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書記,進來坐。」把辦公室主任手裡的東西接過遞給媽媽,安晨風連忙把雷從光扶進來。
只是進來的所有人都表示懷疑,安晨風到底是想讓他們往哪裡坐啊?
只見十幾平方米的小客廳裡滿滿地擺了兩張床,一張床上坐著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另一張床上坐著腿腳不便的叔叔和瞎眼睛嬸嬸,都好像沒見過世面的,愣愣地看著雷從光一句話也沒有的。
家裡連沙發也沒有一個,狹窄的空間裡只有一張小飯桌和幾個小凳子。可是只要有點空地和小板凳上也堆著行李,別說坐了,就是多站幾個人的空間也沒有。
「咳、咳……這是我奶奶、叔叔和嬸嬸,我姐在裡面,跟我來。」安晨風尷尬地乾咳幾聲,連忙又把雷從光往房間裡帶。
房間裡稍微還有一點點的小空間,穿過黑黑的安晨風的房間,這才來到亮著燈的安雪的房間。
這個房間也就十幾平方米,但被從中一隔,安雪的空間也就七八平方米了,僅僅只是放著一張床和一張不大的小書桌。
安雪坐在床上,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雷從光帶著一群人走了進來……
真的很丟人地說,讓他看到她家竟然是這樣一副樣子,恐怕他會更加覺得自己接近他是另有所圖吧!這也是他當日為什麼不下車追她,而那麼容易就鬆手的原因吧!
所以只能不出聲,把頭低下去,她實在不知道跟他說什麼。
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她沒辦法、也沒想要糾正他的想法。
「你就是在這樣的地方考上怡景大學的嗎?」誰也沒有料到,雷從光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安雪好,也不是道謝,而是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是的,這是第一次到她家裡來,卻讓他格外的心酸。
屬於她的空間就只是這小小的七八平方米,她竟然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
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那小租房不錯,怪不得她在什麼樣惡劣的環境都能適應,因為她從小就在劣境中生活,那些地方與這裡相比還顯得強了一些。
但在這樣的環境裡能考出一個怡景大學的大學生來,這真是一件讓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似乎是看到了當年,年紀小小的她俯在這張小書桌前熬夜認真學習時的情景,雷從光不由得就問了這麼一句出來。
她的生活真的與他的有天壤之別,可是,她卻與他的生命交織在一起,而且她成為他生命裡一個最最重要的人。
「對啊!我閨女是怡景大學畢業的,讀的是新聞系,大學的時候還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呢!」見安雪不出聲,媽媽連忙搶著說道。當然,說起安雪,媽媽自然是一臉的驕傲。雖然只是個女兒,可是卻極聽話、極刻苦,能考出去那就是真本事了,不是吹出來的。如果安晨風能有她一半聽話,她就更加高興地燒高香了。
只是這個女兒把感情看得比生命都要重要,因為喜歡鄭余,對他的話言聽計從。他讓她不要出去亂找工作,她真的就在家裡安心做了三年的奼女。他讓她離婚,她真的不帶一分錢就淨身出戶……
「哦?」這個雷從光倒是第一次聽說,從未想到過她還是個有才情的人。看來,以前他真的對她有太多的不瞭解。原來,即使是與一個人那樣的親近,也可能是並不瞭解一個人的。
目光投向說話的中年婦女,想必應該就是她的媽媽了。
女人年紀應該不算太大,比自己的媽媽還要小一點,但看上去很憔悴、很滄桑。衣服洗得都褪了色,很舊了,可是卻很乾淨,穿著也周正。個子也不高,但眼神跟安雪一樣,很平靜、很淳樸、很與世無爭的樣子。
「這是我媽。」安晨風連忙指了指媽媽,剛才他們進門時忘了向雷從光介紹自己媽媽了。
「你好!」雷從光心裡有些難過,但大方地伸出手來。
媽媽很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把並不髒的手在自己身上反覆擦了幾下,這才雙手跟雷從光握了握。
他是南湖縣裡最大的領導呢!而她很榮幸地與他握手了,一時之間激動得都有些不能言語了。
雷從光心裡一酸,他記得要帶安雪回她家來看望她父母的。如果成行,那他應該開口叫眼前這個女人「媽媽」,而不僅僅只是簡單的問好。
可是「媽媽」這兩個字似乎長了刺一般卡在喉嚨裡,他覺得,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他叫不出來。就算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他還是叫不出來。
今天他還病著,身邊這些人都不讓他單獨出來。有這些人跟著,他自然是不能單獨跟安雪多說什麼,也就只能是看看她了。
不過,總比躺在醫院裡看不到她好得多,起碼他知道,她並沒有安晨風說的那麼嚴重,他就為她放了一點心了。
「你身體怎麼樣?」回過頭去看向安雪,只見她瘦得就剩兩隻大眼睛和尖下巴了,那張小臉上一點點的肉都沒有了。
剛才一心想要見著她,此刻見著了,卻又說不出什麼動人的話來。
不看還好,一看就更是讓人心痛。
「謝謝關心,我沒事。」她看了看雷從光身後的人,她知道,今天他帶這麼多人來看她就不會與她說過多的話,只是做做表面工作。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電視上看得多了,領導帶著一群人四處訪貧問苦總是會有的,今天,他是把她家當成貧困戶了吧!
當然,她也不需要他跟她說什麼話,如果他真要說,她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家裡如果有什麼困難,一定讓晨風跟我說,我想辦法來解決。」他從她的眼神也看出來,她並沒有對他的到訪有多期待和熱情。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看到她了,而眼下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再一次看到她,僅此而已。側身,又看向她的媽媽。
「謝謝領導關心,我們家是窮了一點,但困難還是沒有的。您有事儘管吩咐晨風去做,我們都支持他的工作。」媽媽當然是個明事理的人,她怎麼可能拖孩子們的後腿呢?
「晨風,你有一個好媽媽,要好好孝順你媽媽。」以前,安雪動不動就把她媽媽掛嘴邊的,今日一見,果然是個賢惠的家庭婦女。拍了拍安晨風的肩膀,雷從光略略有些動情。
「是、是。」把南湖縣最大的領導都帶到家裡來了,這足夠他可以在家裡、到外頭吹好久的牛了。
「上午讓你提回來的一些東西呢?記得要讓你姐姐吃。」他現在沒辦法好好照顧她,只能拜託她的弟弟了。他們是親姐弟,他一定會好好照顧的吧!
「好、好。」安晨風眼裡閃過一絲的不安,連忙點頭答應。
「知道食用方法嗎?如果她沒胃口,不肯光吃蛋白粉,你可以把蛋白粉混在白飯裡頭。冬蟲夏草是用來燉湯的,燉好後讓你姐姐多喝一些。還有人參入菜的時候量不要太大,不然體質不好的人……」
旁邊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雷從光竟然對安晨風的姐姐這樣的上心,看病人看到交代飲食上去了。而且這飲食也交代得太細緻了吧!
不過安晨風是他的司機,似乎這一切也說得過去。
「是、是,知道了。」今天的天氣並不熱,可是安晨風已經聽得滿頭大汗了。
「好了,不打擾你們一家人的休息了,我們先走了。」終於,交代完以後,拍了拍安晨風的肩膀。
回頭,又最後看了看安雪。她依然是半躺在床上,沒說一句地躺在那裡,似乎今天對於他的造訪沒有半點的興趣。
「我送您!」安晨風似乎得到了解脫,拉著雷從光就往門外帶。
「等等!急什麼?」這個安晨風做事從來沒什麼譜,哪有趕人家走的,而且還是趕自己的領導走。
「胡主任。」回頭,雷從光提醒道。
「哦!這是我們縣委辦公室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身後的辦公室主任這才走上前來,從懷裡取出一個信封交到媽媽手上。
「哎呀,這怎麼能行?」雖然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可是媽媽也明白這信封裡是什麼。雖然沒安晨風說的萬兒八千那麼多,可是無功不受祿啊!這麼白白地拿人家的錢,媽媽還是很膽戰心驚的。
「拿著拿著,晨風姐弟倆在這次抗洪中都有不俗的表現,這也是您這個好媽媽教得好。我們領導還有事,得早點回去,有機會再來看你們啊。」胡主任把錢硬是塞到媽媽手裡,這才與雷從光他們準備一起離開。最後一句是客氣話,他怎麼可能再來呢!
「好好休息。」走到房間門口,雷從光忍不住「多一句嘴」。
安雪微微側過身去,目光看向窗外卻不再回答。
那小東西還在生他的氣嗎?
只是不氣也氣了,現在他親自來看她了啊!當著這麼一群人,她要他怎麼做呢?況且,他還病著,也不宜在外過多地逗留。
還是改天吧!等他出院了,再去她的小租房裡看她,那個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有什麼再說吧!
「雷書記,樓梯口沒燈,我送您。」說著,安晨風取了小手電筒跟到雷從光後面。
家裡重新安靜下來,安雪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打一聲招呼,帶這麼一大群人跑家裡來,走了一個過場又離開,搞什麼啊!
但他搞什麼也與她無關,想那麼多幹什麼呢!想多了只會讓自己更受傷,難道受他的傷還少?
「囡囡,是一千塊!一千塊錢呢!」媽媽把信封裡的錢拿出來,當著安雪的面驚呼起來。
一千塊?哦,一千塊。
上次與鄭余離婚的分手費是兩千,而他的感謝費是一千?
管他呢,多多少少都與她無關,她與他們兩個人之間都不是因為錢,這一點她是坦然的。
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頭。
「怎麼啦?不舒服啊?讓媽媽摸摸。」見女兒沒有一點的高興之色,好像與己無關的樣子,媽媽有些擔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還好啊!沒發燒啊!可是這麼大領導到家裡來,這是多麼大的新聞,她怎麼還是這副平淡的樣子呢?
「囡囡,是你到水裡把雷書記撈起來的啊?給媽說說當時是什麼情況啊!」真沒料到,這麼一個弱小的女兒,竟然能把那麼高大的領導給救起來,媽媽也忍不住好奇心大發。
「媽,我好睏,想睡覺了。」縮在被子裡,安雪閉著眼睛。
不是一再告訴自己要平常心嗎?怎麼此刻,心裡煩亂得很呢?
「媽,看看,雷書記又拿的什麼?」安晨風送雷從光到樓下的車裡,一溜煙地又跑了回來。
「對了,上午雷書記讓你拿什麼回來了,我怎麼沒看到?」自己生的兒子當然自己心裡有數,媽媽這才把安晨風的胳膊拉著拖到安雪的床前。
「呃……沒什麼,哪有。」安晨風尷尬地左顧右看,想要擺脫媽媽的手,可是媽媽卻不放。
「什麼叫蛋白粉啊?什麼叫冬蟲夏草啊?」見他不老實,媽媽很明顯地提示。
「那些東西都是廣告做得好,哪有什麼真正的作用?實話跟你們說,我把那些東西都拿到醫院門口的禮品回收店裡賣了,足足兩千塊呢!你們上哪兒給我變兩千塊錢出來?明天我給姐買幾隻雞來燉燉,保證比那些東西滋補。再說了,你看你看,他們又拿了一些這樣的東西來了,我不賣那些東西也是多餘了。」說著,指了指牆邊上堆放的禮品盒。
「天啦!什麼東西賣兩千塊啊?你、你這小子,怎麼也不跟你姐姐商量商量?」縣委辦公室送來的一千塊已經讓媽媽很是心裡不安了,沒想到還送安晨風這麼多東西。
「他把東西都送給我了,難道還管我用到哪裡去了嗎?叔叔嬸嬸在我們家至少得住一個月,生活費至少也得提高一倍,你口袋裡能有多少錢啊?真是。」安晨風看不得媽媽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用鼻子哼哼便又開始去清點那牆邊上的東西去。
「就算家裡沒生活費,也沒見你出一分錢啊!雖然你工作沒轉正,可是也有一些工資的吧!」其實媽媽沒一次說贏過歪理邪說頗多的安晨風,但總是想盡力說服他走點正路。
「我的錢都得存起來買房子,哪有錢給你啊!雷書記昨天說了,我的工作關係這幾天就能辦好。小車隊過段時間就要填公務員小區申請表了,到時候也許我就可以填一份,能分個自己的房子。錢給你開生活費了,我自己怎麼辦?醜話說前頭,你怎麼著也得給我想兩萬塊錢的辦法。」好像又撿了寶一樣,安晨風把一個一個的禮盒拿出來比較、分析著。
「你姐姐結婚的時候沒有工作,也沒有收入,我當然要踮起腳來給她置辦嫁妝,不然她公婆家就會看不起她、欺負她。再說,如果你姐姐不離婚,你結婚的時候她少得了你大紅包嗎?現在你有工作了,怎麼說也有收入了,還找我要什麼錢?」確實是沒錢,可是一想到安雪離婚,媽媽心裡又不舒服起來。
「就是!姐,你快點找個人嫁了吧!而且最好是在我結婚前結婚,不然我就沒大紅包了。」安晨風這個時候肯定是站在媽媽一邊的,連忙跟著媽媽幫腔。
「媽媽什麼都好,就是重男輕女不好。」安雪最怕被人提離婚的事,說著繞著又跑到離婚這話題上來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去做飯。」女兒本來因為離婚就很慘了,也不好再多說她的痛處,只好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