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江經濟技術開發區——靠山鎮的東山上,呂淼、佘凡曉頭戴防護罩正滿山尋找大黃蜂蜂房。他們艱難地從山南坡爬上去,到達頂峰。
呂淼用望遠鏡望北坡,半山腰可見一個磚平房結構的場區,爬滿青籐的一座二層小紅樓頂的衛星接收裝置很顯眼。他對佘凡曉說:「那就是藍狐養殖場。」
包組長讓他們想辦法進到場區去。從鎮上有一條山路直達養殖場大門前,大門緊鎖著,很難進去。即使進去,也不可能讓你深入。唯一辦法隱蔽山林中從高處眺望藍狐養殖場,可偷窺全貌。
「有五六萬多平米吧?」呂淼估摸場區佔地面積。
「差不多。樹木遮擋看不清邊緣。我們所能見到的五六萬平米沒問題。」佘凡曉說,「咱倆下到北坡,直接運動到場區邊上怎麼樣?假裝誤入場區,頂多把我們轟趕出來。」
「我擔心到達不了場區,山北坡的情況不明,往下走走看吧。」呂淼盡量把困難想充分。他倆開始下北坡,幸運地找到一條路。像是獵人或采山貨的人踩踏出來的。
沿路走下去。傍午,他們離養狐場很近了,他倆坐下休息,喝點水,然後再走。林間有野草的芳香,聽見有山泉流淌的聲音,只是未見到水。
「等我到老了,來山間蓋個屋,房前屋後栽上花……」讀過大學中系的佘凡曉虛構自己老年田園詩一樣生活情景,他抑揚頓挫道,「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
「嚮往世外桃源生活,就別當刑警。」呂淼感慨道,「當了刑警一輩子就和輕鬆拜拜啦。」
他倆談到了「鷂鷹」,誰也不認識他。
呂淼說:「臥底的人與狼共舞,生命倒懸,如在鋒刃上行走,隨時都有『光榮』的可能。」……
斷崖出現,他倆傻了眼。山像忽然斷裂似的,陡峭得如直切的麵包。藍狐養殖場的圍牆——鐵絲刺鬼圍欄就在山崖下邊,十幾米高的崖壁無法下去。
借助樹木掩蔽,他們用望遠鏡觀察:十幾幢狐捨整齊排列,院內荒草萋萋,很像廢棄了多年。小紅樓前,可見有牽著狼狗的人來回走動。
佘凡曉聚焦牽狗的男人,半大風衣下露出黑亮的東西,他說:「槍托。」他把望遠鏡遞給呂淼,他有新發現:「你說的對,是槍托,衝鋒鎗的槍托。」
在十幾分鐘後,佘凡曉發現有人向小紅樓走去。他微微一驚:「胡克艱!沒錯兒,就是他!」
「還有別人嗎?」呂淼急切地問。
「現在沒有。」佘凡曉見胡克艱走進小紅樓。他說,「和我們跟蹤的情形一樣,還是他自己來這裡。」
他們跟蹤胡克艱兩次,一次是夜間,一次是上午。發現胡克艱自己駕車到藍狐養殖場。上兩次只能盯他的車到養狐場大門前,不知道進到大門內的情況。胡克艱進小紅樓,是新發現。
呂淼看一下表,午後三點。他說:「我們下山去……」
一小時後,藍狐養殖場門前,保安攔住兩個考察大黃蜂的人:「沒看見嗎?」保安員指指豎在大鐵門旁的告示:養狐重地,謝絕參觀。
「我們在山上發現蜂房,特大蜂房,我們想請示領導,沒帶電話,小師傅,借用一下電話好嗎?」呂淼臉還在防護罩裡,倒很像啊拉伯人。他央求道:「幫幫忙,小師傅。」
「不行!」保安員死不開面,揮動黑色橡皮棍,轟趕他們道,「走,快走!電話到山下鎮上打去。」
呂淼和佘凡曉交流下眼色,為不引起懷疑,只好迅速離開,沿著山道下山,開發區的廣場出現在眼前,騰飛造型雕塑在藍天之下顯得十分雄偉。
呂淼說:「歇會兒吧,腿沉得抬不起來。」
坐在馬路邊上休息時,一輛從養狐場方向開來的灰色寶萊轎車,在他們面前飛馳過去,在離他們目光所及的地方——洗車房前停下,胡克艱鑽進掛公安牌照本田車,風似地開走。灰色寶萊轉頭返回山上。
市林業局招待所,剛從省裡返回的臧明傑給呂淼腳上塗藥,他的腳磨出血泡。
呂淼疼得呲牙咧嘴道:「哎唷,好疼。」
「恁嬌氣!沙城警界你可是有名的『公安神腿』」臧明傑說,「徒有虛名吧!」
「說對嘍,寫文章在報上吹我的是個漂亮女孩……完成這次任務,我就和她甜蜜去。」呂淼美滋滋一件事。其實,他這個刑警大隊長還沒女朋友呢。臧明傑早通過和呂淼一起來的婁揚掏了他的底。他說,「單相思吧!」……
大家說笑一陣,包俊海說:「我們聽聽呂淼、佘凡曉瞭解的情況吧!」
呂淼詳細匯報了一天的偵察情況,最後他說:「場區內的二層小紅樓不簡單,胡克艱進了那個樓。」
「胡克艱去那兒,一定去見什麼人,這和我們以前的判斷一致,到底他要見誰?小紅樓裡是什麼人,是我們下步調查的重點。」包俊海說,「呂淼、佘凡曉繼續盯住胡克艱和養狐場,婁揚、臧明傑同我做好配合「鷂鷹」緝拿省外毒犯……」
32
「朱良曾經對我說過,」靜女孩向趙春玲講述很細節的故事:轆轤街一百八十三號樓裡,靜女孩掩飾不住心花怒放。下午她去街道一家私人診所,花錢做了B超,她懷的是男孩,她盼望就是這個結果,朱良同樣如此。
她做了朱良愛吃的豆瓣魚頭,等他歸來時,她想像當他聽說懷男孩喜訊後的樣子:他激動時不會吻,會啃,在她寬闊的地方啃,啃過平坦,也啃過凹凸,那個時候她淋漓痛快。怎麼說,五萬元向她招手了,不僅是五萬元,朱良還答應把租屋買下來……她就這樣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冬季傍晚,把未來生活幻想得很美好。輕鬆愉快的好心情她嘴哼著小曲,家鄉的俚曲,歌詞很樸實,但不失誘惑。當她知道自己懷孕時,產生稀奇古怪的想法:打扮成中學生。為此她還到附近一所中學去,看現代青春靚麗的女孩怎樣打扮。
她開始模仿,梳上羊角辮,塗上黑黑的眼影,眼睛下面貼紙像淚珠一樣閃閃發光。朱良覺得她挺好玩,並學著她脫了衣服後爽時的「啊,啊,啊」聲音。靜女孩撅起小嘴:「除了認得我那個地方,你還懂什麼?」她中學生打扮,想回起值得留戀的中學時代到操場去玩。她沒讀夠書,高一便輟學,弟弟要讀書,她要掙錢供弟弟上學和補貼病懨懨的老父親生活。剛剛來時她還想掙了錢再去讀書,讀不了高中,就上技校。邱老六強暴徹底打碎她的夢想,二奶的世界在改變她的初衷,朱良從年齡上可以做父親,正因為如此,她感到他懷裡安全、溫暖,面孔慈祥。久能生情,她不再討厭他,瘦弱的男人辛苦在兩個女人之間,微微彎駝的背影令她憐憫,她決心給他生個孩子。
她湊到臥室窗前,從那可看見小區的自行車棚子。一輛積滿塵土的大洋摩托和一架烤地瓜的推車子之間的空位置,他常把自己一個缸的助力自行車放在那兒。他還有個習慣,鎖上車從車筐拿出棕色的公文包,朝四樓望一眼,她常佇立窗口等他。
車棚裡男女在停放自行車,很快塞得滿滿登登。大洋摩托車和烤地瓜推車子間空蕩著,看車人鎖上車棚的門,回到方盒子似的看車小房去。她目不轉睛地看得太久,眼睛有點酸,離開窗口,腹內有個東西蹬踹一下。她有些心花怒放了,一定是他,那個男孩。她想對他說點什麼,忽然想到他還沒有名字。今晚他回來就起個名字,不能起鄉下孩子的名字,一輩子都抖不掉土氣味。他是個城市孩子,起個城裡孩子的名字。街上飯館的名字啟發她:奔……三個一樣的字摞在一起很有意思。於是她想她能夠寫出的字:眾、品、淼……最後想到廣告牌有「鑫」,她不知念什麼,就叫朱鑫,金是錢,好呀,金錢,金金金,錢錢錢,三個金就是錢多的意思。
朱鑫!朱鑫!她低下頭呼喚男孩的名字,有點不好意思,臉頰發熱。她的呼喚,被鑰匙開防盜門,其他鑰匙擊打鐵門的啪啪聲打斷,她見到一張黃蓮般的臉,眉根擰成大疙瘩,心情陰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頭垂著,雙手****散亂的頭髮裡。
「嚇著我啦,」她坐到他身旁,抱住他,「怎麼啦?」
「靜,那要出人命的!肯定出事。」他冒出沒頭沒腦的話。說著淚水沿滄桑的眼睛縐紋流淌,他說,「靜,我該怎麼辦呀?」
邱老六生產的劣質閥門大批積壓,而紅星閥門廠的紅星牌閥門銷量很好,幾乎覆蓋全國的燃氣閥門市場,邱老六盯上紅星牌,也盯上紅星閥門廠主管的銷售副廠長朱良,將靜女孩送上門來,為實現一個大膽的計劃。上午,邱老六用自己的夏利車拉朱良到淨月水庫,說到活魚館吃嫩水回魚,打打牙祭。
邱老六讓挑條最大的魚做,正巧水庫撈上一條二十一公斤的魚,他說:「做這條,魚頭單做豆瓣的。」
朱良心知豆瓣魚頭是特意為自己做的。恐怕今天不只是打打牙祭吧?魚端上桌,邱老六借題發揮道:「這魚至少在淨月水庫存活了十幾年,可是要把我扔到水庫裡,只能活幾分鐘。為什麼呀?因為我沒長腮。朱大哥,你說是吧?」
「是,是。」朱良迎合著。他極小心地吃魚,怕刺扎?一條二十一公斤重的魚根本沒有絨刺,放心地吃扎不著。他覺得邱老六乾笑就是刺兒,終要紮著自己。
刺兒扎向朱良是酒過三巡。邱老六把兩個閥門光啷在餐桌上,對朱良說:「瞧老弟生產的閥門怎樣?請你這行家指點指點。」
朱良拿起閥門,一愣怔:「紅星牌?我們廠的商標?」
「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誰的牌子好賣,大家一起做麼?」邱老六吩咐同桌的天剛,「給朱大哥滿酒,滿酒!」
朱良早耳聞邱老六手下有個打手,他從來不笑,狠著呢!現在一桌吃飯,朱良如芒在背,極不舒服。頂愛吃的豆瓣魚頭,特別是平常根本吃不到這樣大的魚頭,又是一級廚師的手藝,比自家鬼臉婆娘做的好吃,也比靜做得好。美味在他嘴裡像咽中藥丸的感覺。
「朱大哥,喝酒。」邱老六勸酒。
「老弟,有話直說吧!」朱良終於忍不住了,擺在酒桌上的閥門不是菜,它是這頓活魚宴的「特色菜」,請客的人一定讓他嘗嘗此道菜。
「我們的產品混入你們廠子的產品中一起出售。」邱老六把今天請他的真實目的說出來。
朱良一愣,真的有一條刺紮住他的牙床子,他手指伸進嘴裡,費力薅出,魚刺兒帶著鮮亮血絲。他看到按照邱老六去做的結果:冒名牌產品不說,閥門,尤其是天燃氣閥門,有嚴格質量要求的,出事就是大事故。即使不出事故,紅星閥門廠多年的銷售網,因假貨混入給毀掉,幾百人的飯碗砸了,自己成了罪人。
「靜挺好的吧?」邱老六突然提到靜女孩,是讓朱良想到:是我邱老六成全你們的好事,連房子的租金都是我出的。他說,「膩了就……」
「沒膩,沒膩。」朱良一聽要弄走靜女孩就急了。他說,「千萬別,她懷孕了。」
「六哥,據說淨月水庫很饞,每年都有人淹死在裡邊,人長腮就好啦。」天剛故意高聲這句露骨的話,他眼神充滿殺機,問朱良道,「你會游泳嗎?」……
「靜,邱老六黑上我啦。」朱良哭腔道,「我是逃不脫的。」
靜女孩想千方設百計安慰他,端上自己做的豆瓣魚頭,他見到令自己心煩的東西,喊道:「你沒摳腮,倒掉它!」
她去廚房倒掉魚。
他們沒吃好這頓晚飯。
床上,她抓住他的手伸進自己的腿彎處,撩他道:「喜歡吧。」
他沒有動,平常她頂煩一件事,男人用手碰她的下身。但是他一點心情都沒有。
「你快要有兒子啦!」靜女孩告訴他,「我下午做了B超。」
「兒子?」他高興得跳起來,「兒子,兒子!」……
「他高興的樣子始終在我眼前晃動。」靜女孩說,她手從趙春玲的緊握中抽出,揩揩眼睛,頭狠勁擺動一下,朝棚頂望去,晶瑩瑩的淚珠還是掉下來。
「為了男孩,為我們叫鑫的男孩,他答應邱老六的要求。」靜女孩愧痛道,「我沒要那個男孩,他突然逃走,尋找不到他……我這一輩子,永遠對不住一個叫鑫的男孩。」
作為女人,作為母親,趙春玲更能深刻理解靜女孩的心情:二奶,十八歲的二奶,生下孩子,又無處找到孩子的父親。她惟一選擇是去醫院墮胎。
「再後來,他和邱老六一起幹起假冒紅星閥門勾當。」趙春玲說,「是吧?」
「我不知道了。」靜女孩說,「他逃走,肯定與我不知道他幹的那些事情有關。」
趙春玲從靜女孩的眼睛裡看出她很誠實,沒說謊。
「警察大姐,」靜女孩還不知道趙春玲真實的身份,只能這樣稱呼,她說:「我來月經了,能給我弄兩包衛生紙嗎,得三包,每次都很多的。」
「可以,」趙春玲答應。她到走廊裡,塞給和靜女孩住在一起的米莉幾張鈔票說,「買三包衛生紙,還有內褲……她好像沒帶換洗的衣服。我去樓下。」
樓下,刑警老陶正詢問朱良。
33
西山——邱老六的別墅裡正策劃一次販毒行動。
駝子終於出場了,這完全在杜大浩的預料之中。在場的有邱老六、小九,還有兩位杜大浩剛結識的人。
「我來分一下工……」駝子一改往日維維諾諾謙遜樣子,儼然江湖老大的派頭,瞧今天的裝束:棕色絲綢的民國時期的對襟便服,剛剃過的光頭,精神矍鑠。
此次,是兩萬粒搖頭丸。境外的老A,此前派人跟邱老六聯繫,決定本月10日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