要盡快解決,錢也不能多給,必須控制在五萬以內。」

    想了想,汪院長又說:「不能讓這幫人老擠在走廊裡,一看這架勢,誰還敢來住院,他們不是要守靈嗎?就讓他們到病房裡去守。」

    曹泉張了張嘴,雖沒說出話來但卻使勁點了點頭。

    汪道明又叮囑:「不要心疼這五萬塊錢,你們想,要是影響了醫院的聲譽,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曹泉說:「是——是的!」

    楊海平還是不服:「那就讓穆主任背黑鍋?又不是我們的錯,幹嗎怕屍檢!」

    汪道明說:「這不叫背黑鍋,也不是什麼過錯,這叫顧全大局,我們內部人自己清楚就行。」

    外邊走廊裡又傳來一陣誇張的號啕,楊海平說了聲「又演上了」,就一個箭步衝出去。

    汪院長對愣在一邊的曹泉說:「你也快過去看看,不要讓他們在走廊裡瞎咋呼!」

    楊海平一出護士站,就看到了梅山。梅山是楊海平護校時的同學,在門診眼科當護士。此時的梅山風風火火的,板著臉。楊海平知道梅山一準是有事找她,於是就把曹泉推向那群正吵鬧著的死者家屬,自己把梅山拉到了一邊。

    「找我什麼事?」

    「海平,你們科還有沒有真事?」

    「怎麼了?誰得罪你了?」

    「都排隊快三年了,我表姐夫那腎怎麼還沒有動靜?」

    「你姐夫那RH陰性O型血不好碰,這你怪誰呀?」

    「昨天你們科有兩例腎移植,其中有一例就是這種血型,別以為我不在手術室就不知道!」

    楊海平一下笑了:「你搞清楚沒有?昨天是有一例RH陰性O型血的腎移植,可人家是親屬間移植!」

    「是這樣?」

    楊海平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病房說:「病人還沒出手術監護室,你可以自己去問那個站在門口的家屬。」

    梅山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楊海平說:「最近一直沒腎源,幾例移植都是親屬間移植。」

    梅山不知不覺轉了談話的方向:「聽說周主任的手術做得越來越漂亮了,到時候我表姐夫的手術也要請他做。」

    楊海平捕捉到了梅山的心思,她調侃地說:「瞧,又扯到周立奇身上去了,這麼多年你還沒忘記你們家周立奇啊?」

    現在已經很少流露出羞澀神情的梅山,此時臉上竟然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她故作大大咧咧地說:「早他媽成別人家的周立奇了,你瞎說什麼?」

    「得,粗話又來了,你這臭嘴這輩子都改不了啦!不過等手術的時候你還真得正式跟周主任說一聲,這樣他會更加重視。」

    「你天天和周立奇打交道,我的話那有你管用?」

    楊海平笑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叫燈下黑,越是天天在一起工作,他就越是對我的話感到麻木,你得親自跟他說才有效果。」

    梅山一揚眉說:「姐們兒,你是故意擠對我吧,我和你們周主任不熟,也沒什麼交情,要不當年還能讓他跑了?」

    楊海平笑說:「當年是你不聽我的話出手太慢,才釀成終身遺憾。」

    梅山又一揚眉怒斥:「別胡說,誰遺憾了?」

    楊海平忙說:「不遺憾不遺憾,我知道你現在日子過得特瀟灑!」

    梅山這才把話題又轉到表姐夫的病上來:「我表姐夫的病又加重了,現在一個星期要做兩次透析。」

    楊海平說:「這種事著急也沒用,RH陰性O型血本來就不好遇到,遇到了還要配上點位,你就放心吧,我們科都是按配型點位選病人,誰的配型點位最高就給誰移植,點位配不上移了也是白忙活!」

    兩個人正說著,電梯間門口那邊的曹泉又和那群鬧事的家屬吵了起來。

    梅山扭頭看了一眼那群喧鬧的人群,問楊海平:「怎麼了?出事了?」

    楊海平說:「嗨,別提了,讓人訛了!」

    說著,楊海平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對梅山說了。

    梅山一聽愣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那穆主任和周主任就能嚥得下這口氣?」

    「我還一腦門子的官司,不和你多說,有消息我會通知你。」說著,楊海平就朝那群鬧事的人群走過去。

    02

    醫務部主任韓明輝按照昨晚汪院長的吩咐,一上班就來到了院長辦公室。

    身材敦實身穿雪白襯衣的韓主任走得氣喘吁吁,光光的頭頂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汪院長不在,周立奇倒是撲了過來:「韓主任,昨天那事你可得幫忙給汪院長說說,一定要做屍檢,這事穆主任真的是一點責任都沒有。」

    韓主任早把汪院長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知道這會兒誰說話也沒用,他把黝黑的方面孔一板,拿出慣有的圓滑腔調說:「這事你還是找汪院長商量,他發了話,我哪好更改。」

    韓主任說著就想撤,周立奇緊盯著不放:「韓主任,這事明擺著是家屬胡攪蠻纏,一做屍檢就什麼都清楚了。」

    韓主任敷衍說:「我真是做不了主,這事你只有找汪院長商量。」

    說著,韓主任又往外退。

    周立奇又說:「一定要做屍檢,還事情本來面目,也是還穆主任一個清白。」

    正在這時,汪院長板著臉進來了:「好你個周立奇,不上班跑到我這裡躲清閒,你們科鬧翻天了你知道嗎?」

    終於見到了汪院長,一心要為穆百濟洗清冤屈的周立奇把一肚子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最後,周立奇懇求:做屍檢,還原事實的本來面貌,還穆百濟一個清白。

    汪道明還是堅決不同意做屍檢。

    周立奇骨子裡的那股子倔勁上來了,他決心要在汪院長辦公室裡紮下根,直到他答應做屍檢為止。

    汪院長當然還是不同意,多餘的話也不說,就是讓他顧全大局,說外科大樓正在審批的關鍵階段,節骨眼上不能出岔子。

    周立奇就又磨。磨的方式很特別,不是祈求,也不是嬉皮笑臉的說好話,很正式很鄭重的請求,決絕而固執。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