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邊防軍人情感世界的準確把握
——解讀畢淑敏的軍事題材短篇小說《藏紅花》
由作家畢淑敏創作的短篇小說《藏紅花》是惟一一篇獲得《小說月報》第10屆百花獎大獎的軍事題材作品。它具有同類作品所不可多得的藝術魅力。作品描寫和謳歌了邊防軍人的戰友情和愛情,準確地把握了邊防軍人獨特的感情世界,因為準確,所以真實,因為真實,所以感人。
小說是由在邊防線上執勤的班長高羔子和剛從機關衛生科分到連隊的新兵田久麥的一段對話展開的。
高羔子大聲問:「聽說機關來了野戰醫院的醫療隊?」
「嗯,啊」。田久麥短促地回答。
「聽說有女的?」高羔子更大聲音地問。
「嗯」,田久麥更短促地回答。
「幾個?」高羔子問。
田久麥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可他故意說:「10個」。
高羔子驚得一下子衝開雪稜,從田久麥身後跳到身前,興奮地說:「那麼多?」
……
高羔子有些不在意地問:「你小子,總給他們說話吧?」
田久麥很謹慎地回答:「沒,輪不上我」。
高羔子彷彿隨口問道:「怎麼樣?」
田久麥小心地問:「什麼怎麼樣?」
高羔子說:「長得?」
田久麥很快回答道:「差不多」。
高羔子不滿足地說:「怎麼能差不多,這山和那山都不一樣,更何況人?」
田久麥調整了一下背上的乾糧袋和紅十字箱的位置,繞過一道雪稜,說:「他們都長得差不多。」
這段對話讓人忍俊不禁,又讓人感到幾分苦澀。在極度的枯燥和寂寞中,新兵田久麥在衛生科培訓時見到過女兵、同女兵講過話、打過交道的經歷成了高羔子羨慕的一筆財富,長期見不到異性,他下意識地詳細追問「衛生科有幾個女兵,女兵又長得啥模樣」這些「關鍵性」的問題。然而,對田久麥「嗯啊」之類的輕率回答,他又顯得十分不滿意。可他不能批評田久麥,因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在這裡,高羔子的心理活動被刻畫得惟妙惟肖,邊防軍人真實的情感世界真實袒露在了讀者面前。其目的就在於:從獨特的角度去反映邊防軍人生活的艱苦和精神上的寂寞。這並不是表象上簡單的袒露,它是作家在以細膩的筆觸抒寫堅守在邊防線上的軍人生命力的自然流露、青春的蓬勃燥動和對異性的嚮往、對愛情的渴望。
艱苦的負重幾乎讓田久麥喘不上氣來,但能讓他忍受的原因還在於他的腦海裡始終還裝著一幅愛情的圖畫。他入伍前訂下的未婚妻成了邊防線上執勤的時候最美好的回憶。作者在這裡用了插敘的方式展開了田久麥的愛情故事。
田久麥能夠順利到部隊當兵,是因為他的未婚妻的幫助。田久麥的父母只有他一個兒子,出來當兵,家裡的農活就沒有人干,接兵的人犯了難。這時候,暗中深愛著田久麥的女同學出現了,她與田久麥私訂了終身,替田久麥承擔起家裡的義務。然而,在入伍前一天晚上,田久麥得知未婚妻患有一種不能生育孩子的婦科病,而這種病只有用西藏高原的藏紅花才能治。田久麥入伍到西藏高原後,為了心愛的未婚妻經常向人打聽這種藥。終於,一個藏族老阿媽送給了他一瓶藏紅花。想到未婚妻,想到放在貼身口袋裡的藏紅花,想到幸福的愛情,他便感覺不到執勤的勞累,臉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但是,田久麥的微笑讓高羔子誤會了。他認為田久麥一定是在回憶與女兵接觸的美好情景。不平衡的心理讓他喝令田久麥站住,以訓練背傷病號的名義讓已經替他背上乾糧袋和大衣的田久麥再背上他,田久麥在一種不情願之中把他背上了。高羔子在以一種老兵對待新兵特有的捉弄方式來化解他的不平衡心理,這心理似乎在田久麥歪扭的背上得到了「平衡」,高羔子幾乎要幸福得睡著了。就在這時,來自於異國邊鏡線上的冷槍擊中了高羔子,把高羔子從幸福的夢境猛然拉回了現實,拉回了在和平年代仍然充滿了血與火的邊防線。
緊急關頭,田久麥忽然想起藏在自己貼身衣袋裡用來為未婚妻治病的藏紅花也可以用來止血,他便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並逼迫高羔子服下去。當聽說這奇特的藥物的原本用意時,高羔子堅決不肯服用藏紅花。生死關頭,戰友之間那種特有的情感得到了昇華。
最後,高羔子命令田久麥趕緊回去向連隊報告邊境線上發生的情況。田久麥無奈之中只好給他穿上大衣,並囑他過一會就把藏紅花吃上一口。田久麥走後,高羔子要做的就是把藏紅花緊緊握在手裡,小心地放入胸懷,用自己的最後一點力量,盡力去保護好這戰友愛情象徵的藏紅花。從來不曾品嚐愛情果實的他想著歸來的田久麥一定會從自己的懷裡發現這瓶藏紅花,想著戰友的未婚妻服用了藏紅花一定會生下一個胖娃娃,他幸福地「睡」著了……
小說到這裡結尾了,小說截取了兩位邊防戰士的一段執勤的生活圖景,從主人公富有兵味,充滿情趣,真實自然的對話開始,以他們其中的一位——班長的犧牲結束。它讓讀者的心從兩個性格各異但同樣可愛的邊防戰士對異性渴望、對愛情嚮往、對戰友情珍視的細膩情感世界中,回到了和平背景下仍然充滿了血與火的殘酷現實,陡然增添了一股悲愴慘烈的氣氛,它讓我們真正認識到了和平年代軍人的愛情、戰友情、愛祖國的情感相交織的真實而獨特的情感世界,讓我們更加認識到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軍人雖然和普通人一樣在啜飲著和平的芳香;但同時,他們心中時刻裝著祖國和民族的命運,隨時面對著血與火的考驗,「背負著和平與戰爭的重負而舞蹈」,他們是祖國、是民族、是和平最有力的保衛者。這是軍人生命的全部價值,是軍人生命的本色。唯其如此,熱心的讀者們把選票紛紛投向了《藏紅花》這篇作品,但更恰當地說是讀者們把充滿感情的選票投向了兩位邊防戰士,投向了和平年代仍然堅守在戰位上,永遠睜大警惕的眼睛,流動著警惕的解放鞋,為我們守衛著一個永遠寧靜的夢的軍人們。
原載《南疆影視》雜誌
讓軍人的形象走進現代戰爭舞台
我作為一名軍齡並不算太長的軍人,從軍至今,連一場抗洪救災的機會都沒遇到過,更別說親身去體驗現代戰爭了。但我喜歡閱讀軍事文學作品,我渴望著與軍事文學作品中所塑造的中國軍人藝術形象進行交流與對話。
隨著文學觀念的嬗變和軍事題材文學作品的創作便新,一大批中青年軍旅作家脫穎而出,為我們創作了眾多的、質量頗高的軍事文學作品,為軍事文學作品人物畫廊塑造了更多感人至深的軍人藝術形象。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環》撼人心魄,可說是一部直接描寫當代邊疆保衛戰的豐碑式戰爭小說。書中塑造的主人公梁三喜、靳開來等軍人形象無疑感人至深,但卻與現代戰爭相去甚遠,那淒慘壯烈的常規戰爭與現代戰爭相比則成了明日黃花了;朱蘇進謳歌和平時期軍人奉獻精神的發軔之作《射天狼》,為我們塑造了袁翰這一典型的軍人形象。而從這部小說以後,竟有數量眾多的軍事文學作品都自覺不自覺地切入了這一主題,似乎和平年代的軍事文學作品必須以謳歌和平年代軍人的奉獻精神為已任。這應該說已成為當代軍事文學作品的主流,而這一點與現代戰爭舞台幾乎毫無聯繫。
更為年輕一點的作家徐貴祥寫的關於基層訓練生活、禮讚軍人強健和尚武精神的《彈道無痕》,其中的主人公石平陽固然令人可敬,但卻始終不曾登上現代戰爭的舞台,反而在一種武器裝備過時而他本人也最終被淘汰出局的悲愴氣氛中讓有血性的軍人都感到了一種無形的悲哀。陳懷國的《農家軍歌》、《黃軍裝黃土地》、《遍地葵花》則幾乎千篇一律地謳歌農村籍軍人的家庭生活,揭示了「農民軍人」高尚的主旋律一面,但「農民軍人」那種依然存在的狹隘的農民意識卻常常讓所有有血性的軍人汗顏或者是憤怒。
試想,有血性的軍人對這種揭瘡疤式的小說會有更多的好感嗎?雖然有時也能從他們身上看到一點軍人的血性,但就是這一點兒血性也始終與現代戰爭無緣。而李良的揭示軍人和平生活中的小說《臭彈》也差點讓軍人成了「臭彈」的嫌疑。只有張衛明的小說《英雄圈》描寫了我軍高層機關軍事演習、刻意追求軍人的戰爭意識,讓人看到了一點現代戰爭的影子,但卻沒有濃墨重彩為書中的人物形象提供一個更為廣闊的現代戰爭舞台、讓人陡生幾分遺憾。當然,這些作品的藝術成就及作者的藝術成功都是有目共睹的。應該說以上的軍事文學作品的創作,也都是深深植於現實主義這一豐厚的土壤之中的,且都比較客觀地反映了藝術的真實。
文學的發展應該與時代的發展相合拍。軍事文學也應如此。新的時代應該有更多更新的軍事文學作品問世。高科技在軍事領域的廣泛運用,現代戰爭對軍人素質客觀要求及軍人面對現代戰爭的價值觀、世界觀的不斷更新,都會為現代軍事文學作品提供更為豐富的素材,為現代中國軍人藝術形象提供一個更為廣闊的活動空間——現代戰爭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