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大林的話,老爸老媽半晌沒有吭聲。後來老爸說:「大林,你的話爸爸媽媽聽明白了,你的心情我們也瞭解了。也許,真的像你說的,爺爺酗酒,真的是因為他覺得我們不再需要他了,他對兒孫們來說,對這個世界來說,都是無用的了。以前,我只以為他喝酒是因為奶奶的緣故,並沒有想得太多。看來,以前我只知道一味地埋怨爺爺不自重,不知道給兒孫們做個好榜樣,卻沒意識到,這一切可能都與我這個做兒子的失職有關。」
老媽悄悄地拽了老爸一下。老爸對她說:「沒事的。孩子們都長大了,是大孩子了,他們能夠正確理解這件事,理解我的話。」他轉過臉來問張大林:「是不是?」
張大林趕緊點頭:「是的!我知道老爸不是對爺爺不孝順,只是,只是有些事情一時沒有想到。」他悄悄拽了張小琳一下。張小琳趕緊跟著幫腔:「張大林說得沒錯!老爸老媽都想對爺爺好,就是,就是一直沒弄明白怎麼才算是最好!」
老媽差點笑出來:「你們少拍馬屁!沒用!你爸爸只是說,你們的想法也許有道理,可並不等於已經答應了你們的要求!」
張大林和張小琳一聽,相互遞了個眼色。張大林上前抓住了老爸的一隻胳膊,張小琳用兩隻手纏住了老媽的脖子:「讓我們去吧!我們保證能讓爺爺戒酒!」
當天晚上,老爸老媽關在他們的屋子裡商量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答應了張大林的要求。當然,這除了張大林他們的請求和努力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幫了他們。老媽的公司一直想在工業園區那邊建一個自己的加工廠,可一直遲遲沒有行動,原因很多,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身為當家人的老媽怕園區離家太遠,不能很好地照顧張大林和張小琳,所以才一拖再拖。老爸老媽一商量,讓大林和小琳到爺爺家住一段時間,如果真能幫爺爺戒酒,又能讓老媽騰出精力去啟動建廠的事情,倒是一件一舉兩得的大好事。
不過,老爸老媽也提出了一些附加條件,比如:如果爺爺不願意讓他們去住的話,那麼這個計劃就得取消。如果爺爺答應了,那麼先以一周為限——一周之內爺爺沒有喝酒,那麼他們可以繼續住下去,否則,必須無條件的立刻搬回來。另外,與爺爺同住期間,必須保證學習成績不會出現明顯的下降,否則也必須立刻回家。老爸還對張大林提出了一個額外的要求,就是必須把爺爺家的寬帶撤掉!張大林和張小琳一一做了承諾和保證。
晚上睡覺前,張小琳偷偷地跑來問張大林:「老爸明天去爺爺家。你說爺爺會喜歡咱們去嗎?」
張大林說:「那當然!知道跟武林高手過招最重要的是什麼嗎?是要知道他的『命門』在哪裡!我就是爺爺的『命門』!」
張小琳嘟著嘴:「別把自己看得比誰都重要!你要是爺爺的『命門』,那我呢?」
張大林眨眨眼睛:「你排在我後面,是爺爺的『二命門』!」
果然不出張大林所料,雖然爺爺一開始還有些猶豫,可最後還是答應了讓張大林和張小琳一起搬過去跟他住上一段時間。不過,爺爺要求給他幾天時間,讓他把家裡好好收拾一下。
一周之後,張大林和張小琳興高采烈地搬到了爺爺家。比他們更興高采烈的當然就是爺爺了。為了迎接張大林和張小琳的到來,爺爺重新佈置了一下屋子,親自動手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還特意去買回了兩張新書桌,兩把新椅子,兩盞新檯燈。看著張大林和張小琳的高興勁兒,看著爺爺發自內心的笑容,老爸老媽相互看了一眼,心裡不約而同地想:也許這回真讓張大林給說中了。對爺爺而言,孫子孫女的份量不但遠遠超過了他們這些做兒女的,說不定也足以對付那些酗酒之類的不良嗜好!
一周的「試驗期」很快就過去了。這一周裡爺爺滴酒未沾。他每天早晨早早地起來為張大林和張小琳做早餐,然後坐四站車送他們倆去學校,之後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裡溜躂一會兒,就去買菜,準備中午飯。等張大林和張小琳吃完午飯,他看會電視,睡會午覺,再準備晚飯。準備差不多了,就去學校接張大林和張小琳,祖孫三個人一起回家吃晚飯。就這樣,每天的時間被孫子孫女佔得滿滿的,基本上沒功夫想喝酒的事!
張大林和張小琳一開始堅決反對爺爺去學校接送他們。老爸老媽都有車,可張大林從三年級起,就不用他們接送了。現在有了張小琳做伴,就更用不著了。可爺爺堅持要接送。爺爺說:「你們以為這是為了你們呀?這是為了爺爺我呀!每天接送你們,正好可以讓我鍛練一下身體,還可以讓我多跟你們呆一會兒。我估計,跟你們每多呆一分鐘,爺爺就能再多活一分鐘!這對爺爺可是絕對的延年益壽的好事兒!幹不幹,你們看著辦!」
張大林和張小琳沒辦法,只好答應。不過讓張大林想不到的是,原來他以為,同學們知道了每天爺爺來接送自己,會笑話他,沒想到,卻惹來不少羨慕和嫉妒。趙一男就說:「老張,你命咋就那麼好呢?我爺爺每天就忙著打撲克打麻將,根本沒功夫管我!」
本來中午飯是在學校吃「營養餐」的,雖然營養餐夠難吃卻不一定夠營養,大多數家長都不情願讓孩子吃,可大多數家長也沒辦法。誰能天天中午跑回家給孩子做午飯呀!可爺爺一聽,是這麼回事,馬上決定讓張大林和張小琳回家吃午飯,反正爺爺家離學校比較近,而他閒著也是閒著。一開始,張大林也不願意,學校的營養餐雖然難吃,可方便不是?吃完了還可以踢踢球,玩一會兒。可爺爺一再堅持,還得到了老爸老媽的支持,他只好答應先試一試。這一試,他就再也不想吃學校的營養餐了。爺爺做的飯不但花樣多,味道好,而且是真正的營養餐,因為那飯裡面不但有許多的營養成分,更有爺爺的愛在裡面!
轉眼,張大林和張小琳已經在爺爺家住了整整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的時間裡,爺爺沒有再酗酒,張大林和張小琳也長高了長壯了,學習成績也提高了。老爸老媽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可是,總讓張大林和張小琳住在爺爺家裡,老媽有些受不了了。忙了一個月,建工廠的事情順利啟動,已經上了軌道,不用她再天天起早貪黑往園區跑了。可回到家裡,就只有她和老爸兩個人。看不見張大林和張小琳,老媽覺得自己的心裡越來越空,空得人都快瘋掉了。她跟老爸發牢騷,沒想到,老爸也有同感。兩個人一商量,就決定在附近買處房子,讓爺爺搬過來住。巧得很,旁邊樓門的一家鄰居正準備賣房子搬新家。老爸老媽聽說了,趕緊去找人家談,很快就達成了買賣協議。跟爺爺一說,爺爺也表示同意。張大林和張小琳知道了這件事,也高興得不得了。
可就在這時候,出了一次可怕的事故。
那天晚上,張大林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張小琳來到他和爺爺的房間。張大林問她有什麼事嗎?張小琳說:「哥哥,你沒聽見有人敲門嗎?」張大林說:「沒有啊。現在這麼晚了,誰會來呀?」張大林很奇怪,張小琳從來都不叫他哥哥,總是「張大林張大林」的直呼其名,今天晚上這是怎麼啦?張小琳卻堅持說:「我明明聽見了敲門聲!」沒辦法,張大林只好起床跟著她來到大門前。張小琳說:「你聽!」可張大林豎起耳機,甚至把耳朵貼在門上,也沒聽見什麼。張小琳急了,打開門。她的舉動把張大林嚇了一大跳。可接下來,張小琳的行為就更奇怪了。她打開門,走廊裡的感應燈亮了。門外空無一人。
張大林笑了:「你是不是做夢了?或者在夢遊?」張小琳不吭聲,忽然走出去,去敲對面鄰居的門。張大林嚇壞了:「張小琳,你瘋了呀!半夜敲人家的門,會被人罵的!」可張小琳像沒聽見一樣,繼續敲,用力敲!一邊敲,還一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大林。張大林真急了,這一急,就從夢裡急醒了。可醒過來的張大林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了,就像是被什麼魔咒「定」在了床上一樣,頭也疼得像要裂開了一樣。他想張嘴喊,卻什麼也喊不出來。張大林的心裡突然冒出來一種非常可怕的感覺,就好像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見有人在敲門!他想答應,可就是喊不出聲音。他心裡一急,又昏了過來。
等張大林重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老爸老媽坐在床邊上,一臉驚喜,一臉淚水。張大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問出了幾個字:「我怎麼了?」
老爸老媽抹了一把淚水,說:「爺爺家發生了煤氣洩露。」張大林急了,老媽趕緊拉住他的手:「沒事了,大林,爺爺也醒過來了,都沒事了。」
不想,張大林更急了:「張小琳呢?」
老爸老媽莫名其妙:「誰是張小琳?」
事故的原因很快就查清楚了,是爺爺家樓前的一根煤氣管洩露,煤氣進入下水管道,又順著管道進入一樓和住在二樓的爺爺家。所幸被鄰居及時發現,才救了兩家人的性命,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過說起鄰居發現險情的經過,卻讓人感覺有些蹊蹺。住在爺爺家對面的鄰居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夢見有人敲門。醒來之後,好像聽見真的有人在敲門。等他起來透過門鏡往外看,卻什麼也沒看見。可奇怪的是,門外沒有人,門外的感應燈不知道為什麼卻亮著。他正準備回屋繼續睡覺,忽然聞到了一股怪味。仔細聞聞,好像是從門外滲進來的。他有些警覺,輕輕地打開門,結果一下子就聞到了樓道裡那股難聞的煤氣味。他趕緊去敲爺爺家的門,沒人應聲。情急之下,他推了一下門,沒想門,門卻開了!事後,許多人分析,鄰居聽到的敲門聲肯定是他的幻覺。而爺爺家的門沒關,可能是爺爺或者張大林一時大意,忘記關了。正是這樣的機緣巧合,讓張大林和爺爺死裡逃生,同時也救了樓下鄰居一家人的命。
只有張大林知道,是張小琳救了他們大家的命。自從清醒過來之後,張大林的臉上就不曾露出過一絲笑容,一副心事重重茫然若失的樣子。老爸老媽追問過他,他卻什麼也不肯說。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沒法說,就像張小琳突然出現在家裡的時候一樣。現在,張小琳不辭而別,就像當初她不期而至一樣。與此同時,她也帶走了一切有關她的記憶,就像她當初帶來了一切有關她的記憶一樣。所以現在沒有人會記得張小琳的事情,所以不管張大林的心裡有多麼想念她,也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想念,什麼也不能說,因為張大林的話只能讓大家認為他瘋了,他病了,只能讓大家更為他擔心。而事實上,就算他什麼也沒有說,只因那張苦瓜臉,就已經害得老爸老媽幾次三番地去找醫生,生怕是這場事故給張大林留下了什麼可怕的後遺症。
直到出院,張大林依然沉著一張臉,扮酷似的沉默著。他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呢?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不幸中有萬幸的事故,因為沒有人在這場事故中失去生命失去親人。沒有人知道,在這場事故中,這個叫張大林的男孩子失去了一個可愛的妹妹張小琳。
從醫院回到家,張大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假如」網站。看在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的份上,老爸老媽沒有阻攔他,而且很寬容地答應「迴避」,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電腦屏幕前。
似乎還是那位接待過張大林的值班站長接待了他。
站長: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不過,我能告訴你的,真的很少很少。
張大林:我只想知道,她沒事吧?
站長:當然,她現在很好,就像你現在一樣。
張大林:我可不覺得我現在很好。
站長:我可以想見你現在的心情。不過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
張大林: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當我忘記了一件事情的時候,她就會離開。現在我知道那是一件什麼事了。
站長:噢?
張大林:那件事就是:她不是我的妹妹。她只是一個「假如」的妹妹。當我忘記了這些的時候,她就會離開我,是嗎?
站長:也許吧。
張大林忽然停下來,好像不知道自己還能問些什麼了。直到站長催促他了,他才問道:最後一個問題。她還會記得我嗎?
站長:你呢?你希望她記得,還是忘記?
張大林猶豫了好長時間:我不知道。
張大林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曾經有一個妹妹,叫張小琳。
一年多以後,也就是張大林小學畢業,馬上要升入初中的那個暑假的一個晚上,老爸老媽突然很嚴肅地找他談話。他們告訴他,他們打算給他添一個妹妹。張大林很興奮:「老媽,是真的嗎?」一邊很好奇地上下打量老媽。老媽的臉紅了一下,一瞬間的表情簡直有點像一個害羞的小女生。老媽說:「臭小子,瞎看什麼呀!」老爸趕緊對張大林說:「不是的。我們決定放棄原來的打算,準備領養一個小女孩。你有什麼意見?」
張大林的態度讓老爸老媽都覺得有些意外。畢竟,給他生一個妹妹,和領養一個妹妹是有很大的差別的,他們之前還擔心張大林會反對,可張大林的態度平靜而且明確,就好像領一個陌生的小姑娘來給他當妹妹,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似的。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初秋的上午。老爸的汽車緩緩地駛出福利院的大門時,小女孩下意識地透過車窗看著福利院的樓院。坐在旁邊的張大林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只有四歲,手還很小很小,但是卻很溫暖。她回過頭來看著張大林,眼睛裡有一些怯意和迷茫。張大林知道,此時此刻,小女孩肯定知道自己並不是他的哥哥。可張大林相信,她很快就會忘記這一點。而當她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再不會有人離開,他們會像所有的兄妹一樣,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