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下午上自習課的時候,韓老師拿著兩隻袖標走進教室,對大家說:「下周輪到咱們班做值周了。」
大家都停下筆,看著韓老師手裡的兩隻袖標。按照學校的規定,值周生在四五六三個年級的各班輪流派遣。輪到做值周的班級需要派兩個同學,負責學校一周的監督工作,包括在值周老師的帶領下,檢查遲到早退現象,檢查各班級分擔區的清掃情況,檢查課間操的出操情況,監督校紀校風等等。而且,值周生跟值周老師一樣,有權對各種違紀現象進行扣分處罰。而每個班被扣分數的多少,將決定這個班能否得到本周的流動紅旗;而每個班在一個學年內得到流動紅旗的次數,又決定這個班是否有機會得到「優秀班級」的稱號,所以不太誇張地說,值周生的責任比較重大,至少當你戴上那紅袖標在學校到處晃悠的時候,是很惹人注目的。也正因為如此,一般班級都會選擇讓班級幹部們出任值周生。
韓老師把兩隻袖標放在講台上,然後說:「我們班的班幹部基本上都當過值周生了,所以這次老師打算讓大家自主報名。如果報名的人比較多,老師會根據情況進行選擇和安排。怎麼樣?願意代表我們五年四班去當值周生的同學請舉一下手。」
教室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每個人都在心裡琢磨自己該不該當這個值周生,又能不能當好這個值周生。一樣的值周生,在不同的同學眼裡看起來,卻是大相逕庭的。有人在心裡會認為值周生有權力,可以給學生和班級扣分,是個揚眉吐氣甚至可以耀武揚威一下的好差事;也有人認為當值周生是個出力不討好、得罪人的苦差事。你扣人家的分,等人家值周的時候,人家會饒了你嗎?再說了,哪個班級沒有班主任,沒有老師呀?你扣人家的分,人家的老師要是生氣了怎麼辦?你是值周生有什麼了不起?值周生也是學生呀,是學生就不該惹老師生氣。惹老師生氣的學生,會有什麼好結果?
韓老師等了半分鐘,既沒有人舉手,也沒有人說話。其實並不是沒有人願意當這個值周生,只不過心裡想當的人大都認為值周生是個有權力的「官」,別人都不舉手,就自己舉手,別人會說自己是「官迷」,所以有些猶豫。
趙一男回過頭來問張大林:「老張,要不咱倆配合一把,當一當這個值周生?」
張大林說:「要當你當,我可不想當。」
趙一男說:「老張,你這人怎麼一點服務意識都沒有?當值周生為大家服務一個星期,能把你累死呀!」
張大林白了他一眼:「你少裝大尾巴狼吧!你就是看著當值周生有權扣人家的分,覺得挺過癮的,想過把癮,不是嗎?!」
趙一男嘿嘿兩聲:「知我者,老張也!那,你不想過把癮?」
張大林說:「你想過你過吧,我可沒那個癮!」
韓老師又等了一會兒。有人東張西望,盼望著有人先舉手,自己就可以跟著舉了。可沒人願意先舉手,所以那些想舉手的人就都忍住了。
韓老師說:「既然沒有人舉手,那就這樣,老師直接指定兩個同學吧。」
聽韓老師這麼一說,有人趕緊把目光從韓老師身上挪開了,有人卻緊盯著韓老師,希望韓老師第一個就看到自己。
韓老師的目光好像在所有人的臉上都轉過了一圈,然後停留在前排某個人的臉上。大家正在猜測,韓老師說:「張小琳,你來當下周的值周生吧!」
張小琳顯然不曾想到韓老師會點自己的名,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等韓老師點了自己第二遍名字,這才站起來。
韓老師問:「張小琳,你願意當嗎?」
張小琳應了一聲,聲音小得像中國蚊子背英語課文。
韓老師不滿意:「大聲回答老師!」
張小琳只好提高了聲音:「願意!」
韓老師說:「好。你可以坐下了。」
教室裡有人開始交頭接耳,因為韓老師指派的人選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大家的想像當中,就算不派班幹部當,至少也得派那麼一種人:說好聽點,性格應該比較活潑外向,敢說敢做;說不好聽點,就是喜歡拋頭露面,自我感覺良好,乍乍乎乎的人。而張小琳的性格太安靜太溫和了,似乎從來就沒聽見她跟別人吵過架。當然,不是說一定要選一個喜歡吵架的人去當值周生,可當值周生很可能會跟人產生矛盾發生衝突。讓一個連吵架都不會的人去擔當這種職務,看上去的確有些不太合適。
可韓老師顯然不這麼認為,不然她也不會第一個就指定張小琳。大家都緊盯著韓老師,看她接下來還會選誰。
韓老師一邊用目光繼續在教室裡尋找,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哎呀,當值周生可是個累人的差事,要早來晚走。這樣吧,我再找個男生。不是說嘛,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大家都笑了,教室裡那種莫名其妙的緊張空氣也似乎一下變得輕鬆了。
韓老師指了指後排:「趙一男,你來跟張小琳做搭檔吧!」
趙一男一聽,趕緊站起來,抓耳撓腮,吭吭哧哧:「老師,我……」
正在這時候,教室的門開了,教導處的劉老師探進頭來:「韓老師,打擾一下。」
韓老師說:「大家等我一下。」就出了教室。
教室裡立刻熱鬧起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什麼的都有。
張大林狠狠地踹了趙一男的椅子腿一腳,趙一男的膝蓋窩被椅子一撞,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趙一男回過頭來:「老張,你幹嗎?你想害死我呀!」
張大林沉著臉:「趙一男,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說,你不想當值周生了?!」
趙一男說:「那當然!老張,我就想跟你搭檔。一個破值周生有什麼意思?要不是跟你一起,我才不稀罕當呢!」
張大林壓低了聲音說:「你想跟張大林一起?你不想跟張小琳一起才是真話呢!」
趙一男一聽,有些尷尬:「嘿嘿,老張,我承認,我是不太願意和張小琳一起。你別生氣,我不是不喜歡張小琳,要是換成別的事情,比如說和張小琳一起學習,一起值日,一起玩呀什麼的,我都沒意見。但是和張小琳一起做值周生,確實有點那個。你想啊,她平時跟別人說話還會臉紅呢,讓她去抓人家的紀律、給人家扣分,那還不得要了她的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樣的話,她成了擺設,我不就成冤大頭了?我……」
張大林打斷他:「行了,你這傢伙就知道打自己的那點小算盤!」
趙一男瞧了瞧張大林:「我說老張,要不還是你跟張小琳做搭檔吧。不是我惹你不高興,除了你,咱們班恐怕沒有哪個男生願意跟她一起做值周生。你是她老哥,你不管她誰管她?」
韓老師回到教室裡,正想叫趙一男,張大林站起身:「老師,還是讓我跟張小琳一起做值周吧!」
韓老師「哦」了一聲,看了看趙一男,又看了看張大林,然後問:「理由呢?」
張大林說:「理由至少有兩個。第一個理由,就是趙一男他不太適合做值周生。」
趙一男在底下直點頭,表示贊同張大林的說法。
張大林接著說:「因為趙一男喜歡睡懶覺,自己能按時到校就不錯了,每天要早起半個多小時到校做值周生,他恐怕連三天都堅持不下來。」
教室裡有人哧哧偷笑。韓老師「唔」了一聲。趙一男不由地咧咧嘴,一副有苦說不出來的樣子。
張大林說:「而且,趙一男平時自己就願意犯個小錯誤,惹點小麻煩什麼的,到時候還沒管別人呢,先管不住自己,保不住就得給咱們班抹黑。」
韓老師又「唔」了一聲。趙一男忍不住把腦袋靠近張大林,眼睛朝上翻,壓低了聲音:「張大林,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分了!」
張大林說:「當然了,趙一男也有不少優點,不過在這裡我就不說了。」下面又有人笑出聲來。張大林說:「第二個理由,是因為我每天都要和張小琳一起上學放學,這是我老爸老媽下的死命令。所以如果張小琳當了值周生,我就得陪著她一起早來晚走。反正我也得跟她一起,還不如我們倆一起做值周生得了,也省得勞累第三個人起早了。」
韓老師點點頭,轉臉問大家:「你們覺得張大林的理由有道理嗎?」
大家說:「有!」趙一男的聲音拖得最長,等大家都喊完了,他又加了一句:「一點!」惹得不少人又笑起來。
韓老師說:「既然張大林主動提出要當值周生,大家又覺得他的理由有道理,那就這麼定了,下周由張大林和張小琳一起,代表咱們五年四班當值周生!」
下了課,在操場上,趙一男摟著張大林的脖子:「老張,你這傢伙也太不夠意思了,為了幫張小琳,就可勁地誹謗我!你這叫『重色輕友』!」
張大林白了他一眼:「臭詞濫用!」
趙一男一摸腦袋,說:「是不對,應該叫『重妹輕友』!」
張大林忽然想起一件事,臉上浮起一股壞笑:「趙一男,你要這麼說可是冤枉好人!咱倆是哥們,我哪能不把你當回事呢!」
趙一男有些怨氣未消:「得了吧,你就是嘴上說得好聽,你要真把我當回事,我怎麼覺不出來呢?」
張大林說:「那是因為有些事吧,你不一定知道。比如說,最近有一些關於你的謠言,啊不,應該叫緋聞更準確一些。」
趙一男一聽,鬆開胳膊,看著張大林的臉:「什麼謠言?還,還緋聞?是誰說的?」
張大林故意做出一副很氣憤的樣子,說:「竟然有人造謠說,說你喜歡呂倩倩!」
趙一男一聽,下意識地去捂張大林的嘴。手伸到一半,意識到了什麼,又縮了回來。
張大林說:「我一聽就火了,當時就反駁說,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這是破壞趙一男的江湖形象!怎麼樣,哥們有難,我義不容辭挺身而出,夠哥們吧!」
趙一男趕緊說:「夠哥們,老張你絕對夠哥們!」
張大林說:「就是嘛!就是當著呂倩倩的面,我也敢這麼說!堂堂的趙一男怎麼可能會喜歡呂倩倩呢!」
趙一男只好隨聲附和:「就是!根本不可能!」
張大林忽然一指前面:「哎,正好呂倩倩在那兒,我這就去跟她說,別讓她自我感覺良好!」
趙一男一聽,急得一把拉住張大林:「張大林,你可千萬別去!」
張大林假裝不明白:「咦,你不是說我不夠哥們嗎?我這是為你出頭,為你伸張正義,你幹嗎攔著我?」
過了半節自習課,趙一男才醒過味來,回頭指著張大林的鼻子,說:「好你個張大林,你竟然故意地來,來整我!」
張大林樂了:「整你就對了!誰讓你不夠朋友!」
趙一男說:「我不就是不願意跟你妹一起做值周嗎,你至於嗎?」
張大林說:「誰說是因為這個啦?」
趙一男有些奇怪:「那還因為什麼?」
張大林說:「你口口聲聲說咱們是哥們,那你喜歡她,幹嗎不告訴我!」
旁邊有男生聽見了張大林的話,抻長了脖子問:「趙一男,你喜歡誰呀?」
張大林說:「你不知道吧?我告訴你……」
趙一男一急,大喊一聲:「張大林!」這一嗓子把教室裡的人都嚇了一跳,大家都轉臉往這邊看。
趙一男害怕了:「老張,算我不好,算我不對,這總行了吧?」
放學回家,老爸老媽知道了張大林和張小琳要一起做值周生的事,都挺高興。吃完晚飯,趁著張小琳在廚房刷碗的時候,老爸把張大林叫到一邊,小聲說:「張大林,做值周的時候,有什麼事情你得多負責多擔當,你是哥哥,張小琳是個女生,性格又有點內向……」
張大林面露難色:「老爸,這可難辦了。」
老爸問:「怎麼難辦了?」
張大林說:「為了和張小琳做值周的事兒,我們韓老師也找我談話了。可她的意見跟你的正好相反,你說我該聽誰的?」
老爸一愣:「正好相反?」
週一早晨,張大林和張小琳早早來到學校,把書包放到教室裡,就戴上袖標,來到校門口。這周的值周老師是六年級的體育老師汪老師。
頭一天的值周生做得還算順利,除了跟著汪老師處罰了幾個在操場上亂扔紙屑的低年級學生,叫幾個打掃得不徹底的分擔區重新進行了打掃之外,沒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張大林和張小琳照例跟著汪老師在校門口值周。可等最後一遍到校鈴響過之後,汪老師卻突然走開了,只留下張大林和張小琳守在校門口。按照規定,凡是在最後一遍到校鈴聲響過之後才到校的,一律算遲到,要紀錄下來。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就要扣遲到者所在班級的紀律分數。
這時候,絕大多數同學和老師都已經到校了,校門口顯得空蕩蕩的。張小琳盯著大門口,明顯地有些緊張。
兩分鐘之後,一個細高個兒的女生急匆匆地走進校門。張小琳下意識地看了張大林一眼,張大林感覺到了,卻假裝不知道。高個兒女生看見他倆,停了兩秒鐘,又低下頭,急匆匆地往裡走。張小琳有些著急了,「張大林!」
張大林說:「不是說好了,有遲到的,單數歸你問,雙數歸我問!」
張小琳急得臉都紅了:「可是,我不會,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