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放學，張大林和張小琳像往常一樣，有說有笑地進了家門，卻忽然發現家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兒。老媽沒做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老爸坐在她對面，悶著頭，沉著臉。
張大林和張小琳對了一下眼神，兩個人悄沒聲響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張小琳放好書包，跑到張大林的房間裡來，一進門就說：「老爸老媽是不是吵架了？」
張大林倒沒太在意：「可能吧？兩口子過日子，吵架拌嘴是常事！」
張小琳有些奇怪：「可昨天晚上，啊不，今天早晨他們還好好的呀！」
張大林說：「這有什麼？吵架嘛，冷不防就吵了唄，誰還得先做好計劃，籌備醞釀啊？比如說吧，現在咱倆還好好的呢，沒準下一秒鐘就吵起來了！」
張小琳不高興了：「張大林，老爸老媽吵架是很嚴重的事情，你嚴肅點好不好？！」
張大林說：「老爸老媽吵架，我弄得那麼嚴肅幹嗎？咱們只要機靈點，別在這時候招惹他們，別給他們添亂就行。再說了，沒準啊，這會兒他們已經和好了呢！哪有你操心的份呀！」
張小琳說：「不跟你說了，沒勁！」一甩手，走了。
吃完晚飯，張大林回到自己的屋子裡，正想要不要給爺爺打個電話，張小琳一臉神秘地進來了。
張小琳說：「我知道了，老爸老媽沒吵架。他們不高興，是因為爺爺的事情。」
張大林一聽，趕緊問：「爺爺怎麼啦？」
張小琳說：「我剛才在老爸老媽的屋子門口偷聽到的，好像是爺爺家漏水了，把樓下鄰居都給淹了。鄰居打電話把爸爸叫去了，還要讓爸爸賠償損失呢！」
張大林沒太聽明白：「爹爹家為什麼漏水？又怎麼會把鄰居家淹了？」
張小琳說：「我是偷聽的，又不是老爸特意講給我聽的，哪有那麼清楚呀？對啦，要不，你給爺爺打個電話，不就清楚了？」
張大林一聽，趕緊拿出手機來，可剛按了幾個號碼，又停了下來：「算了吧。」
張小琳不明白：「你怎麼不打了？」
張大林說：「爺爺這會兒肯定也正煩心呢，我再打電話去追問他，他不是更煩了？又不是什麼好事兒！再說……」
張小琳問：「再說什麼？」
張大林說：「我這麼打電話去問爺爺，也許會讓爺爺心裡不舒服。」
張小琳說：「那就去問問老爸得了。」
張大林一愣：「問老爸？」
張小琳說：「對呀，為什麼不能問老爸？」
張大林想了想：也是，自己為什麼就想不到去問老爸呢？說實話，平時張大林跟老爸的關係不錯，可一牽扯到爺爺的身上，平時不錯的父子關係就變得有點別彆扭扭的了。
張小琳看著張大林：「要是你不好去，我去問老爸？」
張大林說：「怪話！我有什麼不好去的？你是他女兒，我還是他兒子呢！」
張小琳被他搶白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說：「哪跟哪呀！好心不得好報！」
張大林出了房間，來到客廳一看，他老爸正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電視，卻根本沒看進去，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張大林走過去，坐在他老爸身旁，直接了當地問：「老爸，爺爺家出什麼事了？」
他老爸一愣：「你怎麼知道的？」
張大林說：「剛才我路過你們屋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一點兒。」
老爸歎口氣：「也沒什麼大事。今天上午你爺爺家那邊臨時停水了。下午來水的時候，樓下的鄰居發現有水從天棚上漏下來，趕緊上樓去敲你爺爺家的門，結果沒有人應。他們以為家裡沒人，就趕緊想辦法去找你爺爺，結果在小區找了個遍也沒找到。沒辦法，只好請自來水公司的人先把總水閥關掉了。後來你爺爺對門的鄰居回家了，我曾經留給他一個電話，請他有事情的時候聯繫我。我接到他的電話，就趕了過去。結果打開門一看，屋子裡都成了水鄉澤國了！」
張大林有些擔心：「那，爺爺呢？」
老爸說：「你爺爺就在屋子裡。」
這正是張大林最擔心最不想聽到的答案。沉默了片刻，張大林才鼓起勇氣小聲地問了一句：「爺爺又喝醉了？」
老爸重重地歎了口氣：「我趕緊把廚房裡的水龍頭關了。直到我把家裡的水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你爺爺才醒過來！」
張小琳走進來，一聲不響地坐在張大林的旁邊。
張大林問：「爺爺家樓下，被淹得厲害嗎？」
老爸說：「幸虧他們家有人，損失不是太大。我答應賠償人家的一切損失，還說了不少好話，可人家還是很不高興。你爺爺在左鄰右舍中已經很『出名』了。今天下午，有不少鄰居跑去跟我告你爺爺的狀……」
這時候，老媽走進客廳，對老爸說：「算了，別跟孩子說這些了，又不是什麼高興的事，光彩的事。」
張大林說：「老爸，我們不能讓爺爺總是這樣呀！」
老爸看看張大林：「大林，我知道你跟爺爺的感情深，你不想爺爺這樣。我是你爺爺的兒子，我更不想他這樣。可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什麼，還能做些什麼了。奶奶剛去世的時候，他經常喝酒，我還能理解，他和奶奶的感情很好，奶奶突然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可是現在，奶奶去世也有幾年了，可他的酒卻是越喝越凶。為了這事，我也跟他說過，也勸過他，可是，都沒有用！」
張大林有些急了：「那，我們也不能不管爺爺了呀！」
老爸苦笑了一下：「我也想管，可怎麼管？」
張大林說：「我聽說，有專門幫人戒酒的地方，我們可以送爺爺去那！」
老爸搖搖頭：「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我跟你爺爺談過，他不肯去。他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他不肯去，我沒有辦法強制他去。」
張大林看看老媽：「那，讓爺爺和我們一起住？」
老爸說：「你奶奶去世的時候，我就跟他商量過，他不肯。現在他這個樣子，又怎麼跟我們住在一起？」
老媽說：「張大林，這些事情有我和你爸，你別跟著瞎操心！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幫著我們照顧好妹妹！」
張大林不高興了，衝著老媽脫口而出：「老媽，是不是你不讓爺爺跟我們一起住的？」
老媽一愣。還沒等老媽說什麼，張大林的腦袋上就挨了老爸一巴掌：「你小子，胡說什麼？！你媽跟我一樣關心爺爺！」
張大林不服氣：「那為什麼不讓爺爺跟我們一起住？」
老媽這會已經醒過神來，她把張大林扯到面前：「張大林，你給我聽好了，以爺爺現在的情況，絕對不可以跟我們住在一起！這絕對不是因為我們不關心爺爺，不管爺爺，而是因為我們不但要對爺爺負責，還要對你和小琳負責！除非爺爺能保證從此不再喝酒了！如果他保證不了，如果他做不到，那麼就算他跟我們住在了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呢？！」
張大林提高了嗓門：「爺爺能做到！」
老媽也火了，厲聲說：「張大林！你給我回自己房間去！爺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用你管！」
張大林的眼淚已經湧到了眼眶裡，被他強忍住了，沒有流出來。他說：「我不管！不管爺爺怎麼樣，他都是我爺爺！永遠都是！你們沒權力不讓我去看爺爺！沒權力！」說完了，轉身衝回自己的房間，狠狠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早晨上學的路上，張小琳對張大林說：「你是不是要去看爺爺？」
張大林裝糊塗：「誰說的？」
張小琳說：「哼，你就別裝了，我早就猜到了。我跟你去！」
張大林這回是真有點糊塗了：「怎麼回事，你不怕被老爸老媽罵嗎？」
張小琳說：「怕。可我覺得你說得對，不管爺爺怎麼樣，他都是我們的爺爺，永遠都是！」
張大林很感動：「謝謝你，張小琳！」
張小琳卻不愛聽了，學著張大林昨天的腔調：「怪話！你是爺爺的孫子，我還是爺爺的孫女呢！你憑啥謝我？！」
張大林笑了：「說的也是！」
張小琳忽然又皺起了眉毛，說：「不過，我覺得你是不是把老爸老媽想得太壞了？他們不可能不管爺爺的，只是，只是一時還沒知道該怎麼管。」
張大林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可能吧。」
快到學校的大門口了，張大林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我得先給爺爺打個電話，告訴他中午咱倆要去看他，不然他又該喝酒了。」
張小琳問：「你告訴他咱們要去，他就不會喝酒了嗎？」
張大林說：「那當然！只要知道我要去，啊不，是我們要去看他，爺爺從來都不喝酒！」
張小琳點點頭：「好像是。」
張大林忽然想到了什麼，可又不能確定自己想到的到底是什麼。
張大林和張小琳利用午休時間去看爺爺。爺爺果然沒有喝酒，還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一頓豐富的午餐。張小琳一邊吃一邊驚奇：「咦，原來爺爺做飯這麼好吃！」
爺爺笑了，笑得一張佈滿皺紋的臉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吃完了飯，張小琳去刷碗，張大林一本正經地跟爺爺談了一次話。張大林一臉嚴肅：「爺爺，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爺爺被他的表情弄得愣住了：「什麼事？」
張大林一字一頓地說：「跟我們，我爸我媽，還有我和小琳一起住。」
爺爺有些意外：「是，你爸爸媽媽讓你問我的？」
張大林含糊其詞：「嗯，也算是吧。」
爺爺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爺爺謝謝你。爺爺現在這樣，挺好的。」
張大林有些急了，只好單刀直入：「爺爺，只要你以後不再喝那麼多酒了，爸爸媽媽一定會答應的！」
爺爺輕輕地「哼」了一聲：「算了吧，我不用他們答應什麼，我也不會答應他們什麼！」
張大林的心裡有些發沉：「爺爺，你為什麼就不能不喝酒呢？」
爺爺看看他：「我為什麼就不能喝酒呢？」
張大林說：「喝酒對身體不好！」
爺爺說：「我的身體挺好的！再說了，我這麼大的年紀了，要那麼好的身體有什麼用？」
張大林還想說什麼，被爺爺攔住了。爺爺說：「大林，爺爺知道你是關心爺爺，是對爺爺好。可是，爺爺現在除了喝酒，對別的事情都沒什麼興趣。你爸和你姑姑都過得挺好，你和小琳，還有你姑姑家的小勝也都健健康康高高興興的，也不用爺爺操心，爺爺正好可以踏踏實實地喝點酒，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這不是挺好嗎？等我有一天喝不了了喝不動了，就可以去見你奶奶了……」
張大林的眼淚一下湧出了眼眶。
回學校的路上，張大林一言不發，情緒低落。去爺爺家這一趟，他既沒能說服爺爺跟大家一起生活，也沒有說服爺爺不再喝酒。張小琳跟在他身後，也靜悄悄的，一句話也沒有。
下了車，張大林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走到一個街心花園，坐在了一把街椅上。這會兒正是中午，太陽灼人，小花園裡只有失魂落魄的張大林和張小琳。
悶頭坐了一會兒，張大林忽然問張小琳：「小琳，你還有什麼辦法？」
張小琳愣了一下。張大林從來沒有求過她，更沒有向她要辦法。張小琳說：「我，我也不知道。」
張大林低下頭，有幾滴水無聲地滴落在他的腳前。張小琳一下子哭起來，哭出了聲音，把張大林嚇了一大跳。張大林趕緊抹了一把眼淚：「你怎麼啦？」
張小琳搖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張大林四下看看，幸虧周圍沒人：「張小琳，你哭什麼？」
張小琳說：「我，我看你哭了，就沒忍住……」
張大林哭笑不得：「這還傳染呀？」
張小琳說：「我也覺得爺爺好可憐……」
張大林說：「我想了一個辦法，也許能幫爺爺。你能跟我一起嗎？」
張小琳一臉堅定：「我能！」
吃晚飯的時候，張大林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結果老爸老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說什麼？」
張大林只好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我想搬過去，跟爺爺一起住一段時間。」
張小琳在一旁跟了一句：「還有我，我也想。」儘管聲音比張大林的小了很多，不過也讓老爸老媽聽得清清楚楚。
老媽板起臉：「張大林，你又搗什麼亂？」
張大林的聲音一下子高起來：「我沒搗亂！我是為了幫爺爺戒酒！」
老媽說：「張大林，你以為自己是戒酒藥呀！你住到爺爺家，爺爺就能把酒戒了？！」
張大林梗著脖子：「我不是戒酒藥，可我是爺爺的孫子！爺爺最疼我，還有小琳，我們肯定能幫他戒酒！」
張小琳壯起膽子幫腔：「媽媽，張大林說的是真的。我覺得他的辦法能管用，爺爺每次知道我們要去他家，他就一口酒也不喝……」
老媽的眉毛擰起來：「怎麼，你們又去爺爺家了？！」
張大林依然梗著脖子；張小琳低下了頭。
老媽說：「好呀，張大林，你是越來越不像話，越來越不聽話了！我和你爸爸明令禁止你私自去爺爺家，你全當成耳旁風了！不但自己不聽話，還拉著妹妹跟你一起！」
張大林咬著嘴唇不吭聲，眼睛卻不肯示弱地看著老媽。慢慢地，張大林的眼睛裡湧滿了淚水。這一回他沒忍住，也不想忍，任憑淚水從臉上滴落下來。
媽媽愣住了，因為很久以來，她都沒有看見張大林哭過了。
一旁一直沒有吭聲的老爸向老媽使了個眼色，然後說：「這樣吧，咱們現在先吃飯，等吃完飯了，咱們再談這件事，好不好？」
吃完晚飯，一家四口坐在客廳裡。在張大林的記憶裡，老爸老媽還從來沒有如此鄭重、嚴肅地跟自己談過話。不過，張大林並不緊張，老爸老媽的面孔無論板得多緊，依然是老爸老媽。張大林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張小琳雖然沒有幫腔，卻坐在一旁不停地點頭，用表情來表示自己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