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站出來了十二個或年輕或中年的漢子。個個把皮帶紮緊,個個把袖子捲起,手持長槳,無比榮耀、無比豪邁地站到雷從光的身邊。
「保衛家園!」雷從光大聲高呼,還有這麼一小群人是能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真正生死與共。做領導做成這樣,還有何求?
「保衛家園!!」去的、不去的,都跟著雷從光舉手高呼。
「保衛親人!」雷從光的聲音響徹雲霄。
「保衛親人!」老的、少的人群都圍了過來,能不能參加的全跟著高呼。
「保護孩子!」叫到最後,眼眶早已不只是潮紅,更是泛起了光亮。
「保護孩子!!」
「走!」
「走……」
一群人跟在雷從光的身後,紛紛坐上皮划艇……
「雷書記,跟我坐一條。」長堤邊上,安晨風一把拉住雷從光。
「一人一條,多去一條就可以多裝一個孩子。」雷從光把褲子也捲了起來,提著長槳坐到艇上。
「雷書記,你聽我說。皮艇這個東西跟三輪車一樣,看著簡單,但要真正控制卻不那麼容易。這樣的水速,一條艇最多只能兩個人。現在我們去學校是往上遊走,你把你的艇可以拴在我的艇後,我力氣大,沒事,回來我載了孩子你再單獨都行。你是領導,什麼事我都該聽你的。可是劃皮艇這個東西,你一定要聽我的。」他不能看著雷從光為救自己堂弟,一下水就被洪水捲走。安晨風把頸子上的白毛巾解下來繞到手腕上,然後用嘴繫緊,這樣他的手腕力氣可以發揮到最大。
說著,安晨風自己坐到雷從光的皮艇上,然後把後面用粗麻繩又繫上一隻空著的。讓堤上的人鬆開韁繩,皮艇立即被水流捲入洪水中心。
「雷書記,穩住,兩隻手把兩邊抓緊就行。」說著,安晨風已憋足了力氣,劃著「Z」字形逆水上行。
「同志們!我們救的是我們自己的親人,一起加油!」雷從光似乎上了艇後成了閒人,但他一刻也閒不住,坐在艇上做起了思想工作。
「一起加油!」划槳的漢子們一起大聲回應。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風浪實在太大,一個浪頭打來皮艇裡已是滿艇的水。
死死抓著兩側,只見安晨風整張臉憋得通紅,頸子上的青筋就要暴出來一般。
雷從光高聲唱的戰歌為大家鼓舞士氣。只是,不知為何,在唱到這首歌時,竟然想起了那個小東西。她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呢?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救回孩子。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漢子們有的會唱,有的不會唱,但都跟著雷從光大聲回應著,似乎這樣就能讓恐懼與疲憊少一些。
逆水行舟肯定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特別是剛剛洩洪後的洪區。
大江大湖裡的水全部灌入安鄉,讓整個安鄉完全成為一個盛水的容器。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更是讓皮艇成為大海孤帆般地駭人。
平時走過去只需要不足一小時的路程,用皮艇卻苦苦掙扎了兩個多小時才到。
但終於看到了、終於看了遠處學校樓頂上的旗桿,旗桿之上掛著振奮人心的、鮮艷的國旗!
近一些,看到了一個一個黑黑的小腦袋……
又近一些,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影護著十幾個孩子,而十幾個孩子的小腿沒過了水,或者是抓著旗桿,或者是抓著老師,或者是抓著別的孩子……
「王老師,看過來!看這邊來……」雷從光揮著手衝著孩子們那裡大叫。
「雷書記,手抓穩,不能松!」安晨風大叫,魂都要嚇飛了。
皮艇一個猛晃,雷從光連忙坐穩雙手抓緊,這才讓皮艇穩住,但確實是嚇出一身的冷汗。
「雷書記,我們都過不去。」不是過不去,而是要麼過不去,要麼就過過頭了,無法準確與旗桿附近的老師連接上。
好幾條皮艇努力了半天,還是靠不過去。
「王老師,拉住我的繩子!」另一條船上,有個技術高一點的將皮艇划過了一些,然後向孩子堆丟出繩子。
一個浪頭打來,皮艇被水沖著往後,正好退一點的位置讓小王老師接住了。
終於,一個皮艇靠近了孩子。
接著,一個又一個皮艇靠了過去。
王老師把繩子全往旗桿去繞著,這才把一個又一個皮艇固定下來。
「上船!」雷從光終於鬆了一口氣,十幾個漢子也都是大汗淋淋地喘著粗氣,將孩子們一個一個抱上皮艇。
「哥哥。」一個略胖的男孩子被安晨風抱起來,臉上竟然還是笑意融融的,一點也沒覺得他在生死之間走了一圈。
「你亂跑個什麼?怎麼不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安晨風火大了,現在整個人都要散架了,就是為了找這群不聽話的小東西。抱過壯壯就在他屁股上打了幾下,這才解恨地把他放下。
「小王老師沒走呢!我們不能把小王老師丟下。」壯壯卻是嘟起小嘴振振有詞的。
看向那個小王老師,卻只見她面帶微笑,一點也不覺得正身處險境。
「上船!」安晨風沒好氣,誰都知道,這個小王老師的腦袋有點問題,今天一見,還真是。
「我不走,你們走吧!」小王老師還是微笑,轉身繼續扶著旗桿看向天空,似乎是衝著天空在笑。
「這個時候發什麼神經?你想死別拖累孩子們啊!」安晨風氣死了,反正他的船上就載著壯壯,也載不下她了。
「哥哥,不准這麼說小王老師。剛才小王老師還給我們講全是由巧克力做成的房子的故事呢!可好聽啦!是吧!」說著,腦袋一歪,看向其他的孩子。
「對啊!對啊!小王老師講的故事可好聽啦,我們還想聽。」壯壯似乎是孩子王,立即一呼百應。
「有病!」安晨風懶得多說,讓壯壯坐好,就等雷從光開口了。
「宋志康讓我跟你說,他在長堤等你。」雷從光解開安晨風後的皮艇,想了想後說道。
「你見到志康了?」一直平靜的小王老師臉上忽然出現了驚訝的樣子。
「對,他在長堤上。」雷從光很平淡地再一次重複。
「帶我去找他!帶我去啊……」剛剛說不走的,這一會兒,連忙拜託其他人帶她離開。
「雷書記,你的艇不能上人。」安晨風連忙下艇擋在雷從光的面前,不然這個瘋女人會害死他的。
「我們來就是救人的,不然怎麼辦?」難道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嗎?如若這般,雷從光也不會用她已死去的男朋友來勸說她離開。雷從光知道,這個女人腦子沒問題,不然就教不好書,也不會哄孩子們開心。她不過就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一直不肯承認她的男朋友宋志康已經死去的真相而已。
「上我的,我多載一個。」第一個到達旗桿的漢子高呼,他劃皮艇的水平應該是這一群人中最厲害的。
小王老師一聽,這就連忙拉著繩子向他的皮艇走去。
「雷書記,要不,你還坐我這個吧!」安晨風不放心,雖然他的艇上已坐了壯壯,再加雷從光肯定是將風險提高無數倍。
「我是來救人的,不是要把你們拖入危險的。沒事,走!」說著,示意大家一起鬆開繩子,返回長堤。
「雷書記,一定要記住,人拗不過水的,要順著水勢走。還有,腿要抵緊兩側,胳膊才使得上力氣。」安晨風甩了甩胳膊上的酸疼,這才鬆開繩子。
「走!」雷從光也鬆開,一行人立即又一次被捲入水中心去……
這一次是順流,皮艇速度比剛才來時要顯得飛快許多倍,還沒等雷從光反應過來,船已被一個旋子卷翻入水心……
「雷書記!!」只見雷從光的皮艇上已空無一人,空著的皮艇被水沖到前面,一會兒便完全消失在眼前。
所有人驚呼,但茫茫水面,一個接一個的激流,哪裡還有半點影子?
再大本事的人在這個時候也沒法救人,皮艇因為沒有固定物,想停也是停不下來的,只能掌握平衡後順水流衝下去……
安雪坐在長堤上守著煮薑湯的茶壺,不知道怎麼的,眼皮跳了又跳,一陣很不好的感覺讓她心煩意亂坐立不安。
該不是他們出事了吧?
不!
立即又把自己這可怕的念頭給壓下去,他們一定都好好的,都好好的。眼皮只是因為昨天沒睡好覺,沒有什麼的。
夜幕降臨,水面上,終於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縮影。
人群尖叫著往長堤邊上聚攏,都盼著英雄們的凱旋。
安雪連忙起身跟大家一起迎上去,將靠得近一些的皮艇拉到長堤邊,抱下皮艇裡的孩子。
有的抱自家男人,有的抱自家的孩子,女人們、孩子們哭成了一片一片的……
「壯壯!」安雪抱下壯壯,然後扶下精疲力竭的安晨風。
「你們的雷書記呢?」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只有安雪注意到了。
「他、他……落水,被水捲走了……」哽咽了半天,安晨風抹了一把臉上不知道是淚還是水,這才完全泣不成聲……
「什麼?」眼睛一黑,安雪差一點就栽入長堤之下。
今天見到他了,可是她沒有跟他說上一句話。而且,他連她來這裡也許都不曾知道,怎麼就、怎麼就成了訣別呢?
他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怎麼能呢?
不!他一定沒有死,一定還活著的。
安雪堅信,在武當之上,每進一個道觀,她都會磕頭為他祈一次福,求神靈保佑他一生平安、事事順利。她那麼誠心,怎麼可能不靈呢?怎麼可能呢?媽媽說過,萬事心誠則靈的啊!
可是一邊的安晨風只是哭,不停地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安雪知道,事情已嚴重到不可能違心地再空想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