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非別，正是集團公司機要部長老錢。這幾年流行名牌，保密幹部也一身阿瑪尼，這身西裝套在他身上怎麼看怎麼彆扭，活脫像個農民企業家，比那「李什麼福」還「李什麼福」，那劍清晰記得老錢年輕時總是著一身藍布制服，白襯衫的領子都磨禿了還捨不得扔，腳底下的片懶兒時常不提後跟地踩著幫子穿，那輛破永久轉起來嘎啦嘎啦亂響，跟騎瓦圈似的。現如今保密幹部也富起來了，換了輛尼桑天籟，什麼人開什麼車，天籟天籟天天耍賴。
偏偏此等人物卻是最得寵的。從一個保衛處的小科員一直爬到集團公司的機要部長。老錢嘔心瀝血，十幾年如一日，總是中午最後一個到食堂，伙食科的人都在清場了他老錢才到，這還不著急，拎著空餐盤站在集團領導就餐專席那逮誰跟誰匯報工作，跟祥林嫂似的，令領導層大為感動。2000年老錢得了膽囊炎，做手術，可他愣是拎著與身體相連的膽汁袋子到崗堅持工作，領導層大為讚許，在員工大會上稱該英雄事跡為「披肝瀝膽」。
那劍跟老錢共過幾次事，現在的洩密問題十之八九出在網上，所以免不了常打交道。
機要老錢咧著大嘴：「我說那總，別急著走嘛，好不容易碰上一面，咱們老哥倆嘮幾句，嘿嘿，嘿嘿。」
那劍皺了皺眉，心說我跟你有什麼可嘮的？裝作有要事在身：「網保部有個會急等著我過去，老錢，您找我有急事？要是不急的話我先上趟樓，等會散了我再找您。」這叫土遁，只要能遁走一會兒找不找就兩說了。
「不多耽誤你，就一棵煙的工夫，咱們到門口曬曬正午的太陽去！」老錢搓搓手，「要說今年可是真夠冷的，你嫂子都把箱子底兒的棉褲給我翻出來了，你說我這兒天天開車，哪還穿得住棉褲啊，嘿嘿，嘿嘿。」
那劍笑而不答。昨夜一宿未睡，頭腦到現在還昏昏沉沉的，早上送了朵朵就趕到公司，剛送走所在轄區武警消防大隊的政委。
大廈腳下。
老錢給那劍遞上一支煙：「你嘗嘗這個，今年新上的特供冬蟲夏草。」
那劍不耽誤時間：「老錢，是關子騰找的你？」
「嘿嘿，嘿嘿，聰明！不虧是五爺的兒子，真聰明！對了，五爺最近身體可好？算算有兩年沒見了，當年要不是你父親提攜我，我上不了這個位。等過年的，我到騎河樓看五爺去！」要說老錢作為華夏製藥機要部門的部長，雖然手上權力比那劍差著一截，但也是副總裁級的待遇了，能說出這樣的話，足見是發自內心。也得說那劍他爹那五在華夏製藥的影響力大，雖是退休之人，但還人人惦念。改革開放初期，那五作為華夏製藥總廠的保衛處處長，著實破過幾個大案。
那劍心說：「哼哼，要是真去了，你前腳剛走，我爸後腳就得在門口撒鹽。」面子上還得說得過去：「多謝您還惦記著，我爸身體不錯！前兩天還游冬泳呢！最近又迷上了抖空竹，總在皇城根公園那兒練。」
老錢嘿嘿一笑，一轉母狗眼兒：「子騰把情況跟我說了一下，啊，當然啦，他是請示過總裁才跟我說的，集團公司配方服務器失竊，這可不是小事啊，啊，那個丁主任……」
一撅屁股，就知拉的是什麼屎。那劍明白他是沖這個來的，心說老王八蛋拿老大說事兒，話裡話外是總裁點過頭了，機要部門可以介入。怕什麼來什麼，這攪屎棍一攉攏進來可著實棘手，搞不好再把線索弄斷了，昨晚傑克他們可就白忙活了。關子騰也真是嘴沒把門的，都囑咐他了，讓他別通知機要部門，還幹這麼蹩腳的事兒。老王八蛋是行家裡手，估計現在手上正閒著，抓這個抖摟政績，到嘴的鴨子他能眼見著飛嘍？
那劍腦子快，老錢還沒說完，他就把話生生攔下：「目前丁主任只是首要嫌疑人，沒有通知你們機要部門，是為了不打草驚蛇。等證據確鑿再實施抓捕不遲。」
都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兒，老錢巴不得趕緊把丁主任拽上他那段兒的列車。
老錢那大蛤蟆嘴又咧開了：「剛才我翻了翻那老小子的資料，我覺得他嫌疑最大，與前妻離了婚，孩子又沒工作，上有老下有小，正是缺錢時候，八成是把咱們的機密配方賣給競爭對手了。老小子這幾年雀躍異常，活泛得很，經常在外面講課，還上電視做養生保健的節目，手底下肯定不乾淨，要不咱們先把他拿了，過上幾堂再說？」
老錢兩眼放光，就跟餓了半個月的野貓，陡然看見肥耗子似的。
那劍心中頗為不悅，心說，技術上的事兒你懂嗎？動不動就仗著人多，玩那套下三濫的把式。那劍面色一沉，甚是難看：「我不同意。網保部已經全力以赴進入調查實質階段，這時機要部門毛毛糙糙介入進來，如果打擾了通過技術手段進行的調查取證工作，你負這個責？」
平日在大廈裡，人們對機要部門總是敬而遠之，就連在餐廳就餐，都是該部門的人獨桌共享，極少見到其他部門的同事參與進去。
共事多年，那劍還是第一次沒給老錢留情面，老錢很是吃驚，跟讓人踩了尾巴似的蹦了一下，轉瞬打起圓場：「咳，我也是為了幫你，我這部門參與進去，多些人力……哎，你是首席安全官，既然發了話，我也不勉強，不過我可得提醒你，你可是跟總裁那兒立過軍令狀的！嘿嘿。」
望著那劍消失在大廈入口玻璃轉門間的背影，老錢陰險地笑了笑。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蹍滅，掏出手機放在耳邊：「媽的，這小子窮橫窮橫的，跟他老子一樣的倔脾氣。哎我說，剛才談的您可都聽到了啊，他沒讓我介入，他查到哪步可不受我的控制了啊。」
電話中同樣陰險的聲音：「得了得了，就這樣吧，到時HN抗神的新聞發佈會一開，案子破不了吃不了兜著走的是他！」
09
同一時間。網絡保安部。
「小安，快過來看看，你見過這種木馬嗎？」李闖把安吉拉叫到電腦屏幕前。
「咦！這東西好奇怪！」安吉拉也從未見過。
「別碰！別碰！小嘴，你說你，還沒搞清楚呢！淨瞎碰！」
李闖標示出的那個未知木馬程序在繆小嘴草率一點之後迅速不見了蹤影。
10
「真巧！牛牛哥，吃了嗎？走！咱們一起吧！」
那劍剛要邁進電梯，迎面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長可及地的黑色大衣襯得俏麗的面容甚是白皙，珠光寶氣、雍容華貴。華夏製藥大廈裡三千多人，上上下下能稱呼那劍為牛牛的只有她一個。
顧菲過世已有六年，唯一一個能在那劍生活周圍走來走去的女性就是面前的關子靜。作為華夏製藥集團公司的市場總監，統領整個市場團隊，目前正在如火如荼地籌備HN抗神全球上市的推廣工作。
那劍還未搭話，關子靜就扭回頭沖尾隨的幾個女孩吩咐道：「你們去吧，不用等我。」不由分說拽著那劍就走，「牛牛哥，你沒穿外套，咱們別出樓了，去藥膳，我請你！」
等幾個市場部女孩走遠，那劍微露窘態：「我說子靜，當著員工的面，最好別叫我的小名兒，這樣影響不好。」
關子靜可不管不顧，全然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陡地還挎上了那劍的胳膊，「怎麼啦？叫你牛牛哥不行啊？莫非還得稱呼那總？我就喜歡叫你牛牛哥！」
關子靜七六年出生，屬龍，比那劍小了整整三歲。青梅竹馬這個詞用在兩人身上最合適不過。同在華夏製藥總廠家屬院裡長大，關家與那家祖祖輩輩交往摯厚。關子靜的游泳身手都是跟那劍學的，她初中三年的暑假，那劍總是騎著那輛擦拭得閃閃耀眼的捷安特馱著她去東單游泳館練習，情竇初開的關子靜跨在山地車大樑上如沐春風，那種美妙的感受影響了她一輩子，至今未婚，自己在鳳凰城買了套三室一廳，一人獨居。現如今年過三十，但也是貌壓群芳，上門提親的都能踢破門檻，但她就是一概不見，為此她老爸華夏製藥的董事長關凌波都愁壞了，怎麼急都沒用，全怪自己平日寵得緊，捧為掌上明珠的老疙瘩微微咳嗽一聲都得趕緊抓過手來把把脈，漫說打打罵罵讓她聽話了，只能聽之任之。其實不是關子靜不想成家，只是牛牛哥那高大的身影已經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中，揮之不掉抹之不去。多年來相親的不少，機關政要，金融才子，可她總是拿那劍與之相比較，這一比也就全無下文了。顧菲過世之後，關子靜曾經想方設法地給予那劍關懷，但都被婉言拒絕了，那劍心裡明白，他對關子靜只是大哥哥式的愛，彼此從小一起長大太過熟悉，談不上絲毫的男女之情，再者他也想到朵朵……
「嗨，讓人看見多不好！」那劍連忙推開。
華夏藥膳。
華夏製藥大廈一層大廳內設三個就餐會所，左側是天涯情華夏分店，為常年租用商戶。右側是神農居，由集團公司餐飲部自營創辦。神農居的後身則為僅供集團高層接待專用的華夏藥膳。
董事長關凌波每每於此接待外賓，世界各國政要首腦、影視文藝體育明星皆是此處的座上客，已故的世界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羅蒂來華訪問演出時，對華夏藥膳連挑大指。藥監局長安建國如遇接待任務更是首選此處，他認為只有藥膳才能把泱泱中華博大精深的中藥美食彰顯得淋漓盡致，而且就餐環境絕對符合接待規格，不失體面。世界衛生組織的陳馮富珍偏愛蟲草蓮花雞與白芷茯苓粥，老布什則對桂花樟茶鴨與芪參佛跳牆情有獨鍾。
中式園林的內部結構，精雕細琢的包房雅間，極品紅木的就餐桌椅，小橋流水、滄浪池魚、檀香裊裊、琴簫瑟瑟。
身穿中式花襖的禮儀小姐款款遞過菜譜。
「牛牛哥，看你面色發暗，最近沒休息好？」關子靜隨手翻著菜譜挑眼問道。
「嗯，最近事情太多，夜裡睡得不穩。」那劍將手機平放在八仙桌上，掐了掐額頭。
「那你可得多加注意！這樣吧，現在主打冬膳，我替你做主，咱們要一隻蟲草蓮花雞，調節人體陰陽平衡，益氣補血；百合武昌魚，聰耳養肝，你的最愛；枸杞煨豬手，補血養顏；白芷茯苓粥與珍珠拌平菇，我每次必點的；再來一例白芪冬瓜湯；主食咱們吃冬棗五仁餅，有助於睡眠。」關子靜左挑右選，羅列杯盤。那劍一句睡得不穩，她還真上心了。
那劍笑呵呵地連連擺手：「夠了，子靜，夠了，這麼多的菜，咱們兩個人決計吃不完！」
見那劍笑，關子靜更笑：「今天高興，多點幾道！小妹很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對了牛牛哥，我給朵朵挑了幾件小衣服，最近一直在忙，沒得出空兒，你看要不週末我給她送過去？」不論是話語還是眼神，關子靜無時無刻不充滿了關切。
那劍心中一暖，多少有些無言以對，緩了緩才答：「不急，不急，先放你那兒，等HN抗神的新聞發佈會忙完了再說。你那邊籌備工作進展如何？」
現在只要是一提發佈會這三個字關子靜就頭疼，她撇撇嘴：「別提了！都快給我忙暈了！手機從早到晚響個不停，這不是，剛才實在受不了了，藉著中午吃飯的茬兒轉了秘書檯。這倒霉的發佈會，前期做了整整五百萬的市場預算，到今天會還沒開呢就早花超了，老爸硬著頭皮仍要再擴大規模，都快愁死我了！」
「我看出席名單裡有很多頭頭腦腦，就連媒體都有好幾位是全球知名的記者呢！」
「可不！世衛組織的陳馮富珍，國內的鍾南山，到時藥監局的安局長也會親臨現場，上周就都確認好了。」
二人邊吃邊聊。
關子靜冷不丁地來了一句：「聽說安局的閨女在你們部門？」她表情甚是迥異，隱隱約約話裡有話。
那劍有意識避開她的目光：「嗯，是在我部門，沒辦法，總裁安排的。」
一句封死，關子靜也就沒再追問。
「哦，對了，昨天我看大表哥（關子靜指的是總裁關子峰）在我爸辦公室裡神神秘秘地匯報著什麼，我剛進屋，他們就閉口不談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女人一向敏感，關子靜也不例外。
「八成還是在議論發佈會，集團當下的頭等大事，會前緊張是在所難免的。」那劍給關子靜寬了寬心，雖說她人知根知底，那劍也不便隨意透露「馬人」事件。
話音剛落，那劍撂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
「那總，我傑克，查到些線索，確實與丁主任昨晚夜會的那人有關！夜會之人還不是外人，咱們集團員工，在市場部，叫葉子。」
那劍甚是鎮定，摀住手機聽筒，問對坐關子靜：「你市場部有個女孩叫葉子？」
關子靜瞪大眼睛：「是啊，剛才跟我一起下樓吃飯的就有她，怎麼啦？」
11
嘖！嘖！繆小嘴對著電腦屏幕連連嘬牙花子：「哎我說傑克，這他媽丁主任的個人電腦整個一個現在流行木馬的集合標本。」
上午一到辦公室，李闖就安排繆小嘴與安吉拉一起著手分析昨晚採集回來的樣本。
「小嘴，咱們倆分析丁主任和他兒子的電腦，安吉拉，你來盯丁主任夜會的那個葉子。」李闖佈置工作，他把葉子的QQ號抄送給了安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