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有罪 第19章 第十七章
    上午,陳康到單位時,俞智麗還沒有到。

    以往,一般是俞智麗先到的,到了後,她就把衛生打掃好,把水瓶灌滿,順便還把陳康的茶泡好了。對泡茶一事,陳康覺得不好意思,完全不妥啊,他多次叫她不要這樣,但她好像沒聽進去。她有時候固執得讓你只有感動的份兒。做好這一切,她就靜靜地等待著職工找上門來尋求幫助。機械廠有二千多名職工,每天總會有人碰到困難,職工們一般都想到俞智麗。這樣,機械廠工會的職能就有點兒奇怪,因為有些事情本來應該是廠辦或廠長管的。約定俗成了,沒有人想過這其中的不合理。只要職工一有事情,俞智麗就得為職工奔走。她的態度是低調的,沉默的,有些是解決了,有些當然她也無能為力,但大伙都覺得她確實是誠心誠意在幫助人。陳康覺得俞智麗太辛苦了,就盡量多承擔一些,幫著俞智麗跑。

    近段日子,俞智麗經常不在辦公室。他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他有時候會想像她在家裡的情形,在女兒面前的樣子,在朋友面前的態度。她的話不多,從來不談論她自己,她總是這樣,沉默地幫助別人,在沉默中表達著一切。她的這種方式讓人覺得她已把自己摒棄在自我意識之外。她身上有那麼一種神秘的氣質,那是一種和別人會產生深刻關係的氣質。他說不好,總之,在他的想像裡,一定會有很多男人在追求她,或者迷戀她。她身上還有一股溫暖的母性氣息,這氣息會讓男人變得軟弱。她的那張臉,她的額頭,光潔而明亮,有著一種令他高不可攀的聖潔和仁慈。這可能僅僅是他的想像。他有著把她理想化的願望。

    他對她近來的變化有點憂慮,不過他向來對她有信心。她就是碰到問題也會很好解決的。她可是解決別人問題的高手。他還是有點難受,因為她從來不同他談自己的事。

    過了九點鐘,俞智麗還沒有來。隔壁的辦會室裡傳來李大祥的聲音。陳康猜想,李大祥這傢伙度蜜月回來了。不過,他也算不上是度蜜月,他的新娘肚子都這麼大了,還度什麼蜜月。對李大祥,陳康太瞭解了。陳康還在廠辦做秘書的時候,經常和李大祥混在一起。李大祥不是誰都看得上的,他喜歡同陳康玩,是因為李大祥認為在機械廠,陳康的家庭背景還算不錯,也算是幹部子弟吧。那段日子,李大祥有什麼好玩的事兒,一定會叫上陳康。當然,所謂好玩的事兒,就那點兒事,無非就是吃喝嫖賭而已。

    有一次,李大祥的一個朋友搞派對,他竟打著陳康父親名義,到劇團裡叫了一幫女演員。陳康那天也在,知道李大祥的作為,和李大祥吵了一架。李大祥不以為然,他說,你以為她們是什麼良家婦女?都是婊子。李大祥說到這兒,一臉流氓相,他說,說不定你父親都搞過她們。陳康見李大祥一副無賴的樣子,就懶得理他了。他知道李大祥的邏輯,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沒一個好東西,凡人皆淫,皆奸詐,世上沒有比人更下作的東西了。李大祥認為,既然這世上人都是衣冠禽獸,那他也做衣冠禽獸吧。後來,陳康跟俞智麗做起善事,李大祥就不怎麼找他玩。陳康想,他的行為無論如何有點怪異,肯定不在李大祥可以理解的範圍內。

    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陳康聽出是李大祥的,這傢伙,就是走路都要弄出這麼油滑的聲響。人和人之間的差異性實在太大了,比如,那個王世乾老頭兒,走路無聲無息,經常像一陣風一樣來到工會,給人的感覺僅僅是他的影子來到了這裡,或者說這個人根本沒有肉身。李大祥路過工會辦,習慣性地往裡看了一眼。見只有陳康在,他就蹩了進去。

    「她不在?」他的表情曖昧。

    陳康說:「她出去辦事去了。」

    「你沒聽說嗎?她好像最近有點奇怪。她沒事吧?」

    「她能有什麼事情!」

    說完陳康就把腳擱到桌上,拿一本書看。他想讓李大祥早點走。他現在厭煩李大祥。這一點,他非常佩服俞智麗,俞智麗待人從來不看對方的品質,在她那裡似乎眾生平等。也許她內心有判斷,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可他做不到。他總是會把內心的好惡流露在臉上。有時候,他覺得李大祥其實也不乏可愛之處,李大祥雖然無恥,但他不掩飾這種無恥,倒顯出一些天真來。

    李大祥沒有走的意思。他才不在乎別人怎麼對待他。對陳康的態度他更是無所謂。他甚至都有點看不起陳康,認為這個傢伙突然變得假裡假氣的,他這種人也想做活雷鋒,他娘的,如果他可以做活雷鋒,那這世界遍地都是雷鋒。李大祥有一次和朋友去普陀玩,閒著沒事,就去找普濟寺的住持。普濟寺的住持氣色紅潤,看上去光明正大。住持請他們吃飯時,談起雷鋒,說雷鋒是佛,普濟寺想把雷鋒佛請到寺裡,供人膜拜。瞧,人家雷鋒是佛啊,豈是人人可做的。俞智麗做不了,陳康更是笑話。李大祥話中就有譏諷的味道了。

    「做活雷鋒的感覺怎麼樣?」

    陳康不是傻瓜,他看李大祥的眼光裡已經有攻擊性了。他很想罵他一通,但忍了。他想了想,說:

    「蜜月怎樣?」

    「我都沒碰她一下。老子早已膩煩了她。」

    「你是害了一良家婦女。」

    「操,誰害她了,她可是渾身上下都感到幸福。」

    「你每天在外花天酒地,她還幸福?」

    談起女人,李大祥就來勁了。他一臉的興奮,就好像一個守財奴發現了一座金礦。他說最近找到一個好玩的地方,操,人間天堂啊!在海軍司令部附近。那地方,什麼都有,外面還有軍隊把守著。那些站崗的軍人,倒霉啊,他們是不能讓穿軍裝的進去的——當然穿便服那就沒問題,可有些軍官,喝醉了酒,哪裡管那麼多,穿著軍裝就大搖大擺地進去了,這讓那些值勤的為難啊,知道那是他們的團長師長啊,不能攔啊!

    這時候,李大祥話題一轉,說:「我在裡面還碰到你老頭子。你老頭子見到我還一臉嚴肅。嚴肅個屁,這又不是在單位,還要板著個臉端著個架子。到那裡,人人都一樣,都他娘的有七情六慾,誰都別充神仙!」

    陳康對李大祥的話沒有反應。

    「你有什麼感想?」李大祥不放過他。

    「什麼感想?」

    「嘿,我算是服了你了。你不想跟哥們去樂樂?」

    「好啊。」

    「說好了!」李大祥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不會去的,機械廠的道德就靠俞智麗和你兩位活雷鋒支撐著。我可不能拖機械廠的後腿。」

    李大祥覺得自己的話說得相當有趣,就獨個兒咯咯地笑個不停。

    李大祥又把話題繞到這兒了!陳康對「活雷鋒」三個字敏感,他覺得這三個字無論對俞智麗還是對他都是一種輕辱。他內心非常惱怒。他希望李大祥趕快滾蛋。

    但李大祥沒有走的意思。他開始談論起俞智麗來。以前,陳康和李大祥一起混的時候,也議論過俞智麗的,但現在,李大祥議論她時,陳康特別排斥和反感。

    「這個女人挺讓人琢磨不透的,你說呢?不過,你也許已把她琢磨透了。嘿嘿。她吧,乍一看,挺高雅的,所謂端莊吧,但又覺得她很有女人味,就想去搞她一把。你說呢?有時候,我看到她在前面走,我很想上去搞她一下。他娘的,這個念頭搞得我手都發癢。我很想知道她床上是什麼樣子。」

    李大祥越說越下流了。李大祥這個人有時候確實有點兒變態。陳康和李大祥混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去唱歌,叫了小姐。整個晚上,李大祥都在折磨那女孩子,甚至還拿煙蒂燙她。陳康看不過去,罵李大祥變態。李大祥還開玩笑,說陳康是不是愛上他的小姐了,如果這樣,他可以讓給陳康。這個傢伙,老是拿粗俗當有趣。

    陳康對這種粗俗難以忍受。特別是這種粗俗是指向俞智麗的。他罵道:「你別胡言亂語了,你滾吧!」李大祥聽了這話,臉有點掛不住。他自認為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陳康竟然這麼不給面子。他冷笑了一下,曖昧地說:「他們都說你迷戀她。她在這方面挺隨便的,你一定已經搞過她吧?味道怎麼樣?同一般女人有什麼不同?」陳康實在忍受不住了。他突然衝動地抓住了李大祥的前胸,罵道:「你他娘的說話乾淨一點。」

    李大祥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陳康翻臉了。在他的生活中,這樣同他翻臉的人是很少的。他開始有點驚恐——畢竟他聽說這個人殺過人的。一會兒他就來勁了,他的嘴上是硬梆梆的,他說:「你想幹什麼,我操你大爺,你想打架嗎?」他的嗓門很響。他的嗓門一向很響,但這次特別響,把這幢樓都震動了。陳康說:「你他娘的,嘴巴乾淨一點。」李大祥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說:「玩笑都開不起,瞧你小樣兒。」陳康已不想同李大祥說話了,他對著李大祥,就給了一個耳光。李大祥也急了,就衝了過去。兩個扭在了一起。

    隔壁辦公室的人聽到了李大祥的叫罵聲,都趕來看熱鬧。見這兩人打架,就在旁邊勸。後來,終於把兩個人拖開。李大祥還在罵罵咧咧,但陳康沒吭聲,他黑著臉,看上去情緒惡劣。勸架的人說,你們不是蠻要好的嗎?怎麼說吵就吵了。李大祥說,小樣兒,老子看不起他。陳康沒理睬勸架的人,一個人獨自出了辦公室。他聽到人們在後面議論紛紛。

    來到大街上,陳康的心情十分沮喪。這其中也有很多委屈,他發現這委屈竟然來自俞智麗。他願意替俞智麗做任何事,俞智麗卻什麼都不告訴他,總是讓他頗費猜度。他的委屈就來自這裡。

    他對剛才的失控也感到害怕。他總是在某個時刻被某種惡劣的情緒左右而失去控制。這已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感到無法左右自己,擔心他的未來因此而充滿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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