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臥底 第32章 寧靜背後 (2)
    那個話題沒深入下去,他忽然覺得深入下去違背殺手原則。當風塵女子講十分隱秘的事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立即封了口。她沒再追問,不能火急知曉結果。

    兩個曾經睡過的人坐在一起,舊事像河水一樣在兩心間緩緩流動,省略許多男女相互凝望中的種種猜測,目光早已熟讀了彼此的身體,且很仔細,肉體某位的特徵,比如胎記、黑痣、瘊子之類。

    「我常憶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沈放讓舊事的河流漂上花瓣。

    「是麼。」塑料細管探入飲料瓶很深,她的聲音平穩而冷淡。

    他們的話題被服務生衝斷,馬爽處理完客人砸桌子回來,先前的話題接續不上。她下樓,他內心盤旋靜女孩的事,閒聊幾句,沈放要去做他的事。

    「有空就來坐坐。」她隨他下樓時說。這樣便給他留了下次相見的伏筆,他當然樂於此事。

    夜幕重垂前的藍瓦瓦顏色中,沈放在轆轤街口目睹一場車禍。是一輛東風牌卡車製造的。他不清楚傻子崔大俠身體像薄餅似的貼在柏油路面上,交警得用鏟子一類的東西才把那攤軟癱的人形撮起。車子堵塞耽擱一會兒,後來他暗罵這場車禍,耽誤了寶貴時間。

    他打開防盜門,回身關上。屋內很黑,電燈開關在什麼地方不清楚,憑經驗過廳的燈開關應該設置在門附近。

    摸索到後摁開了燈,屋內沒一點生息。物品擺放整齊,顯然刻意收拾過。他在茶几上發現張便條,上面寫著:

    爽姐,請原諒小妹不辭而別,我到北京去了,別想我。靜。

    走啦?去北京。沈放不能一下子相信這張便條,需坐下來仔細想想,他打開冰箱取聽飲料,坐在沙發上邊喝邊琢磨。

    女孩小巢的佈置,使他感覺裡出現某些變化,思緒朝另外一個方向流去。衛生間傳來滴水聲,他眼前出現裸在浴盆裡的馬爽,她背靠浴盆邊坐著,蜷局的雙腿露出水面,兩隻****半浸在水中,週身沾滿洗浴液的泡沫,像只剛拱出殼的小雞雛。

    「你身體總洋溢月樣之光。」他讚歎道。在紅蜘蛛厚窗簾遮擋幽暗的房間裡,她的肌膚格外明亮。

    「作為女人,身體是構成男人眼裡美麗的一部分。」她見他情意綿綿,又說,「身體不過是一堆肉,你們男人喜歡。」……

    他開始在室內翻動。最先打開櫃子,裡邊展現外人不易看到的屬於女孩的私物。他不是喜歡女性貼身衣物的變態佬。睹物思人,他在玩味穿著這些衣物的心愛女孩。他走進衛生間,浴盆上方掛著她極小的,薄如蟬翼的衣物……

    他將那張紙條放回原處,懊惱地離開。

    53

    田豐接到一封署名姿勢的舉報信:說殺害李婷的兇手是個叫五哥的人。舉報人還說他親眼見到了那把****式手槍。

    這是封怪怪的舉報信。署名就夠耐人尋味的。姿勢,假名字可以確定,百家姓中尚未發現姓姿的。單就姿勢一詞,可以讓人聯想許多內容,粗俗的,高雅的,人每時每刻都呈現各種姿勢。寫舉報信的人出於什麼目的?義憤?同夥反目?騷擾公安機關?問號一大串。「五哥」引起田豐的注意。五哥是什麼人?江湖、團伙中才拜把子排行,五哥可能是某一團伙中的人。

    「包組,」田豐將舉報信給包俊海看,「聽聽你的高見。」

    舉報信出現在逮張克非之後,不能排除原知情人對公安機關態度的轉變。或許他清楚殺害緝毒警察的內幕,等待觀望中,見公安機關打擊黑惡勢力的決心,才用寫舉報信的形式提供線索。

    包俊海說:「用****式手槍與我們現場提取的彈殼符合,舉報信中寫槍嘴抵到腦袋開槍也相符。因此可以肯定舉報的真實性。五哥嘛,不妨和銀製徽章聯想到一塊。」

    「對呀!」田豐高興差點墩碎手中的杯子,「『鷂鷹』說過殺害李婷的兇手有個銀製徽章,圖案是狼,狼在動物棋中排列第五。」

    「找他核實一下就清楚啦。」包俊海說。「找到寫舉報信的人,我們可以獲得更多線索。」

    「眼下人手不夠,以後再查。」田豐說。專案組現在沒一個閒人,趙春玲和老陶繼續查閥門線索,婁揚和臧明傑去雁灘市提審張克非。呂淼、佘凡曉配合杜大浩行動不能動。舉報信線索比較重要,沒人手只能往後放一放。他說,「啃張克非這塊骨頭,非鋼牙鐵齒不可,刑警出身的人罪犯,知道怎樣抗拒審問,他是塊花崗岩石頭。」

    「是塊金鋼石也得啃。」包俊海下定拿下張克非口供的決心,「必要時我們倆衝上去。」

    「也許石頭能說話。」田豐對頑固不化的張克非已不抱什麼幻想。

    那天,張克非走出紅蜘蛛手機便響了,是田豐局長打過來的,說有人打電話舉報毒販今晚交易。讓他召集緝毒支隊全體成員開會研究行動。

    他在紅燈的空隙打電話給手下一名刑警,讓他通知全體隊員歸隊。然後開車進公安局大院,大廈少數幾個窗戶亮著燈,沒有全局大行動夜間不都亮燈的。

    「不會是誘捕吧?」踏上台階時他疑心起來。過去他參加過誘捕一個殺人的罪犯,大家都埋伏好,等獵物走進陷阱。他彷彿從那人身上看到自己被逮的狼狽姿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這樣想便鎮定自若了。他平靜地走進田豐局長辦公室,局長等他。

    「坐吧!克非。」

    「田局。」張克非坐下,對自己的平靜很滿意。他說,「遵您的命令,全隊已集合待命。」

    「舉報人講是境外的毒梟,與本地一位駝背人接頭……」田豐局長發現張克非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他繼續說,「毒梟乘零點火車來三江。」

    張克非內心充滿驚愕,田豐的目光使他有點緊張。徜使真的交易,恐難逃出抓捕。駝子怎麼沒向自己透點口風,也許是大老闆的主意,不讓自己參與。

    「舉報人說駝背人有槍,考慮到安全,我通知刑警隊派人支援。趙春玲一會兒到,我們一起研究行動方案。」田豐看看表,故意給他一個通風報信的機會,觀察他怎麼做。他說,「時間還早,我有份文件看看。你吃飯沒?」

    「行動完再吃吧。」張克非端坐在椅子上,盡量不讓田豐看出他煩躁不安。他見田豐真的打開文件夾,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說,「田局,時間來得及,我去對面吃盒飯。」

    「來得及!」田豐聲音明顯高了,「快去快回!」

    張克非走出局長辦公室的門,雙臂被兩個陌生人架住,趙春玲上前給他戴上手銬。

    張克非回身向田豐乾笑幾聲,田豐眼前矗立塊頑硬的石頭。

    田豐和包俊海討論石頭的時候,局辦公室電話找他,說有個人自稱有重要信件要親自交給田局長。

    「哦,舉報不斷。」包俊海起身要送送田豐,被擋住,田豐說,「研究石頭吧,我去去就來。」

    滕老大爺假肢匡啷放在辦公桌上,田豐的心像誰用錘子敲擊一下,他問:「您找我?」

    「找你。」滕老大爺掏出封信來,「我外甥女囑咐當面交給你。」

    「你外甥女是誰?」田豐一邊拆糊得牢靠的牛皮紙信封,一邊問。

    「程影。」滕大爺又想收回自己說出的話,「反正你不認識。」見田豐愣眉愣眼,他氣憤一句道,「讓你們的一個警察給甩啦。」

    「能告訴他是誰?」田豐覺得裝假肢的老頭,滿肚子話沒說出來。

    「修理不著他嘍,早被你開除啦。」滕大爺站起身準備告辭,說,「可惜我外甥女的才嘍,醫學院大學生,到廣州打工去了,這封信託人帶回的。田局長,信上她沒說給我更換假肢的事吧?」

    田豐以極快的速度掃遍信的內容,這是宋佳音寫給公安局的遺書,與滕大爺說他外甥女裝什麼假肢不搭邊兒,他判斷宋佳音寫好這份遺書後存放在朋友處,讓她在什麼時候交給公安局。滕大爺以為是他外甥女程影的信,恐怕保管此信的程影也不知道其中內容。為不使滕大爺失望,他說:「沒說,或許下封信能談到。滕師傅。感謝你送信來。」他叫司機用車送滕大爺回去。

    田豐坐下來讀這封用散文筆法寫的很有文采的遺書。這封遺書當散文來讀不為過。尤其對月光的描寫,在田豐所讀到的散文中,他認為這是最好的一篇。如有些句子雋秀、詩意:「我是月光女孩,」、「我吻過月亮」、「月光掛在我家屋簷如水般的清亮」……鍾情月光的女孩在月光處投水,讓人看到生命悽然燦美。

    遺書說明她為什麼殺邱老六……

    三江,又是一個月色寧靜的夜晚。

    月光穿越窗玻璃,趙春玲淚水無聲流淌,她看完宋佳音的遺書含淚離開棗樹街專案組辦公地的。

    今天的日子很特殊,若干年前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在堆滿書籍的陋室裡,散發著兩個人完美和諧的氣息。她頭枕著本很厚的精裝書,讓愛潮水一樣漫湧。他說:「你枕在月亮上。」

    她後來發現那本書叫《月》,作者正是王平安。儘管自費、印量不大的書,他暴露了寫作的秘密:看著她的生活照寫成的。他把103頁上一段話念給她聽:她枕在月亮上,我用生命去愛!

    月光成為他生活的組成部分,只要有月的夜晚,他們就不撂窗簾,沉浸在美妙的情景中。

    分手後,她更換窗簾,到夜晚就放下,擋住月光。有月光,她很難入睡。昨夜她做個夢,他走到她的床邊坐下,她枕他腿上,仰面去望灑滿月光的屋子。聽見他說:「我們重新開始吧,因為月亮休假回來了。」……醒來,她沒立即睜開眼睛,延續著夢境。

    辦案,她為辦案兼昨夜的夢來找他。辦公室的人說他感冒了,在家休息。她想到他一感冒就高燒,打點滴什麼的都不見效,只有喝姜加紅糖熬的湯,出身透汗才好。她對老陶說:「你先回專案組,我去看看他。」

    趙春玲到菜市場選塊老薑,她要親口嘗一嘗,要辛辣的那種。單身男人不一定儲備紅糖,她到超市買包紅糖。

    連成片的樓群中她望見那個熟悉的窗口,自動晾衣架還是她親手安裝的呢!就在她想晾衣架閒置時,王平安出現陽台上,開始往上面搭衣服。幾件女人的衣服鶴立雞群一樣鮮艷裡邊,藕荷色的裙子,玩笑似的貼粘他的臉上,他在召喚什麼人的名字,一張女人的臉葵花似地向陽著他,幫他移走濕漉漉的裙子。

    全天候保潔的工人推著車子從趙春玲身邊經過,她順手將裝老薑、紅糖的塑料袋子扔進垃圾車。她回到棗樹街專案組,讀到宋佳音浸滿月光、令人傷感的遺書。

    秋天的風隔著厚厚窗簾無終止的敘述。那夜對趙春玲來說相當漫長,她在漫長的往事中行走。

    54

    月光濛濛細雨似地飄落在別墅區,這裡幽幽靜靜。

    淨月度假村的一座別墅裡,二樓一間密室,五十九歲的柴副市長深埋沙發裡,一臉的倦意,他聽見敲門聲,坐直身子。他向來人道:「坐吧!」

    「老爺子,注意身體啊!」張經綸落座。瞧眼擺在茶几上的準備服下的藥片,說,「一次吃這麼多藥。」

    「沒聽說五十九歲是做官的坎兒年嘛,就是說只有一年的權力,看怎樣使,怎樣用啦。」柴副市長數數藥片,放進一隻藥瓶蓋內,揚脖子倒進嘴裡,接過張經綸遞來的水杯子,漱下藥片。他說,「我在三江干了二十多年,還有最後一年,我不想出什麼事而毀掉一生,你說呢?經綸。」

    「老爺子的話我明白,我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全是您提挈的結果。」張經綸從柴副市長的話中聽出弦外之音來。

    一般說來,沒有特殊要緊的事情,柴副市長不會輕易准許到這所秘宅來找他。別墅是張經綸下屬一房地產公司開發的,他贈給柴副市長的。他家住在市長樓裡,房子大部分時間空著。約張經綸來,柴副市長有話對他說,張經綸猜到了。

    「你的八大金剛逮起幾個啦?」柴副市長問。

    「一個,朱良失蹤,老六死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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