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家兵營似海 第15章 第二輯(二)我的青春偶像 (2)
    爺爺在世時,絕對保持著在我們家的權威地位。我們家那時是四世同堂。我爺爺的母親仍健在。爺爺和奶奶養育了九個兒女,自然是勞苦功高。爺爺體格健碩,又是家裡的頂樑柱。他不嬌寵孩子們,印象中我的叔叔姑姑們都怕他。爺爺的話,在叔叔姑姑們中是有強大威懾力的。只有三叔有時候例外。這是因為在小時候發高燒,爺爺帶他去打針,不小心給三叔打成了左腿小兒麻痺,成了一個殘疾人。走路的時候要靠一根拐棍幫助,否則便站不穩。其他幾個叔叔都相貌堂堂,有了在部隊做了軍官,有的做了老師,爺爺大概有時候也覺得心中有愧,便對三叔讓了幾分。

    沒想到這一讓就讓出了毛病。三叔雖然殘疾了,但心勁很高。那時候剛剛搞改革開放,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三叔雖然身體不行,但爺爺還是堅持把他供到初中畢業,先是在生產隊擔任會計,後來土地一承包,他便失了業,但腦子挺活絡,領會上級的政策也快,便想當那中國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

    我父親去世的時候,父親所在單位給我留下了幾百元的撫恤金。爺爺把這筆錢存入銀行,存折就壓在奶奶嫁過來時的箱底下。預備以後我長大了娶媳婦用。三叔不知怎麼發現了這個秘密,便想打這筆錢的注意。一次,他趁爺爺奶奶都下地幹活的功夫,把存折拿出來到銀行辦了抵押貸款。三叔當時是這麼想的:等以後賺到了錢,再把存折拿回來就是了。

    三叔拿著錢去做生意。先是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大堆衣服拿到鎮上去賣,結果也沒能賺得到錢。不久又改行養雞。那時候正流行這專業戶那專業戶。他把他的養雞廠設在原來生產隊的破房子內,外邊是一個裝飼料的大缸,是專門放飼料的,買了幾千隻小雞,一時間,平靜的小山村熱鬧了不少。養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鬧了一場雞瘟,雞死去了不少。還有一次,他出去辦事,忘了把大缸口子封上,結果,回來的時候,發現一部分小雞不見了,一看飼料缸,一大半都死在裡邊了。

    三叔於是又改行了。和別人合夥做木材生意。去了一趟東北,沒想到錢沒賺著,倒差一點沒回來。回到家裡的時候,口袋裡只餘下了幾元錢。我奶奶給他做好一碗麵條,兩個饅頭,被他風捲殘雲解決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很少出門。

    爺爺有一次到鎮上去趕集,正好碰到了在銀行工作的一個熟人。爺爺便問父親那筆存款的情況,這一問爺爺才發現了事情的真相。氣得連東西也顧不上買了,回到家裡抓住三叔就是一頓狠揍。

    那時,剛巧我二叔從部隊轉業回來,安排在市裡工作,二叔便要三叔去市裡學服裝裁剪。三叔學會做服裝裁剪後,開了一家店,生意漸漸地好了起來。再後來,殘疾的三叔還在鄉下找了一個媳婦,生了一個女兒。

    爺爺去世前,三叔的女兒已經出生了。聽說是女兒,爺爺很高興,說:女兒孝順,老三以後不用我操心了。

    王小波的悲劇

    遠離家鄉的小山村已經十多年了。斗轉星移,物是人非,故鄉的人和事逐漸在記憶中變得遙遠了。但有一個人給我的印象至深。去年,我還在與家鄉人的通話中打聽他的近況。得知接近五十歲的他仍然是一條光棍。

    他叫王小波。我記得當時他醜陋猥瑣,一臉絡腮鬍。如果按照現在的審美觀點,這應該是比較時尚的。

    當時的村支書家造房子,因為是同一生產隊,受支書老婆邀請,王小波和同一生產隊幾個青年一道去支書家裡幫忙,支書家的三間大房子造好以後,出現了一件轟動全村的事,這件事便決定了王小波悲劇性的命運。假如,王小波知道他要為此付出一生的代價,他絕對不會貿然行事。

    支書家有一女兒,出於對其父親支書權威的敬畏和支書女兒天生麗質的認可,支書女兒一直是被全村人公認的漂亮女子。據說,當時,鎮裡有不少國營工的父母都正在托人給支書女兒提親,也許這時候,支書的女兒正沉浸在有機會嫁給城鎮國營工、有機會變成城市人的喜悅裡,所以她在給這些幫忙給自己家造房子的本村青年便多了一些按捺不住的喜氣洋洋,壞就壞在別的青年都沒有往別處多想,而王小波卻想入非非了。他一廂情願地認為支書女兒是正在為自己獻慇勤,也許是自己的勤快,是自己的絡腮鬍子迷住了支書女兒。

    為此,在支書家的房子竣工的第二天,王小波特意把自己打扮一新來到支書家的新房子裡,向支書老婆講明了來意,我們不得不承認,王小波的這種提親的方式有點超前,雖然在今天這已不算是什麼事。但這在當時,王小波的思維絕對是空前絕後。絕對有點前不見古人的味道。支書老婆聽著他的話一明白過來就覺得氣血直往上衝。支書女兒是注定要嫁給城鎮國營工的小家碧玉,但可從來沒想過要嫁給王小波。在農村,支書女兒是處處高人一頭,甚至有人說早有相面的算命瞎子為她算過一命,說她是命中注定的軍官太太的命。一個長了一臉絡腮鬍子的傢伙就這樣一副德行,想娶她,這不是明擺著向被大家公認的大家閨秀的地位挑戰?支書老婆和支書女兒越想越氣,支書女兒早已連氣帶羞,跑回屋裡哭得泣不成聲,自覺是受了奇恥大辱,支書老婆破口大罵,發一聲喊,支書家的幾個兒子包括支書的幾個堂侄衝了上來,將不知好歹的王小波一頓飽打。

    這一打,便把王小波全家打得幾年抬不起頭,打得王小波有神經病的說法不脛而走,打得王小波一輩子注定是一個不良青年,打得王小波一輩子打了光棍,打得以後誰家的女子見著王小波就像見著了大灰狼似的躲著走。

    挨了這頓飽打的王小波消停了很長時間,然而事隔提親事件後二年的一個冬天,王小波再次讓人一頓狠揍。

    這次挨打的原因說是他是耍流氓,心理變態。王小波在山上放牛,荒天野地的,他看著四下無人,便蹲在田地撩著屁股對著山間一條小路大便。為什麼這樣做,後來分析大概是不希望有人從小路走過來看到他的臉。他大概認為看到他的屁股不要緊,只要臉面不被人認出來。後來承認他當時就是這麼想的。他解釋說就在他意識到有人而且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走過來時,他想躲藏已經來不及了。於是慌亂之中只好掉轉了一個方向,這樣,就把亮亮的屁股暴露在了女子的視線之中了——這成了他後來耍流氓的一個證據。女孩子的幾個哥哥聽說這件事後,又認為是對自己妹妹的侮辱,因為王小波有「求婚事件」的前科,他就這樣稀里糊塗被狠打一頓,竟連申辯的想法都不曾有。

    因了這件事,王小波找對象的事就徹底黃了。十里八鄉沒人提親,名聲臭了。就是遠在幾百里他家的遠房親戚在外地給他介紹一個媳婦,人家來了一趟,也不知怎麼就聽說了他以前的「風流韻事」而宣佈告吹。

    當兵前留給我記憶中王小波最後一次被打是被打得最嚴重的一次。這一次也給我的印象最深,它讓那時才十多歲的我也甚至感到不寒而慄。原因是鄰村—個17歲的高中女同學從山上放牛回來,這個長相斯文的女同學從山上放牛回來,和王小波家的牛走在了起。她家母牛和王小波家的公牛也走在了起。走在一起本沒有什麼事,但那段時間正是春天,是公牛和母牛的發情期。便發生了那一切。那女生早已羞得滿臉通紅了,找一根棍子想把牛分開,但又怎麼能分得開呢,而王小波卻因為看到了一場難得的好戲而手舞足蹈。據那女子後來說王小波還看著她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笑。這一笑就笑出了一場血戰。

    這女孩回到家裡向母親哭訴之後,其父親帶領全家老少手拿皮帶鋤頭等工具,氣勢洶洶進了王小波家。兩家展開一團混戰,男打男,女打女,但力量相比懸殊得多,王小波一家最後被打得落荒而逃。尤其是王小波的母親,連頭髮都被撕下一大片。

    王小波徹底臭了,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一提到這個人,便會爭相把滿臉的憎惡和辱罵送給王小波,在這方面,她們的立場有著驚人的一致,這只能表明,王小波觸犯了眾怒,雖然他到現在為止還一次沒有觸犯過法律,充其量那只能叫「性騷擾」。

    王小波還害了他全家。他的弟弟本想當兵,回來之後找上一個對象。但後來村裡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給他。他的大妹妹在方圓十里嫁不出去,只好嫁到外地去。

    王小波也不是什麼好處都沒有。他為當時的本村青年提供了一個反面教材。同村的青年充分吸取了這類教訓,老老實實生活,平平穩穩娶妻生子,樂哉悠哉地生活著。記得我上初中時放暑假在家,一天晚上去村裡的池塘洗澡,不料卻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婦搶了先。月光下,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看到有人走上來,以為有人偷看,就一齊聲罵了起來。我嚇得趕緊往回逃。因為當時年齡還小,生怕人家說自己是流氓,心裡害怕得不行,回到家裡就一五一十地講給爺爺奶奶聽。一再強調自己不是故意的,難過得都快哭出來了。還想讓爺爺奶奶向那些洗澡的大姑娘小媳婦解釋解釋。爺爺奶奶當然不去。最後告訴我,沒事,人家肯定以為會是王小波在偷看。

    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那些女人是否知道了是我不小心看見了她們。後來一直沒人提起偷看她們洗澡的事。或者,她們真的又把這筆帳記在了王小波頭上?

    只有天知道了。

    如果真是那樣,我就有點對不住王小波了。

    我只知道,王小波依然在家鄉打著光棍,他們的父親和母親業已去世。他後來在煤窯上上班,被砸斷了一條腿,農活是幹不成了,靠煤窯上的一點補助生活。

    其實,王小波當年的行為按照現在的說法充其量是「性騷擾」,而動不動就打人的行為才是違法行為。

    後來,我想,王小波在向支書家提親的時候,也許是一臉的真誠,據說那個後來嫁到城鎮上的支書女兒,經常被當國營工的老公打罵,過得並不幸福。她嫁的並不是真心喜歡她的人。

    我經常在做這樣一個假設,假如當時支書女兒答應了這門親事,又是什麼樣一個結果呢!王小波在我們家鄉的個人歷史和弟弟妹妹的歷史,都肯定會重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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