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纏頭:經歷撒哈拉 第34章 後記
    他只顧著打拳了,沒想別的,人生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煩心的事。

    雨季來過又走了,因雨而停工的工程又接續起來。在六層樓高的位置,穆沙拿著對講機,用生硬的漢語在和地面通話:

    Allo!頭兒,這個,男的(指螺絲),沒有了。這個,女的(指螺母),兩個……有……。一個雨季過來,穆沙的漢語又長進了不少。

    Allo!……Allo!Allo……!

    一陣旋風平地而起,踩著細碎的舞步,扭著蛇一般的腰肢,輕盈迅捷地繞過每一個障礙物。透明的紗裙蕩起來,攪得紙片、羽毛紛揚,紗裙越蕩越高,眼看就……

    穆沙看傻了眼。風女郎一個急速旋轉,揚起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後順勢收起腳步,鑽到一個垃圾箱後面去了。穆沙從自己的臉上扯下塑料袋,伸出雙臂,像放飛一隻和平鴿。那黑色的鴿子帶著和平的使命,撲稜稜地拍打著翅膀,飛向高空,又緩緩地落下來。穆沙站得高,看得遠,目光追隨著那隻鳥,向下射去。

    馬路上行走著一男一女,男的光著頭,趿著一雙阿拉伯式的皮拖鞋,穿著寬鬆的棉布長衫,揮灑自如。女人下身圍著一塊花布,明快的底子上,用大塊的色彩表現一個主題,是出自非洲傳統的扎染工藝。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仰望天空,——雨季後的一卷殘雲,被太陽驅散開來,陽光熱烈地照在他們的臉上。穆沙一眼就看出了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他擺了擺手,友好地用漢語向他們打了聲招呼:

    「大叔,傻……」

    話剛一出口,又趕緊把嘴捂上,沒有讓下面的話喊出來,他已經知道了那句話的意思,他只是擺了擺手。那個黑頭髮女人瞥了穆沙一眼,似曾相識。

    炫目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一雙大眼睛似睜非睜,在沒有決定是睜開還是閉上之前,眼皮子不停地抖動,一對鼻孔抽泣著,像是受了委屈,剛剛哭過的孩子。

    ——她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在印度洋一個小島上的瀕海旅館,他回到室外餐廳繼續吃早茶,他看見鄰桌的一個亞裔青年在聚精會神地看他的書,像被裡面的什麼內容吸引(他把自己寫的東西打印出來,加上封面,裝訂好,拿到一家印刷廠裁了邊後,便儼如一本真正的出版物)。他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在嘴裡輕輕地漱一下後嚥了下去,回到房間把行李收拾好,準備去趕上午的一班飛機。經過餐廳時,那個年輕人向他走過來,很有禮貌地說:「先生,對不起!您的書。」接著又問那本書是從哪買的,怎麼不見有出版單位,但並說他也想買一本,又說現在盜版的書真多,不過也不乏有好書。

    「你喜歡看,就給你留下吧,我已經看完了。」他說。那個人顯得有點意外地高興,表達了謝意後,拿著書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不及坐下便又轉了回來:「先生!不好意思,您能給我簽個名嗎?我想留做旅行紀念」。

    他心裡動了一動,「簽名!」多麼時髦的一件事情,他又將回到那個熱鬧、喧嚷、紛亂誇張的世界裡。服務生走過來對他說:「先生,您要的Taxi已經在門前等候。」他拿出鋼筆在書的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把書合上遞給那個青年,兩個陌生人就此告別。

    他辭去了在非洲的工作,將從一個世界回到另外一個世界,選中這裡作中轉站。這裡是著名的旅遊休閒勝地,特有的海椰子是國寶,巨大的象龜在草地上緩緩地爬行,大批的候鳥在這裡遷徙、棲息。可是他卻沒怎麼出去玩,獨自在海邊靜思了半個月。他用三天的時間把在非洲二十多年的工作和生活做了一次反思,簡單而又充實。又用五天的時間,對回國後將要面對的工作和生活做了預測和設想。他很迷惘,在和外國人的交往中他學會了直來直去,可是國人的交往卻充滿試探和猜忌。那些動人的言詞,那些笑臉逢迎的場面,除去泡沫,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他陷入深深的沉默,在國外,他可以把主要的精力用在工作上,在國內必得先和上面搞好關係,工作是其次。在非洲,他吃著「歪瓜裂棗」式的綠色果蔬,肉出自草原上自由奔跑的牛羊,回去後,他將不得不面對包裝精美的地溝油。有人說在非洲呆久了會折壽,但也說不定因此躲過了一場大劫。人命天定,他無意去追究。

    體校的太極拳培訓班招生,如果不是假的,他很願意報名參加。南宋時期,道教鼻主張三豐運用中國古代的陰陽學說及中醫的經絡學說,創造了這套拳法。它以意念行氣,動作舒緩,剛柔相濟。動作時,心靜體松,呼吸自然深長,被西方一些醫療機構用做某些疾病的康復課程。最讓他喜歡的是,練習太極拳時要求「精神內斂,思想集中」,拒絕一切雜念,摒棄一切煩惱,全身放鬆,用意不用力。清代的一位拳師形容太極拳:「拳如大海,滔滔而不絕」。他跟在一位老人的身後做了一套動作,果然,他只顧著打拳了,沒想別的,人生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煩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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