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臥底 第43章 末日恓惶 (3)
    「沒準兒警察早盯上她啦。因為於靜茹還能張口說話……」駝子表現出對某個人的憤恨,他說,「走出三江,插翅也難!除非?」

    張經綸陷入沉思,駝子的話他一點也沒聽清,事實上他沒聽。駝子的想法與自己昨夜謀劃的某個細節吻合,他說句駝子立刻就能明白的話。「老爺子那邊恐怕通不過。」

    沈放稍作思忖這句話的意思,看他們兩人的眼睛,他豁然明白了。老爺子——柴副市長對尚俐莉愛不釋手,他向她許諾:等老伴死後,立即就娶她。

    「你說呢?」張經綸忽然問。

    沈放沒想到張經綸會問自己。殺?放?他忖量。老爺子與尚俐莉的關係不能不考慮。現在,她是警察尋找我們的一條線索,掐斷它對大家是安全的,特別是對自己和駝子——兩個殺手——更是安全。他猜度駝子力主殺掉尚俐莉,有很多為自己安全著想的成分。他曉得張經綸的脾氣,他讓你說你就得說,不說他就不高興。他說:「放她走,走得了走不了,是她的運氣。真的抓了,她也不會說什麼。」

    張經綸斟酌一下,說:「我們不能留下不仁不義的罵名。」

    「我們幹事幾次失手,都是讓警察搶了先。」沈放疑心道,「我們身邊始終有雙眼睛盯著,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楚。」

    張經綸警覺起來,問:「他是誰?」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沈放把他的懷疑說給他們倆聽,並講出自己的「引蛇出洞」計劃。

    「可以一試。」張經綸同意道。

    馬爽上午十點左右接到沈放電話,說挺想她的,約她一起吃午飯。他說:「你選地方。」

    「還是你定吧!」馬爽沒推辭,說。

    「湘香樓,你愛吃酸豆角,還有臘肉……中午十二點。」

    馬爽急忙叫杜大浩到她辦公室,把沈放約她吃午飯的事告訴他。

    「特意請你吃飯?」杜大浩覺得奇怪。沈放深居簡出,近一個月未露面,突然出現,卻請馬爽吃什麼酸豆角、臘肉西芹。

    「你別小心眼兒,不過吃頓飯麼!」馬爽見他一臉烏雲,說,「哎,你沒什麼吩囑,我得做做準備。」

    「爽,你別去。」杜大浩覺得此事霧得很,一時還思想不明白。

    馬爽硬是要去。她現在已知道殺害黃寧的兇手是駝子,想通過接近沈放,從他嘴裡套出駝子的下落。除此,她沒想別的,說:「我去化化妝。」

    「你真的去香湘樓,我開車送你。」杜大浩去三樓,敲開呂淼、佘凡曉的房門。

    聽完杜大浩的介紹,呂淼說:「其中肯定有什麼貓膩兒,一個東藏西躲數日的殺手,公開露面在大庭廣眾之下,湘香樓地處繁華大街,對過是110的報警點,他選這地方?除非腦袋長痘。」

    「請示包組。」佘凡曉主張道。

    杜大浩親自向包俊海匯報,他說:「我覺得此事很蹊蹺,他們會不會是一個陰謀,譬如探聽虛實……」

    「我同意你的分析,躲避我們且深藏不露面的人,怎麼會因請個女孩吃頓午飯而暴露自己呢?」包俊海稍作思考,說:「為保證馬爽絕對安全,叫呂淼提前到達湘香樓,你們都不要跟去。」

    呂淼離開紅蜘蛛,以顧客身份搶在馬爽前面到湘香樓,選擇有利於觀察的一張桌子,點菜要酒,淺斟慢飲起來,等待目標出現。

    馬爽化好妝,模特表演似地燦爛在杜大浩面前。她問:「美麗嗎?」

    杜大浩點點頭。他說:「一會兒你打車去吧,我有點急事要辦。」

    馬爽臉上的笑紋花似地漸漸枯萎,她望望杜大浩,嘟囔道:「人家還以為你去現場保護呢。」

    「的確很危險的。爽,」他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說,「注意保護好自己。」

    馬爽邁出紅蜘蛛第一步便落入監視者的視線。她站在馬路邊,招手要出租車,直接到湘香樓。在樓上樓下找一遍,不見沈放的影兒,就到樓外去等。

    躲藏暗中的監視者,見馬爽始終是一個人,沒有尾巴什麼的。也沒發現任何可疑情況,大約在午後一點左右放棄監視。

    馬爽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仍不見沈放的影子,憤然打車離開,回到紅蜘蛛直接到頂樓去告訴杜大浩結果,推門進去,他人不在屋,她一屁股沒趣味在床上。

    杜大浩提著幾個方便盒進來,玩笑道:「毛主席愛吃的紅燒肉塊很香吧?」

    「別幸福我啦。」馬爽差不多從他手裡奪下飯盒,居然是純正的湘菜。

    「嚥了一肚子口水,打打牙祭吧!」

    「你事先就知道我要上當?」馬爽愀然作色道。

    「喔唷,要大發雷霆。」杜大浩親自夾塊酸豆角送她嘴上,她吃了,很香,笑意蟲子似的滿臉爬。

    「讓我猜猜,你為什麼去赴宴。」杜大浩在馬爽香吞進飯菜後,勸她不要一意孤行而做出蠢事——尋找殺黃寧的兇手報仇,事實上身單力薄的女孩去懲罰一個全職殺手,無疑是以卵擊石。直截了當地勸止,性格剛烈的馬爽恐難接受,故而採取這種迂迴的談話方式,「怎麼樣,不信我能猜到?」

    「就給你一次機會顯露才華。」

    「我可橫溢嘍!」他故意做些鋪墊,「你懷著喜悅心情,乘坐的士朝約會的香湘樓駛去,滿面春風……」

    「節省點兒你的語言吧,簡捷。」

    「香湘樓菜香,可你心在菜外。」

    笑意逐漸從馬爽臉龐消失,她誤解了他,說「你不該那麼小心眼兒,其實我和沈……」

    「爽,」他打斷她的話,說:「你去見他為的是打探駝子情況,爽,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多麼危險嗎?駝子是殺人不眨眼的職業殺手,一旦知道你找他報仇,他會放過你嗎?」他坐近她的身邊,說,「停止吧,警方早晚要逮住他的,相信我的話。」

    「可是到今天駝子還逍遙法外。」

    「還沒完全掌握到他殺人證據。但是他最終難逃法網!」

    紅蜘蛛三樓的一間客房裡,呂淼吃著方便麵。他說:「他果真沒出現。」

    「設想一下,興師動眾地跟著她,暴露的不僅是馬爽,而且我們一大串。」佘凡曉自己也泡了一盒方便麵,他中午也沒吃飯。

    「扶貧吧!凡曉。」呂淼端起佘凡曉的方便面狼吞起來。

    70

    漆黑的夜晚同胡克艱逃走的消息一起來到棗林街,專案組那時剛剛部署完對沈放、駝子的追蹤,大家正走出小會議室,包俊海一邊接電話,一邊招手讓他們全都回來。

    「是,我們馬上研究……」包俊海瞧瞧重新坐下來的專案組成員,他說,「我們行動計劃要改變。胡克艱跑了。」

    屋內的空氣驟然凝固。胡克艱逃走消息傳來,大家都為之愕然。

    田豐眉頭緊鎖。他打破沉靜,說:「這個時候他跑了,給我們工作增添新的壓力。」

    是啊,追蹤「藍雀」團伙兩名干將的關頭,出現胡克艱逃走的異常情況,形勢變得異常嚴峻。

    「倪廳長提示我們,胡克艱可能要潛回三江。」包俊海說,他推想:逃脫不去外地而回三江,明擺著不是為藏身。那他要幹什麼呢?幫助『藍雀』做最後的掙扎?

    「垂死掙扎。」田豐看見一個凶悍的殺手飄飄走來,「破釜沉舟!」

    「當然,三江情況他熟悉,便於長期潛伏。」包俊海說,他望眼窗外,語調兒沉沉地說,「來者不善啊。」

    胡克艱今天從監視下逃脫。夜幕低垂時分,他乘坐一輛出租車駛進三江郊區,然後換乘市區出租車,直接去了一條他認為安全的街。在街上打了電話,很快沈放開車來接他,他們沒有去藍狐養殖場,而是去了沈放一直藏身的住宅。

    「這裡是?」心虛的胡克艱進屋,掀開窗簾朝外看看,問。

    「三江最安全的地方。」沈放用腳尖點下地板,說,「樓下是市檢察院批捕處一位副處長家。你們公安局沒搜查過檢察院家屬樓吧?」

    胡克艱心裡踏實了許多,坐在沙發上,說:「有吃的嗎,一天沒吃東西。」

    「一個月不出這屋子,渴餓不著。」沈放的給養充足:冰箱、冰櫃塞滿副食品,儲藏室摞十幾箱子方便麵。他切盤火腿香腸端來,還有豆腐乾之類下酒菜,拎過瓶高度數白酒,「給你接風洗塵。」

    胡克艱餓透了,狼吞虎嚥,竟讓香腸給噎了。說:「呃!呃!軟禁的滋味太難受。」

    「自從你走後……」沈放把三江發生的事情對他講了一遍。

    「三江的事情我猜到了。」胡克艱憂心忡忡,頹然地望著沈放,吟了一句古詩:「無可奈何花落去。」

    胡克艱眼前出現一種景象:陽光漸暗,天空突然陰沉,三江城市灰白一片,街樹在陰沉中猝然死去,天空繼續灰暗下去。這種感覺在三個月前省廳通知他報到起,始終沒離開他。

    省廳組織偵破一起K市印刷廠廠長雇凶又殺凶的案子。胡克艱和同時抽調到專案組的雁灘市刑警支隊岳副支隊長住在一起。案情並不複雜,廠長對書記有仇,雇凶將書記殺掉,廠長又親手殺掉殺手。但是,由於廠長又被書記的兒子殺死,書記兒子又自殺,這就使案子變得錯綜複雜。

    胡克艱離開三江那一刻心裡就明白,這樣一起兇殺案需要全省範圍內調集幹警偵破嗎?即使需要這樣做,省城內有數千名警察,刑偵精英雲集,非捨近求遠從外市抽人嗎?明顯田豐一手操縱,通過省廳調開自己,掃清障礙,重新調查冉江命案……幾個月來,他忍,隱忍不言,尋找機會,逃回三江。

    岳副支隊長表面客客氣氣,虛心向老刑警學習。胡克艱認為這是「表面文章」,他的真正任務,是監視自己的行動。甩掉這條尾巴,簡直是小菜一碟。胡克艱尋找的不是從岳副支隊長監視下逃走的機會,而是密切注視三江方面的情況。張克非被抓、邱老六死掉、朱良落入警方手中,天剛被擊斃……三江形勢的發展,他聞知如驚弓之鳥,依稀聽見逮他的人的腳步聲移近,然後聽見自己所戴的鐐銬聲音搖來晃去。再呆下去,就等於束手待斃。逃走!他在若無其事的情形下若無其事地逃走,體現刑警一生的本領。他回三江對一個仇人的尋找,心裡明白自己即將走上生命傾斜下去的路。他說:「給我弄支威力大點的槍。」

    沈放清楚他要殺誰。他策劃的暗殺沒有一次失敗。有自己參加的兩次都很成功。他說:「有一支半自動步槍,只是缺子彈。」

    「子彈好搞。」胡克艱說。

    棗樹街專案組分析胡克艱可能藏身何處的會議仍然繼續進行著。

    「藍狐養殖場要設伏,他可能躲在那裡。」包俊海說,「白天他不會出來,怕遇到熟人。夜晚……」

    趙春玲向窗外張揚一下目光,夜幕中迴盪著殺手仇恨的腳步。她目光落在田豐臉上,一個想法急促走來,說:「他好像衝著你來的。」

    田豐贊同她的判斷。既使不是胡克艱的槍口瞄準自己,也還有幾支槍口暗中瞄著。他說:「我有思想準備。」

    包俊海向田豐投去崇敬的目光。他說:「我們大家都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誰也不能喪失警惕。」

    院內像有轎車陸續停下,或許是一樓派出所的車輛,因此專案組的人絲毫未受打擾。門被緩緩推開,顧書記和倪廳長出現在門口,身後還有幾個人。

    「大家坐!」顧書記擺擺手,讓站起來的幹警坐下,他轉向倪廳長道,「倪廳長你說吧!」

    「鑒於三江的形勢,省紀檢委工作組明天到三江……」倪廳長接下去宣佈省廳黨組決定:由倪廳長親率八名刑警到三江,坐陣指揮「獵鳥」行動。

    小會議室內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同志們,辛苦了,我代表三江市委、市政府……」顧書記動情地講番鼓舞士氣的話,眼裡含著淚水講了五分鐘。

    棗樹街派出所夜裡的變化,絲毫沒影響逃回三江的胡克艱酒後大睡,他四肢舒展床上,鼾聲如雷。

    沈放獨自一人悄悄出去。一個月以來他深夜獨自一人出去,在街道踽踽而行。今晚和往日心情迥然不同,沈放謹慎地行走。

    棗樹街的一個共公汽車站牌,月光和路燈中真切眼前。他往前走去,便可看到近一個月來天天晚上見到的情景。棗樹街派出所二樓小會議室的燈光亮著,巴西木像個直立的人形,映襯在窗玻璃上,一切如故,他轉身要離開,開過來的五輛轎車從身旁駛過,他內心頓時充滿驚愕。正像他判斷的那樣,五輛轎車停在派出所院裡。他緊張起來,為那個睡在自己房間裡的人緊張。心想:「衝他來的吧?」

    沈放進屋時,一雙大睡猛醒的眼睛盯著他,問:「你到哪裡去啦?」

    「我見到省裡牌號的警車。」沈放說。

    他提心吊膽。問:「在哪兒?」

    「棗樹街派出所專案組門前。」沈放今夜不準備睡了。他沒脫掉軟底布鞋。

    「他們懷疑我在三江!」胡克艱自己得出結論,他確信無疑這個結論。

    沈放關掉燈,將朝街的那扇窗簾拉開一點兒。坐在沙發扶手上,望著窗外,那是一條車流滾滾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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