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有罪 第18章 第十六章
    王光福下班回家時,發現屋裡還沒有人。王光福是機關幹部,下班比俞智麗要晚些。他不知道俞智麗今天為什麼這麼晚回家。他開始做晚飯。他燒菜時,他的耳朵像兔子一樣豎著,房間外的樓梯口不時有走動的腳步聲,但都不是俞智麗和女兒的。王光福的耳朵能分辯出這個樓道裡每個人的腳步聲。正在這時,家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電話是幼兒園的老師打來的。電話裡老師用粗暴的口氣訓斥道:你們家長怎麼搞的,怎麼還不來接孩子。王光福知道電話那頭的女孩子其實只有十八九歲,可她竟然訓斥他,好像她正在同一個幼兒園的孩子說話。孩子在他們手裡有什麼辦法,你只能忍氣吞聲。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那頭的態度,他連聲說「好好,對不起」之類的話。他馬上關掉煤氣,出門去接女兒。

    王光福不知道俞智麗去了哪裡,她竟然沒去接女兒。她近段日子情緒似乎有點不對頭,總是發火,就好像她的心中有一個活動頻繁的火山,隨時都會噴薄而出。不過王光福知道她為什麼心中埋著一座火山,他知道她曾經「有事」。她就是因為發生了那事才同他草草結婚的。如果沒有那事,她根本就不會嫁給他。他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那麼漂亮,如果她沒那事,他也許想都不敢想她。他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當然他也不怎麼想起這事。他可不想把自己弄得很痛苦。這個事使他們走到了一起,這個事也把他們分開了。這個事成了他們之間的一道牆,他們睡在一起,但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心放在什麼地方。她從來不同他說心裡的想法,結婚這麼多年來一句也沒有。王光福不敢問她,他怕她把一切講出來,如果她說出來他不知道怎麼應付這個局面。當然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她不會告訴他的,她總是密不透風,就好像她只要開啟一道縫,心中的一切就會不受她的控制,都會像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那樣跑出來到他面前立正似的。總之,他覺得那事把他們遠遠地隔開了。

    王光福低著頭,用力踏著自行車。他好像把所有的力氣都使在腳上了,就好像他這樣使力就可以解決他和俞智力之間的所有問題。你娶了個女人,但你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這多少有點兒怪異。天已經開始灰暗,有一些路燈和街頭的霓虹燈蒼白地亮了起來。只有等到天完全黑了它們才顯得有精神,這會兒,它們的樣子就像站在街頭瞪著女人發呆的愣頭青。多年來,王光福總覺得俞智麗有點神出鬼沒的,他曾盯過她的梢,他發現她其實沒地方可去,她要麼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閒逛,要麼去西門巷王艷家。除了找王艷她從來不去找任何人。他發現她只有王艷這個朋友。他打聽到了王艷的一切。

    有一個人說,王艷是個時髦的女人,是個獨身主義者;另一個人說王艷是個可憐的女人,她是個老姑娘;還有人告訴他,王艷是個第三者,她正和一個有婦之夫偷情,正等著那人離了婚來娶她。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綜合各種說法,最後王光福還是搞清楚了王艷的情況:她現在確實獨身,但和一個叫劉重慶的人同居著。聽說劉重慶是文化館搞攝影的,給很多女青年拍過裸體照片,生活作風混亂。根據王光福的判斷,劉重慶是個十足的流氓,他一直在欺騙王艷,王艷卻渾然不覺。也許王艷是值得同情的,他卻不喜歡王艷這個人,他對王艷的生活方式不以為然,他還怕王艷把俞智麗帶壞了,但俞智麗只有王艷一個朋友,他也不好阻止這件事,好在俞智麗從來沒有一個男性朋友,她好像沒有這根弦。王光福不知道俞智麗今天又幹什麼去了。王光福想,她為什麼這麼晚還不回家呢,她其實沒地方去啊。他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他考慮是不是應該去問問王艷。

    一會兒,他來到幼兒園。女兒正站在幼兒園門口,她的小臉佈滿了委屈和焦灼。她一見到王光福就哭了起來。王光福想,他們的老師一定訓了她一頓,她一定憋了很長時間了,她不敢在老師前面哭,見到他才哭。王光福看著女兒哭,心很痛,他自己也差點要掉下淚來。

    女兒問:「媽媽呢,媽媽為什麼不來接我?」

    王光福說:「媽媽單位有事,叫爸爸來接。爸爸來晚了,對不起啊。」

    回到家,王光福打開電視,讓女兒看動畫片,自己開始做飯。室內的聲音他全然沒有聽到。他一直注意著室外的動靜。他的聽力超常靈敏,好像他的聽力能抵達這個城市的所有地方。這個城市充滿了喧嘩,沒有安靜的時候。人們的排泄物不但出自下半身,還出自上半身,還指思想和聲音。人們總是要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王光福希望這世界很安靜,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有時候,他甚至希望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消失,只留下他們三個人。這樣生活就簡單了,就沒有這麼多千絲萬縷的聯繫了。人與人的聯繫有時候真是危險叢生。

    一會兒,菜都做好了。因為剛才一番折騰,做好菜,已是七點。俞智麗還沒回家。他們沒吃飯,一直等著俞智麗。女兒餓了,她吵著要吃飯,王光福就耐心地勸她,讓她先吃一點餅乾。女兒一臉不高興。王光福這種自虐的行為中其實也有私心,他想通過這種行為令俞智麗產生內疚感。

    俞智麗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鐘了。她看到桌上整整齊齊放著碗筷小菜時,皺了一下眉頭。她說:

    「你們幹嘛不吃飯。」

    「還不是等著你!」女兒的話中有刺,有委屈,也有譴責。

    俞智麗就不吭聲了。她沒想到王光福這麼晚了還等著她。她雖然對王光福的做法不以為然,但她知道這其中的意思。

    一家人開始默默地吃飯。俞智麗的臉上沒有半點歉意,就好像她不接孩子並且這麼晚回家是件偉大正確光榮的事情。王光福問她:

    「你去哪兒了?」

    「單位有事。」她頭也沒抬。

    撒謊!王光福內心在痛苦地尖叫。當然他也沒有證據,他只是憑感覺認為她是在撒謊。她單位能有什麼事呢?如果工會都要加班加點幹活兒,那這個國家真是有希望了!

    「什麼事弄得這麼晚?」

    俞智麗白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她今天沒有胃口,不是今天,這段日子她好像沒吃下去什麼東西,肚子也沒感到餓,精神還很點兒亢奮。女兒一直直愣愣地看著她,就好像她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是一個怪人。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算整齊吧。她笑了笑,伸出手去撫摸女兒的頭。她問:

    「今天在幼兒園玩得高興嗎?」

    女兒把頭一側,沒讓俞智麗碰到她。俞智麗就站起來洗碗去了。平時都是王光福洗的,所以,王光福就不安起來。他說,你坐著吧,我來洗。俞智麗說,我來吧,你給女兒洗漱一下,讓她睡覺吧,時間不早了。王光福就不再堅持。他看了一眼俞智麗嚴肅的神色,突然有個預感,他將失去這個女人。這個想法嚇了他一跳。他馬上安慰自己,她就是這樣的人,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也許什麼事兒都沒有。

    等俞智麗洗好碗,女兒已經睡熟了。王光福在房間裡坐著。他沒看電視,顯得有點坐立不安。俞智麗進了女兒的房間。她打開燈。女兒熟睡的樣子非常安詳、甜美,熟睡中的女兒有一張天使一樣的小臉。她喜歡女兒熟睡中的樣子。她忍不住在女兒的臉上吻了一下。俞智麗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那是因為她的內心充滿了不安和愧疚。此刻,女兒像荷葉上的一粒水珠,純淨,脆弱,無助。她感到自己可能不是那托舉著她保護著她的荷葉,而是凶險的風浪。

    女兒在睡夢中抱住了她的脖子。她索性躺了下來,把女兒的小臉埋在自己的懷裡。她的臉上佈滿了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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