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
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這是當代著名女詩人舒婷一首詩中的最後一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這首詩寫的是海南三亞的「望夫石」,因為「望夫」二字,給人的印象更為直觀,聽其名就是一個纏綿緋惻、淒婉動人的愛情故事,後來知道舒婷寫的是神女峰、與「望夫石」根本不在一地,這反而讓我明白了,在古老的中國大地上,到處都有著這種堅貞不移的愛情故事。
我有機會到三亞這個久負盛名的旅遊城市是在前年的秋天,這讓我有幸目睹了「望夫石」的風采。
和我同行的是我的一名海軍戰友,他是順便回三亞探親的,當我們乘座的客船距三亞還有二三海里時,「望夫石」便朦朦朧朧、羞羞澀澀地映入了我們的眼簾,遠看,那黛青色的剪影儼然是一個手搭涼蓬,向大海眺望不止的癡情姑娘。那天剛好有小雨,那「望夫石」在雨中更讓人感覺到淒婉動人,那冷冷的小雨竟讓人疑心是否是望夫石盼夫歸來的殷殷淚滴。同行的戰友告訴我這樣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很久以前,一個漁家姑娘愛上了一個健康英俊的小伙子,瞞著家人,兩人私訂了終身。小伙子馬上要出海捕魚了,二人商定,等小伙子出海歸來,二人便向父母攤牌,結為秦晉之好。然而,小伙子卻一去不歸,殉難大海。癡心的姑娘站在海邊日日等、夜夜等,最後就成了一塊「望夫」的石頭。
古今中外,這種為愛情而獻身的故事可謂多多,但它仍絲毫不讓人覺得牽強附會,反而任何時刻都會讓人津津樂道。這些愛情故事在後人的藝術加工中日臻完美起來,這反映了人類感情的一種寄托:人們都希望擁有堅貞不移的愛情。縱然我們明白,這種故事也許本身就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傳說而已,真正的「望夫石」的成因不過是地殼活動的傑作,是高山之父和大海之母的天作之合。但我們寧願相信這美麗的傳說,而勿信地理學家們的「妄言」。
待到我們走近了「望夫石」,我發現那終究是一塊美似人狀的巨石而已,碧藍純靜的海水在她腳下淨淨流淌著,一如她對待夫君的那份純真感情。石頭本無靈性,是人類賦予了她最美好的情感——對待愛情,就應該是堅貞不移的。忽然又想到舒婷的那句詩,我揣摩出了詩人對神女峰的異議,也讓我為「望夫石」感到了一種不平。「望夫石」,你是故意站在懸崖上讓人展覽千年的嗎?不,我不相信,所有把愛情看得比生命重的人都不會相信,要不然,到今天,怎麼還有那麼多人為你的風采所傾倒呢?
「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正煽動新背叛」,那神女峰也許被這句詩和寫詩的詩人舒婷煽動了,而「望夫石」,我想你是不會的。你說,是嗎?
原載《海軍文藝》
嫁給那抹蔚藍
這是一個海軍軍人妻子真實的婚戀故事,她在給我娓娓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一臉的幸福和安詳,讓你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感動和溫暖:
25歲那年,我師範大學畢業,在家鄉的一所小學裡任教。到了女大當嫁的年紀,父母為我的婚事發愁,天天嘮叨著要為我找一個好人家。我任教的那個小鎮上適齡的小伙子幾乎都被父母排了隊,等待著我的召見。可連續召見了10多個,我仍然找不到那份感覺。不是自己的條件高,這些小伙子裡面也不全是庸碌之輩,可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那10多個見過面的小伙子,雖然印象也都不錯,可總讓我感覺到身上少了點什麼。這些相貌還算英俊的小伙子,都是我在大學裡都很熟悉的那種,就是屬於那種嘴上沒毛、身上有奶油味的男孩子。
這也就怪不得我這個性格像個男孩子還算得上漂亮的女孩看他們不上。
直到有一天,我遇上了他。他是一位海軍軍人。
他和我都出生在小鎮,老家在農村。在部隊讀的軍校。介紹人帶他來我們家見我的時候,說句心裡話,我第一眼是沒有看上他的。
他沒有我前面見過的那幾位英俊帥氣。身材顯得有點瘦小,裹在一身有點發皺的深色西裝裡,顯得有點緊張和木訥。特別是他的一雙小眼睛竟讓他有幾分猥瑣感,讓我陡感失望,如果沒人告訴我他是一名軍人,我不會相信。因為他身上,我沒有看到我認為軍人骨子裡應該有的一種軍人氣質。我暗自感歎自己命苦。出於禮貌,第一次見面後我沒有馬上拒絕他,只留下一個電話,淡淡告訴他以後有機會聯繫吧。
他看來自我感覺不錯。一天我正在上課,一個老師告訴我,外面有一位軍人找我。我愣了一下,走到校門口,我發現是他。
那天是他結束探親歸隊的日子。他特意來學校向我辭行。他就站在校門口,一身筆挺的藍色軍裝,白色的大簷帽下面一雙不大的眼睛在熠熠閃光。不知為什麼,他在我的眼睛裡一下子變得挺拔和偉岸起來。
他走了,那身蔚藍的軍裝卻帶走了我的思緒。大概就在他走後一個星期,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情書。情書裡沒有任何問候的隻言片語,只是一首小詩:
愛人,我和你在課堂上飛舞的粉筆一樣,
和父親手中揮舞的鐮刀一樣,只不過收穫在祖國流動的海洋
把鐵錨一樣的信念,駐紮在心靈深處的大洋
為共和國的海防線,築一道鐵臂銅牆
這就是我,獻給祖國母親愛人的歌唱
他在信中說,他業餘時間喜歡寫幾首小詩,他想把這首剛剛發表在《海軍文藝》上小詩獻給我。真看不出,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還會寫詩,也就是這首小詩,它打動了我的心扉,一下子俘獲了我的心。
這一次把打算把自己交出去了。
就在當年的秋天,我們結婚了。結婚儀式很簡單,他認為,簡單就是一種幸福。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嫁給他會是一種幸福,這比什麼都重要。
他第一次回來是結婚。第二次回來是當爸爸。在漫長的等待的時間裡,我期盼著他能回來和我相聚。可是,他的部隊在海防,在距離家鄉非常遠的的一個舟山小島上。逢到颱風季節,他甚至不能離開小島。按照部隊的規定,他一年只有一次的探親假。中間我妊娠反應得厲害,幾次打電話給他想讓他回來看看我,可他都說部隊訓練緊張,請不出假,請我原諒。那時的我甚至有點後悔嫁給了軍人,心中真是有苦難言。有時,實在太難受了,就在電話裡罵上他幾句。可這個會寫詩的傢伙,脾氣挺好,從來不發火,只是一個勁地安慰我,向我說好話。我的氣也就慢慢消了。
孩子的預產期到的時候,我告訴他一定請假早點回來,我可不願意孩子出生的時候,父親不在身邊。他答應得挺好,說這是國家大事,請我一百個放心。然而,就在我被推進產房時,卻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要隨軍艦到海上執行一次大型軍事演習,不能回來陪我。只能等演習結束後,再回來。這一次,連我的父母也都不答應了,氣不過的母親,拿過電話把他一頓臭罵。讓他以後永遠不要回來了。
孩子過滿月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這個第二次回來就做了爸爸的人,抱著孩子,臉漲得通紅,興奮緊張得手都不知往哪裡放。看著他被海風吹得黑黑的皮膚,因為連夜座火車沒有休息好紅紅的雙眼,我們全家人的氣都消了。
孩子滿月的季節,正是家鄉玉米成熟的時刻。他除了幫助照看孩子,還得幫助父親收割地裡的玉米。他母親的身體不好,家裡的農活主要靠父親一個人。他是個孝子,給孩子洗完尿布,把家裡打理好,就趕緊跑到父親的田里幫助收割。一個月下來,他單薄的身體顯得更加消瘦,讓人心痛不已。勸他休息,他總是說自己的身體好,沒關係。可是,有好幾次,我都發現他守在我的床頭睡著了。
我明白,這是一個有責任的男人。我應該感到慶幸,不應該再為難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理解他,好好愛他。
他結束假期又要回部隊了,我和他母親抱著孩子到火車站為他送行。他隔著車窗把孩子的臉貼在臉上,在火車啟動的一瞬間,我忽然看見從不落淚的他流淚了。火站慢慢開始前行,我抱著孩子沿著站台向前行走,火車漸漸加速,我開始由步行改為小跑著為他送行,他把手伸出車窗,拚命向我揮手,我的一顆心,也隨他而去。
不久,我又收到了他發表在《海軍文藝》上的一首小詩。詩的題目是《歸隊》:「明天就要歸隊,走上田頭,看看父親的責任田里自己的責任/卻無法替母親種好四季的莊稼/我恨時間為會什麼不會拉長,孩子還不認識我這個見面才一個月的叔叔呢/只好對孩子撒一個忠實的謊言:走,我們和媽媽一道去逛商場/火車,黑著臉膛一聲吼叫/遠處,依稀聽到軍號的嘹亮/站台,成為最脆弱的河堤/淚水,把它撕開一個缺口流淌/我用長滿鬍鬚的吻,扎痛孩子也扎痛我連心的十指,最後親親孩子的臉龐/妻子抱著孩子沿路軌奔跑/母親的白髮,多像家鄉的玉米和稻浪/軍功章裡,有她們的一半,來年,要懸掛在妻子和母親的胸膛。」
讀完這首小詩,淚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從詩裡邊,我讀出了一個為人夫的軍人的那份獨特情感,也讀出了一個守邊軍人的情懷。對他所有的不理解,從此煙消雲散。
後來,我跟隨他來到海防部隊。再後來,我們又一起進了寧波。他仍然時常出海去執行任務,我們過得仍然是聚少離多的日子。
我知道嫁給他,也就意味著嫁給了他的那片海,嫁給了那起初讓我怦然心動的一抹蔚藍,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感到後悔。
原載《海軍文藝》
英雄打馬遠去
2005月3月25日這天,我打開報紙,一則消息倏然跳入眼簾:「狼牙山五壯士」的倖存者,葛振林老英雄,在湖南各界和親人的護送下,告別了他深愛著的祖國和人民,告別了他為之灑過熱血的美好家園——英雄打馬遠去。
英雄走了,帶著他血與火的傳奇經歷和氣壯山河的戰鬥記憶。英雄和我們一樣,深愛著這片浸滿了無數革命先烈鮮血的家園。正如一位詩人說:他在火與劍的縈繞中高昂著永不屈服的民族魂、英雄魂,用吶喊和鮮血照亮了那段歷史的暗角,他用石破天驚的凌空一躍告訴世人,什麼才是中國式的信仰與自尊!什麼叫滋養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英雄已逝。浩然之氣,萬古長存。不要說我們已經遠離戰爭了,我們在熱烈地擁抱和平時,更應該堅守著英雄思想靈魂的高地。不要說不再需要革命英雄主義了,那是懦弱的人永遠都無法企及的高度。「狼牙山五壯士」,用革命英雄主義的光芒照亮了歷史的天空,為一個曾經缺鈣的民族注入了強筋壯體的不朽精神內涵!
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但人類的發展史,永遠需要有英雄照耀、閃爍在歷史的天空。葛振林,就是中華民族在血與火的考驗中成長起來的革命英雄主義的傑出代表。「狼牙山五壯士」的劍膽琴心,和「八女投江」的故事一樣,和抗聯戰士楊靖宇將軍一樣,感動的是一個中國,撥動的是全世界所有愛好和平與正義的人類的心弦,砥礪的是一種讓敵人永遠為之驚歎和膽寒的不朽的民族魂!郁達夫先生有言:一個沒有英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一個可悲的民族,但一個出了英雄人物卻不知道擁護、愛戴的民族,同樣是一群沒有希望的奴隸之幫,沒有絲毫戰鬥力的烏合之眾(大意)。曾幾何時,我們已經習慣了坐在辦公室,喝一杯淡淡的茶水,抽一支淡淡的香煙,看一份淡淡的報紙。
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啜飲著和平的芳香,逐漸麻木著遠離戰火的神經。我們自作聰明地以為離戰火很遠了,所以我們為拒絕革命英雄主義找到了理由。我們學會了遺忘。我們借口追求價值的多元,陷入物質利益、享樂主義的泥坑不可自拔。我們把精神、高尚之類的字眼當作虛無,把革命英雄主義當作是封存在遠古世紀的展覽品。我們不希望感動別人也不願被別人感動。英雄的遠行,卻再次讓我們回想起那段久違的歷史,讓我們驚醒,催我們奮進。當我們用一顆純潔的心和晶瑩的淚水為英雄擦洗身上的征塵,我們會發現,英雄當年在狼牙山上射向敵人的子彈依然是那麼鋒利,比子彈更鋒利的依然是英雄的精神。狼牙山最後一位壯士的遠行,決不意味著也可以為他們那一代人創造的革命英雄主義的精神劃上句號。
壯士遠行,無以為寄。想起自己若干年前發表在報紙上的兩首小詩,抄錄在此,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一支步槍(外一首)
父親在那場殘酷的戰爭中
被炸飛了古銅色的手臂
源於對和平的忠貞
父親陣亡的手臂
到死
都把這支同樣古銅色的步槍緊握
我一長大
面對這支步槍
我就產生了一種幻覺
我總覺得它像我的父親
把我叮嚀
不信你看他今天
依然在風雨中
守望和平
子彈
你是戰爭的兒子
在父親的懷抱中
靜聽扳機的指令
你威嚴而尊敬的兄長
在戰士的眼睛中成為立正的準星
在槍的額頭上鑄造和平的造型
我揗著你留在槍膛的足跡
深情呼喚你的名字
你的皮膚黝黑很好
這樣子很像標準的軍人
在戰爭的意念裡你一躍而起
閃電一樣劃過長空
你用生命去做一次肉搏
面對你戰士深情呼喚你的名字
面對你我還能說什麼呢?
必須像你一樣
當一名合格的戰士
隨時準備用生命去彈響一聲絕唱
2001年5月22日《舟山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