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誰也看不出俞智麗面臨的問題。她臉上還是像從前那樣乾乾淨淨,一副與世無爭的想盡量把自己隱匿起來的樣子。
俞智麗去看望了一個老婦人。她有一段日子沒去看這老婦人了。自兒子死於車禍後,老婦人獨自一人生活,做一些奇怪的夢,大都同兒子有關。每次,俞智麗去看望她,她都會說這些夢,說得像一個孩子似的,好像兒子從來沒離開過她。
果然,老人見到俞智麗,拉著她的手說:「我又見到我兒子了,就昨晚,他站在我前面同我說話。我對別人說這個事,可別人不相信也不願意聽,只有你願意聽我說話。我兒子他又喝醉了酒,他就是喜歡喝酒,我知道他會死在酒裡的,他會喝死的。要是沒有醉,他就不會出事了。我又把他訓了一通。」俞智麗說:「是嗎。」老人說:「你們年輕人不會相信那邊的事情。你老了你就會知道,那邊的事其實很近的,你年紀越大那邊的事情就越近,就越清晰,你一伸手就會摸到的。我坐在這裡,我就看見那邊的事情,清清楚楚。」老人這樣說有一種曠達的神情,這神情非常迷人。她喜歡聽老人講那邊的事。聽著聽著她的身體裡的一些聲音就會平息下來。她一直覺得身體裡面有一些聲響,但究竟是什麼聲響她沒有概念。總之,聽了老人的話,她對自己面臨的問題就坦然接受了。
回到單位,陳康在等她。陳康目不轉睛地跟著她,她就知道他在等她。有什麼事嗎?她問。他想了想,說,想同你談談。她瞥了他一眼,他的神色看上去挺嚴重的。她猜不透他有什麼事。她想,他可能碰到什麼問題了。
陳康確實有一些問題需要解決。但他碰到的不是自己的問題,恰恰是俞智麗的問題。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在跟蹤魯建,他覺得魯建和俞智麗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他得好好同她談一談。他再不能讓她受苦了。她真是個奇怪的人,私底下受了那麼多苦,但每天卻還去幫助別人。從她那端莊和仁慈的臉上,你根本看不出她有什麼不對勁。
在辦公室裡談這個事顯然是不合適的,他把她約到了公園。此刻,她站在他面前,她的目光中都是對他的關切。他喜歡她的目光,他從中感受到了某種溫暖的母性。因為看到了這目光背後的苦,陳康感到格外的心痛。他的心中湧出一種莫名的委屈感。他為她不平。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他在她面前站著,不知從何說起。
俞智麗其實是個不怎麼會說話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俞智麗先開口說話:
「出了什麼事嗎?」
「你離開他。」
他脫口而出。沒有經過任何鋪墊就說出了這句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什麼?」
「他這麼對待你,你為什麼還要同他在一起?你這是何苦?」
他顯得有些激動。他滔滔不絕地勸說她,好像他斷定她如果不離開他將會萬劫不復。
俞智麗臉色變了。她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都看見了。他怎麼你的我都看見了。」
「你在跟蹤我們?」
「是的。」
「你怎麼可以這樣?」
俞智麗生氣了。她想,怪不得魯建老是覺得有人在跟蹤他,原來是陳康。她突然對陳康有了怨恨。他們這段日子擔驚受怕,原來都是他的緣故。他怎麼可以這樣!他不可以這樣侵入她的生活呀!這不是給人困擾嗎?他不知道這讓魯建多害怕嗎?她發起火來。
陳康倒是平靜。他冷冷地看著她,一臉不以為然。待她發洩得差不多了,他繼續勸她:
「你要趁早離開那個人。」
「你不要再跟蹤他了好不好?讓他平靜一點好不好?」
他沒吭聲。他覺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她真的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看來她走火入魔了。就像他對她的善舉不能完全理解,他對她如此寬容地對待那個男人同樣感到疑惑。
陳康想,他一定要讓她離開那個人,把她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他想,也許得同那人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