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六鼻子哼了一聲,帶杜大浩穿過客廳,走進一間寬敞的大房間。特大的老闆台,紅木書櫃塞滿大套精裝書,兩盆直徑幾十厘米的通體碧綠剛硬黃刺的象牙球。還有一博古架,上面擺滿玉石工藝品。
邱老六坐在板台後面,手觸下裝在板台間的紅色按紐,很快駝子進來,邱老六介紹說:「表舅,大浩兄弟,杜大浩。」
杜大浩握到了一雙極小的、骨感很強的手。他按邱老六的叫法,叫了聲:「表舅。」
駝子微微一笑,問候:「你好!」
「小九呢?」邱老六問起另一個人。
「北山上瘋去了。」駝子問,「叫他回來嗎?」
「表舅,準備點酒。」邱老六吩咐完駝子,打手機,問,「你在哪,回來,放了,你給我放嘍!」關了手機,他說,「這個小九,抓到隻貓頭鷹。」
等小九歸來時,邱老六向杜大浩介紹小九其人:「……他曾是警方追捕的犯罪嫌疑人。」
和小九一同回來的年青人名叫學軍,邱老六介紹給杜大浩認識後,便到餐廳就餐。小九左肩有一塊疤,隱約可見原文身圖案——一匹狼。杜大浩聯想到女司機高露雨劫案和邱老六說的小九曾是警方追捕的犯罪嫌疑人,推測小九是真正的兇手,那麼胡克艱親自指揮抓獲的季闖怎解釋呢?置身邱老六特意為他舉行的小酒宴上,不容多想。
「你們知道大浩兄弟過去幹什麼的嗎?」邱老六有點炫耀的味道:「警察,刑警!」
小九朝杜大浩擲過去憂懼的目光。杜大浩後來沒有猜錯,喝完酒小九就偷偷對邱老六說:「他不是來臥底?」
「你沒喝多吧?」邱老六乜斜他一眼。
「電影可都這麼演的。」小九根據電影裡演的,還舉出了具體的片子名。
邱老六相信自己不會走眼,哪個警察為臥底去嫖娼,去弄微型衝鋒鎗?但小九的話,他還是往心裡去了。胡克艱也提醒過他:日夜惕厲杜大浩,他當過刑警科長。
駝子始終沒參加喝酒,管家似的忙上忙下,吩咐下人上酒上菜。杜大浩直覺此人不簡單,幹著與他真實身份不相符的事情。那雙三角眼裡疑忌的目光,被杜大浩捕捉到了。
「表舅,喝一杯!」杜大浩趁駝子送瓶XO走近時,端起酒杯。
駝子謙恭地拱拱手。
邱老六替他說話:「表舅滴酒不沾。」
「一個措置裕如、少言寡語,又不沾酒的男人相當可怕。」杜大浩想。
眉凝神色慌張地闖進來,邱老六隨她到另個房間說話,然後,便和眉凝一起急沖沖地離開別墅。
駝子走進來說:「邱老闆有事先走了,叫你們自便不用等他。」
已是子夜時分。杜大浩從西山歸來,馬爽沒睡,等他。
「我早出晚歸的,你自己先睡。」杜大浩說,「別等我。」
「晚上你出去,我總心慌意亂的。」馬爽說,她表現出種種擔心。她說,「李惠蘭被抓了。」
他眼睛睜得好大問:「什麼時候?」
「今晚。」
公安局緝毒支隊長張克非率領警察搜查了川椒豆花村,在倉庫裡搜到約一公斤罌粟殼,警方懷疑川椒豆花村從事販毒,帶走經理李惠蘭。
「奇怪的是,在幾天前李惠蘭找我……」馬爽回憶,那天夜晚最後一位客人離開,酒店關門,李惠蘭留下她,說,「我倆做點事兒。」
李惠蘭神色惶恐,令她心裡發毛,她問:「惠蘭,到底出了什麼事?」
「有人向警方舉報我們用罌粟殼做菜餚,今晚我倆必須將庫存罌粟殼處理掉。」李惠蘭說,「給我報信的人很可靠,警方要來搜查。」
川椒豆花村的倉庫裡,堆放很多雜物(碟、盤、碗、旋轉桌面)間,李惠蘭拽出裝滿罌粟殼的麻袋,她說:「弄到我臥室去。」她倆抬著鼓鼓囊囊的麻袋到三樓的李惠蘭辦公室,移開一面落地穿衣鏡子,露出暗門,這是一個暗道的入口。
李惠蘭打著手電筒走在前面,下了十幾道台階,出現小鐵門時,她讓馬爽等她,自己拖著麻袋進去。出來時李惠蘭滿臉漲紅,幾顆汗珠從鼻子尖滾下來,說明她剛從空間狹小、密不透風的地方出來。重新擺放好落地穿衣鏡,看不出任何破綻。
李惠蘭說:「把老湯都倒掉,不能留下一丁點兒痕跡。」……
「倉庫裡警方發現的一公斤罌粟殼,」馬爽正脫黑色的裙襪,說,「就怪了。」
「六哥知道嗎?」杜大浩問。
「眉凝去找他了。」馬爽躺在床上說。
次日陽光進湧進來,他們還躺在床上。她向他很鮮亮一笑,像似有一朵艷麗的花朵在他眼前綻開。
在這個早晨,邱老六派杜大浩去幹一件事。
25
一輛嶄新黑色奧迪V6,在一條高速公路上疾馳。開車的是天剛,後座是杜大浩,他倆被派執行一項密令:殺掉朱良。
暗殺朱良是一個陰謀,還有另個陰謀同時開始:天剛原叫他獨自解決朱良,動身之前,「藍雀」突然改變計劃,命令他與杜大浩一起去,監督一個新手殺人,萬一失手,他負責補救。
「殺過人嗎?」動身前,邱老六的問話充滿血腥。
「沒有。」杜大浩答。他霍然聽見血噴的聲響。
「殺一個!」邱老六把殺人說得殺雞似地輕鬆,「你得殺個人。」
走入三江黑網,殺人是通向網底的門票。杜大浩想,即使你原無血債加入,他們也會讓你背負上血債而無力掙脫。他說:「殺個人對我重要嗎?」
「大老闆的意思。也是規矩。」邱老六第一次在杜大浩面前流露大老闆。
大老闆是誰他沒見過,可以說一無所知。但他感到大老闆的影子無處不在,幕後操縱這張黑網。
邱老六說得露骨:「對你最後考驗。」
避免殺人,成為障礙。牽連能否得到信任。他說一定要做好這件事,只是他從未殺過人,請允許他考慮考慮,邱老六說朱良那小子該死也該殺。
只給杜大浩兩個小時間考慮,兩個小時後就動身。他利用到街上做髮型的機會,同田豐取得聯繫。田豐告訴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做出要殺人的架勢,因為朱良已落入我們手中,杜大浩心裡一塊石頭通然落了地。
「我去殺他!」他向邱老六說,「只是第一次殺人,怕怯手。」
「天剛幫助你。」邱老六傾身湊近杜大浩耳朵,「天剛盡做大活兒。有他在場,鬼都逃不脫。」
一個刑警和一個職業殺手,在那個夏天最後幾天裡,他們到達吉林省的西部縣級市所在地鄭家屯,住進最豪華的賓館綠洲大廈,準備實施殺人計劃。
在殺手到達前一天,臧明傑他們帶著靜女孩的轎車趕到這裡,他們從巴掌大的縣城穿過,直撲一個蒙名小村敖力卜。已在當地擁有兩峰駱駝、五十多隻山羊的朱良,做夢也沒想到靜女孩突然出現他面前。那時候他和村中尹寡婦上炕,剛撂下窗簾,狗兇惡地叫。
尹寡婦疾速拉上脫至到腳踝的褲子,以為來捉姦,鑽進外屋一隻空柳條囤子裡躲藏。
靜女孩向茫然不知所措的朱良說明來意,警察便讓朱良上車,連夜離開敖力卜村。
「靜!」車上朱良隔著女警察米莉叫靜女孩。
她始終不看他,憂傷的目光瞥向夜幕低垂的窗外。
朱良深感慚愧,說:「我對不起你,靜。」說著說著抽噎起來。
哽咽聲音衝撞一個女孩的心房。靜女孩掏出塊方絲絹,碰下米莉,讓她遞給朱良。
朱良沒用它擦淚,緊緊貼在臉頰。他仍然向她傾訴:「我那鬼臉婆姨死後,我想你,給你打電話……」
朱良被迫從三江逃亡到此,開始落腳縣城所在地鄭家屯鎮裡,租下間民房,有時到勞務市場,蹲在水暖、通下水道、刮大白的行列,攬點零活兒干。其實他用不著掙這幾個小錢,送他到外地隱藏的人送他一筆即使坐吃山空也是夠活半輩子的錢。縣城比鄰內蒙古,他覺著草原空氣新鮮,比冬季因取暖、做飯到處繚繞臭煤煙子、擁擁擠擠城裡好,和老婆搬到敖力卜村。村外荒坨間掘一地窨子似的土屋,買群羊放,又養了駱駝,過起田園牧歌式生活。每當暮色蒼茫時刻他真心想念一個人——靜女孩。鬼臉婆姨因為她的公雞而死的。進城買麵粉的朱良被大雨隔在城裡,夜晚一條飢餓的狼未敢進掛著馬燈的羊圈,卻發現地窨子前的公雞,並叼走它。她拎根木棍追趕,落入群狼的圈套。朱良沒有女人的日子,發瘋地想靜女孩,尹寡婦在他想女人的時刻走進土屋。他與尹寡婦幽會第三宿時,靜女孩帶警察到來。
大概是靜女孩無動於衷才使朱良在車行走百多公里後安靜下來。警察不準備在車上問他任何問題。
三江殺手的目光在北方小鎮遊蕩。
從時間上算,杜大浩和靜女孩他們的兩部車子,在某一高速收費站擦肩而過,誰也沒認出誰。但杜大浩他們遲到一步。
行動從晚上開始。座北朝南的窗戶透出幽暗燈光,他們在柴禾胡同尋找那幢民國時期建築的青磚魚鱗瓦大簷房,確定大花窗簾後面即是目標後,貓似地躡手躡腳到窗下,室內燈在女人的催促下關掉,殺手聽見男女製造不悅耳的聲響和床(炕)上的對話:
「那疙瘩是你的啦,悠著點勁兒整,看你累得驢臉淌汗。」女人的聲音便有了水氣。
「俺賊得意……」男人拂動什麼聲音有些起伏。
殺手聽清是小城的一對二婚男女激情時刻,他們的身影從窗前飄走。
次日,他們再次到來,肥碩的女人胸前很沉,她用雙手朝上托托,怕兩個凸凸的東西掉下來似的。回答殺手的問話:「那什麼朱良搬走了,城西南敖力卜那疙瘩。」
殺手在瞥眼山坡似的那疙瘩,去城外尋找名叫敖力卜的小村。
坐上當地人稱為「喇喇蛄」(螻蛄)的手扶式拖拉機,在坑坑窪窪的鄉村荒道上倒真像一隻螻蛄爬行。
「昨下晚,和幾個大老爺們還有個老娘們走的。」尹寡婦還說她貓在柳條囤子尿都嚇尿褲子裡沒看清。殺手費力聽明白估計只認得自己名字的鄉村婦女的敘述,他們撲了空。
天剛打手機請示遠在天涯般的指揮者,得到指示,立即返回三江。
三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會議室,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胡克艱,帶著火氣講話:「光天化日,公然假冒警察,在人進人出的夜總會,綁走服務小姐,太猖狂了。」
本來是案情研究,變成胡局長批評刑警支隊。
上午紅蜘蛛夜總會沈放副總經理來刑警支隊報案,說他們簽約的小姐靜女孩,在給客人唱歌時,被兩名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帶走,三日未歸。下午這個會就為失蹤靜女孩開的,胡克艱端著太空杯,刑警張征想像胡局端著杯子,從辦公主樓走向側樓的刑警支隊下台階時情景,竟傻笑一聲,身旁的小靳用圓珠筆尖扎他手背一下。他立即止住,他為虛構一個細節發笑的:胡局記錯還有一級台階沒走,一腳踩空,太空杯在空中飛舞。
「研究吧,春玲你領著研究吧!」胡克艱端著太空杯離開會議室。
「方纔胡局發表重要講話,你笑什麼?」小靳把準備在會後問的問題,趁趙春玲送胡克艱出去頭頭不在,提前提問。
「我笑有人管你叫胖子。」張征玩笑道。
小靳瘦,她夢想豐滿一點。當年悄悄踮著腳後跟免強達到進警校身高標準,幾年中個子沒長,肉也沒長。刑警支隊有人反其叫她胖子。
「又拿我當雙休日!」小靳撅起嘴,正被進門的趙春玲撞見,她說,「你們又欺負小靳。好啦,都別鬧了,繼續研究案子,胡局限我們兩周破案。」
「查找到穿風衣的人,他是現場目擊證人。」張征發言,「假設他與穿警服不是一夥的,他應該看清綁架者的長相。」
同張征一起到紅蜘蛛夜總會調查的一刑警說:「據當值的保安員小安講,兩名警察一前一後夾著靜女孩走過大廳,靜女孩同警察說什麼,他以為是熟人,又是警察,根本沒往壞處想。大約過了十幾分鐘,穿風衣的人在吧檯結賬後離開情侶島包廂。」……
案情分析會上,大家形成一致意見:尋找穿風衣的人。趙春玲指定由張征為組長,帶刑警去紅蜘蛛夜總會,尋找新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