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充滿了誘惑,有節奏,也有一定的規律和形式。
犬、馬、聲、色、光、電……噬人鯊從千里之外可以嗅到血腥味追逐而來;虔誠的佛教徒為了叩一個頭,不惜跋山涉水,如飛蛾撲火。
山友驢友為了實現一個心願,寧願選擇曲折和艱辛,從這條路走進藏地。
自古到今,大自然為川藏沿線提供了豐裕的條件,是上帝厚愛的結果。世界瞬息萬變,川藏線、青藏高原美麗的風光卻不會變。
川藏線非常特殊,可以說是中國自然生態的微縮版,因為中國所有種類的景觀,在川藏線上都可以找到。從雪山、冰川、高山、草地、沼澤、濕地、湖泊、沙漠、丘陵、盆地……所有的景觀都有。
川藏線非常誘惑,可以說是藏傳文化之路,因為藏傳文化的各種樣式、藏傳佛教的各種文化樣式,在川藏線上都可以看得到。從茶馬古道、康定情歌、巴塘弦子、藏傳佛教寺院、德格印經院、五明佛學院、魯朗小鎮、林芝風光、布達拉宮、雪頓節……所有的文化樣式都有。
川藏線非常險要,可以說是中國險路之最,因為幾千公里的路大都鋪設在崇山峻嶺原始森林之中。山的險峻、路的逼仄、迂迴曲折、起伏跌宕……從地質構造上看,川藏線地質構造十分活躍,經常發生滑坡和泥石流,為事故多發之路。
但由於川藏線景觀、文化眾多,平均海拔比青藏線低,而且它是從低海拔逐漸過渡到高海拔,可以使旅遊者逐漸適應高原環境,更為重要的是川藏線更適合欣賞、拍攝沿途無數美景。因此,川藏線是山友、驢友進藏的首選之路。
中國偉大的入藏運動是一場人類壯舉,它不但推動了旅遊業蓬勃發展,還為藏地的文化生活注入了新鮮的荷爾蒙。
「憑什麼你可以進藏,我卻不可以?」七八十歲的老爺爺老奶奶也要去西藏看看哪!
從我們發現藏地開始,就為這裡注入了種種與探險、與愛情、與自由奔放有關的定義,崇佛、艷遇、浪漫、自由自在、脫離羈絆、逢凶化吉……藏地是多元的自由世界,是散發著香甜的曖昧氣息的小宇宙;藏地有促進愛情激素荷爾蒙的神秘空氣和土壤,是愛情的天堂。高原讓人自作多情,因為缺氧,人總是暈乎乎的,少了很多在城市裡的精明和算計。加上雪山、藍天、陽光、白雲、寺院、藏房、鳥語、花香,讓人進入藏地,就如進入了愛的天堂。
從成都開始,川藏線就以多姿多彩不斷變化的面孔迎接我。
川藏線最初的路段是寧靜的,像大自然的胸,如此的寧靜給人安撫、溫暖和慰藉,以致我完全傾倒在它的懷抱中。出雅安過了二郎山隧道後,無盡的大山撲面而來。在公路上方,森林密佈的山腰會陡然上升幾百米甚至近千米。
從橫斷山脈向西一路過去,要翻越無數座海拔四五千米以上的大山,在每座山的埡口,往往能夠感受到那種驚心動魄的蒼茫和曠世不語的沉寂。世界靜得出奇,周圍的大山靜默佇立,寸草不生。那種蒼涼、悲壯、嚴酷之大美十分輕易就把人帶入到史前時代,讓人難以想像它們在億萬年前就是孕育了地球生命的海底。
川藏線的懸崖中經常會有幾處山腰陡然上升或下降,造成一種對視覺的極度衝擊,會令人心猛地一緊。上升著的山腰有時是光禿禿的,像一塊巨大的黑板等待美術老師在上面畫一幅美妙的圖;有時則是佈滿了枝葉繁茂的蕨類或攀援植物,頂著金黃、湖藍或洋紅色花朵的幼嫩花枝從寄生的枝葉中鑽出來,以接受陽光的沐浴,像這兒的主人家刻意製作的花壁。有些山則是當地藏民心中的神山,一串串五顏六色的經幡掛滿了山體,每幅經幡上都有優美的藏文,是藏傳佛教的護符和經文。每當路經這樣掛滿經幡的神山,我都會在心裡向佛祖膜拜,敬重佛祖至純至善的大功德。
在藏地,越是高的地方,越是要掛上五彩經幡,好讓佛法經文隨著風傳播得更遠。
金沙江漫漫水流的壯景將會撫平人們躁動的靈魂,平息人們的心境。江水從一個世紀到下一個世紀,不停地流淌,紛紜世事就在它的兩岸一幕幕演出,演完了,明天就會被人忘卻,而只有滔滔江河還在流淌。
在藏地,越是寒冷的地方,越是風光最美的地方。
海拔高度在4000米的地方,都是綿延的草原,只留下一條瀝青鋪就的公路在滿目翠綠中穿行出去;犛牛群和羊群在草原上悠閒散步,間歇打量一下我們的汽車。遠處的山巒亦然,綠得讓人心悸。這時候,舉目所見的景物愈加美麗,幾乎使人不敢相信它們就如此真實地袒露在自己的眼底:山腳下清清的流水,陽光裡金針般傾瀉的雨絲,還有虛幻至極後和無際相接的道路。藏地,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寒冷的地方,卻又是最美麗的地方。
我真切地覺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因為,回歸原始生態的古樸、自然與純真,幾乎成了我的野心。
我,沒有了——任何人面對這美到極致的景物都無法無動於衷。
陰沉沉的烏雲無聲無息地翻捲飄移,雨絲閃爍著鱗片似的藍色光澤,鑽入毛茸茸的草地。從腐草和青草的根部,滲出一股股甜蜜而又清涼的潮氣,撩得人心癢癢。清晨薄霧剛剛散去時,四周的山包裸露出雜色的砂岩,被一層羊絨般柔軟的青草隱隱遮掩,草葉的頂尖上凍凝著眼淚般的露珠,公路上鋪滿了雨水,車輪飛過,濺起一片淺綠色的波浪。山腳下那條小河的水開始鼓漲,蒸騰的濕氣濃重而縹緲。假如我們不是行進在川藏公路上而是在草原上行進,那麼,前後左右將成為一片高高低低綠色的混沌,高處是披掛著綠色外衣的山,低處是披掛著綠色外衣的谷。順谷望去,那混沌之處,也就是極目之處,還應是向下半個圓的弧。
那一刻,我竟恍惚了起來,弄不明白這究竟是天空還是大地,因為我所瞭解的天空恬靜蔚藍;我所熟悉的大地堅實豐厚。
過了新都橋之後,海拔逐漸高了起來,2500米、3000米、4000米……高原夏季的景致更加迷人,色彩也絢麗了起來。藍天、白雲、青草、紅葉、綠水,絳紅色藏房——一幅幅純然絕版山水畫,遠山雲彩時濃時淡,陽光變幻著角度射下輝煌。川藏線在延伸,山的形狀也在改變,一會兒如層巒疊嶂,一會兒如山重水復;一會兒像萬馬奔騰,一會兒像群叟聚會。往車子前方看,一層山峰一層迷霧;往車子後邊看,一層山峰一道關卡。朝汽車窗外遠眺,波浪般起伏的山巒時隱時現,呈現著遙遠滄桑的呼喚之態;朝汽車窗外近處瞧,黃綠交錯的田野、草原傾斜著角度向後滑過,令人重溫地球呈圓形的知識。
半山藏寨
我們緊接著抓住手邊可以抓住的拉手或椅子邊,貪婪地向窗外眺望著,彷彿置身於心靈的又一次解放。
遠山和草原用妙不可言的美麗誘惑我,忽而拯救我,忽而又銷毀我。山的起伏在哪裡終結,我的心花就會在哪裡綻放;草原的濃綠飄逸到哪裡,我的情愫便到達了哪裡——夏季因高原,涼爽而悠遠。
曠野時而傳來一些蟲子的鳴叫,星星蒙昧的眼睛在天空中眨動。
淒清的月光慢慢吞吞地穿梭在山巒之間,在它與山巒交錯而過的時候,竟發出嘰嘰嘎嘎的摩擦聲,給似無盡頭的靜寂的川藏線平添不少動感。遠處草原上帳篷裡反射出的微光就像雪豹矇矓欲睡的眼睛。
懸崖上單薄的下弦月。
月色下,我們的車子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原向前行進,草原和遠山在向後退去。
這時,天空完全被雲遮蔽了,我們抬頭往上看,很難相信除了雲還有其他存在。但只要我們搭乘飛機,就可以發現雲層之上是無限的藍天。我們原以為它是一切的雲,變得如此渺小,在我們的腳下。
我們得出一個道理:雲不是天空,也不「屬於」天空。它們只是浮在地球與天空間以變化著的滑稽樣和無所歸屬的模樣經過,從來不曾塗抹過天空,或在天空畫下任何記號。
月色清輝之下,陣陣雅香飄然而至。真好像是天上仙子輕紗羅素地掠過你身邊,留下餘香裊裊,繞樑半日。夜間行駛在川藏線上,無異於把人帶入一個奇異的世界。月色清光潑灑,一片寂寞,彷彿整個世界只存在我們幾個人。路旁,坐落著藏族村寨,村裡的房子有土坯的、木板的、磚瓦的、混凝土的,簡陋也罷,寬綽也罷,是它們完成了藏族同胞的一個又一個人生驛站,承載著藏族孩子的歲月,為他們結構一生的連環添了一個完整的扣。願這些簡樸而外表寒磣的藏式平房裡的人們永遠快樂。要知道,無論家是土坯的,還是木板的,哪怕就是別墅豪宅,首先就是住在裡面的人是否快樂。
暮霧瀰漫的山林時時傳來松柏的香味,夜空淡薄得像一方即將鋪陳開的絲巾。置身如此由綠色披掛的峽谷之中,兩邊的山峰則是歡樂與暢想。前方的路遙遙不可知,路途的安危充滿神秘的等待。只有夜晚的星能以平等而智慧的心,聆聽我的傾訴。恬靜的星,滿眼的星,多得讓我喘不過氣來,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想,讓星引領我們行進。
無限的廣闊時空為我提供了感知世界的可能,變幻莫測的時空如人生命運一樣。成長的我知道了前方的旅程是怎樣漫長,經歷的人和事越多,我的心性就越加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