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 撤!不惜一切代價!
    眼淚救不了命。困守於戰亂之中的人,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濟於事,面對槍林彈雨,再硬的骨頭和肉體,都好像風中的鴻毛。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之地,一旦淪為戰爭難民,生命甚至比鴻毛還輕,還不起眼。

    幾萬同胞和幾萬同胞身後幾十萬的家屬和親人們在焦慮,在憂心,在祈求誰來拯救他們和他們親人的生命!

    我赴利人員,他們是帶著自己和家人的希望遠涉重洋去海外工作的;我在利的工程建設公司,他們有的是在那裡投資,有的是在那裡承包項目,他們是帶著設備、帶著資金去的……現在,他們要撤離,所有的希望、物資與投入,都將化為泡影。

    是個人,可以捨去一切,只求平安活命而歸;是單位,需要作出決定,放棄就意味著血本無歸……誰來決定這天大的事?

    國家!只能是我們的國家!

    「王大使,中央已經決定,盡全力撤離我在利比亞工作人員!請迅速摸清在利比亞人員情況及他們的方位,組織各種力量準備撤離……」

    2月22日的國務院應急會議一結束,黃屏和郭少春他們就在第一時間,向我駐利大使發出十萬火急的通知。此刻在利比亞境內,卡扎菲已經發出狠話,要派軍隊去班加西炸平那裡的「叛徒的指揮所」,並且對首都的黎波里出現的「叛徒」也絕不手軟。半島電視台記者聲稱,忠於卡扎菲的狙擊手,一天就在的黎波里射殺65人,政府的一棟中央大樓被焚燒。反對派則聲稱,他們不僅完全控制了班加西,而且也掌握了米蘇拉塔、艾季達比亞、胡姆斯、塞卜拉泰、祖瓦拉等海岸線上的重要城市,而且還佔領了胡恩、沃丹等內陸重鎮。

    此刻,外交部從其他渠道獲悉,歐盟諸國已經開始實施撤僑行動,他們要從利比亞撤離僑民一萬五千多人。「再不抓緊,利比亞政府有可能關閉港口和海關,其後果將不堪設想!」從外交部部長楊潔篪,到領事司的黃屏、郭少春他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外交官們立刻敏感地意識到,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那意味著我們的幾萬同胞將會成為利比亞內戰的人質!

    「這是中央領導和我們最擔心的事,必須趕在這種情況出現之前完成我們的撤離任務。」楊潔篪外長在接受我採訪時說。

    「不惜一切代價,趕在最嚴重的事態發生之前,進行我們的撤離行動!」

    熟諳國際事務的外交部理應擔此重任!可一個「撤」字,談何容易!

    幾萬人,到底要派多少架飛機?200架,還是300架?這麼多的飛機一下就能從國內抽出來?即使抽得出來,就能一下飛到途經好幾個國家的利比亞?再說,那邊的機場、海關都已癱瘓,怎麼飛得進去呀?

    飛機不行,靠雙腳跑出來?往哪兒跑?利比亞一面臨海,三面是沙漠,在地中海的南岸,距對岸的歐洲大陸快速輪船要開十幾個小時,跳海必定是死;另外三個方向皆是大沙漠,白天溫度高達攝氏五六十度,夜間零度以下,走進去同樣必定是死。

    真的都是死路一條?

    不,過海可以用船;

    不,走沙漠可以坐車子甚至騎駱駝;

    不,空中飛機還是要用的,即使海關沒了,機場封了,只要跑道還在,就有辦法。經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批准,中國人民解放軍隨時可出動軍機參與撤離!

    海、陸、空……一切可以用的手段,全都可以動用!

    此刻的宋濤副部長凝視著西亞北非地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忽地,宋濤眼睛一亮,他想起了地中海一帶流傳的「諾亞方舟」的故事……

    利比亞地處非洲北部,整個國家最重要的城市幾乎都在北部的蘇爾特灣海岸線上,中國承包的工程和勞務人員約有五分之三都聚集在靠近北海岸線一帶的城鎮裡。如派出幾艘大船,每艘船接走2000人,那麼只要它們駛離利比亞海岸,就可以保證他們脫離險境。從直線距離看,與之相鄰的希臘克里特島和馬耳他離利比亞僅有360海里和150海里。走海路,把他們盡快運送到安全地區,是撤離大批人員的最佳選擇。

    「這不是我們撤離所要找的『諾亞方舟』嗎?」宋濤內心一陣激動,趕忙俯下身子,開始不停地用尺子在地圖上測量著各點之間的距離,又找來領保中心的同志在地圖上標注中方人員的具體位置,並向海洋專家請教從海路撤離的可行性。

    經過周密測算,宋濤心中有了把握,他及時向楊部長和張志軍書記作匯報並經同意後,又要求黃屏、郭少春和唐立迅速聯絡我駐希臘和馬耳他使館,立即制定打通海上生命通道的具體方案,提請中央決策。

    從海上撤,可船從哪裡來,從國內派還是租外輪?利比亞鄰近國家能否接受我撤離人員入境休整中轉?更為關鍵的是,船只能不能到達相關的利比亞港口,靠得了岸,載得上人?這些是中南海、外交部和億萬中國人民當時最為關注的。

    船,可以租借,租借外國人的船,還可動用我們自己的船。宋濤想到這裡,一個電話打到國資委。

    「國資委,可以動用我們在海外的船隻參與利比亞撤僑嗎?」

    「可以。要漁船還是要萬噸巨輪?」國資委的負責人說。

    「漁船?漁船到得了地中海?得多長時間呀?」

    「這倒是。那就調其他船去吧!要多少?」

    「嗯,先去班加西或者的黎波里港,有十條八條都行!」

    「好的,我們馬上通知有關公司……」

    國資委負責人馬上通知中遠集團、中海運集團公司,命令他們馬上調距利比亞最近的船隻,前去完成撤僑任務!

    中遠、中海運集團公司接到十萬火急的命令,刻不容緩,立刻通知:「新秦皇島」輪、「新福州」輪、「天楊峰」輪改變航向,全速前進,去利比亞參與撤僑任務!

    「明白!改變航向,全速前進!目標:利比亞!」

    「駐希臘、馬耳他使館,請你們馬上勘察和摸清是否可以接收從利比亞撤出的10000至15000名左右的同胞到你們那兒。關鍵是看看能不能租到船,安排我方人員進行中轉……」宋濤撥通了中國駐希臘大使羅林泉、駐馬耳他大使張克遠的電話,向他們下達了命令。

    「是,我們馬上行動。」中國大使館立即展開工作。

    之所以選擇希臘和馬耳他,不僅因為這兩個國家與利比亞隔岸較近,而且它們還是歐盟各國中與中國關係相當親近的友邦。尤其是希臘,曾於1997年、2006年兩次出動軍艦協助中國從阿爾巴尼亞和黎巴嫩撤離人員。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和副總理張德江也於2010年希臘債務危機最嚴峻的時刻訪問雅典,為艱難時刻的希臘人民提供了寶貴支持。事後證明,這個決策英明又正確。

    駐馬耳他大使張克遠:

    別看馬耳他只有316平方公里的面積,42萬人口,是歐盟最小的國家,可它卻是地中海上的一塊寶石。從地圖上看,馬耳他距利比亞最近,只有150海里。

    21日,我接到楊部長的電話,他問我能不能參與撤僑工作。我當即回答,沒問題。我們事先已經知道利比亞的情況亂得很,心理有一定準備。楊部長一問,我就主動請戰了。當晚,我給馬耳他外交部的常務秘書打電話,通報了中方的請求,問馬耳他政府能不能幫助我們撤僑。當時對方有些猶豫地說: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一是你們的人都得持有效證件;二是必須提前辦簽證。

    我一聽就叫了起來:肯定不可能!尊敬的常務秘書先生(對方相當於副外長),我們的同胞都是從戰亂的利比亞撤出來的,他們身上的證件都被暴徒搶走了。利比亞政府已經癱瘓,什麼都做不了。第一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第二條也不現實,我們是緊急撤僑,幾千人、上萬人一下子過來,哪來得及到貴國提前辦簽證!

    一聽我這話,對方沉默了,後來又說:我們有幾十個人在利比亞,是使館人員,你們能不能幫我們帶回馬耳他?我立即回答,沒問題。對方口氣稍稍變了一下,又說:大使先生你知道,我們是歐盟國家,對外來的公民要求非常嚴,你們一下子來那麼多無證人員,這對我們國家壓力太大。如果我們放鬆了對你們公民入境的條件,歐盟其他國家也不會輕饒了我們。

    這位常務秘書說的是實情。歐盟國家非常害怕難民非法入境,不少政府因為非法移民問題,被本國民眾搞得焦頭爛額。但為了同胞的生命和安全,我們必須獲得對方的支持,否則就沒法完成好祖國交給的使命。

    我向對方保證,只要同意我們過境,我們保證團進團出,就是整團入境整團出境,決不給馬耳他政府找麻煩。我以中國政府的名義一再向他保證,我們中國是講信譽的,絕不會出任何問題。這個時候,我真正感覺到了國家的份量,也感覺到當中華人民共和國駐馬耳他特命全權大使的份量。

    那好吧,你等我消息。對方終於鬆口了。

    大約過了30分鐘左右,馬耳他外交部常務秘書回我電話,說他們總理指令:「全力以赴支持和幫助中國撤僑!」

    我聽了,連聲表示感謝。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哽咽。我知道,馬耳他政府作出這一決定很不容易,證明我們中馬兩國關係「夠哥們兒」!我當即把這一情況向國內作了匯報,這也給中央決定把馬耳他作為重要的撤僑中轉地提供了決策依據。

    張克遠大使和同事們在馬耳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希臘這邊的工作也不輕鬆。

    駐希臘大使羅林泉:

    我第一次接到國內準備撤僑的通知是21日下午5點20分,北京時間應是21日晚11點20分。現在知道,當時我們部裡的同志正在為第二天的中央決策撤僑會議做準備。

    當時交代給我們使館的任務是弄清楚三個問題:租郵輪需要多少費用?中國公民如果沒有護照等通關手續能不能進希臘克里特島?那裡的飯店能不能住得下10000至15000人?我一看這三個問題都至關重要,也是非常要命的事——難辦!

    領事司領保中心的同志這樣對我說:「給你五個小時,必須把上面的三件事弄明白,在北京時間22日早上5點前報告國內!」我一算,我們只有5個小時40分鐘把上面三件事搞定。我當時並不知道國內指令的這個時間點極為重要,楊外長他們要帶著我們發回的情報上報中南海,以便國家決策會議使用。

    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人員的來往,就靠證件,歐盟等西方國家過去一直對貧窮落後國家的人員很苛刻,進出是最為嚴格的,怕有非法移民。現在我們有一萬多名無證人員要進入希臘,他們自然很緊張。希臘是個小國家,這些年由於經濟不景氣,國內經常鬧事。我們撤僑的時候,正趕上非法移民在首都雅典廣場上鬧事,已經絕食抗議了十幾天。整個歐盟都在關注希臘非法移民問題,我們提出的要求,等於是給希臘政府火上澆油!

    我知道這是件難事。解決不好的話,撤僑計劃就無法落實,真是要命!但作為國家的駐外使館,在國家和人民需要的時候,必須知難而上,為祖國分憂解愁。我和使館的同志立即行動起來。偏偏時間不對頭,接到國內電話的時候,希臘各個工作部門早已下班了。西方人有個習慣,別在他們下班後找他談公事,否則他們會認為侵犯了他們的自由和人權。

    當時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必須盡快落實國內的指示,把三件事弄清楚,重中之重是獲得希臘政府對我撤僑公民落地的政治許可。為了解決這一難題,我召集使館黨委會,大家分析認為,這件事必須盯死。一旦我們提出相關請求,希臘政府如果拒絕怎麼辦?他們拒絕就意味著我們的撤僑計劃斷了希臘這一條要道。絕不能出現這種情況!

    我決定親自找希臘政府的要員談。當地時間下午5點35分左右,我給希臘總理的外辦主任打手機,他是我關係不錯的一位希臘朋友。我就任駐希臘大使後,就注意跟希臘各界建立良好關係,包括在野黨。當時的希臘總理帕潘德裡歐,在他還是在野黨黨魁時,我就曾多次拜會過他,並建立了良好關係。帕潘德裡歐家族出了一位首相、兩位總理,三代人都致力於推動希中友好。

    「大使先生,你能不能過兩個小時再來電話?我現在正和總理先生在德國訪問,他馬上要有兩個小時的講演……」希臘總理外辦主任急促地輕聲地說。

    我想,夜長夢多,一拖就可能會壞事。若是等希臘總理講演結束後再回話,情況不知會發生什麼變化。我趕緊說:「不行啊,主任先生,我們的政府正在等著貴國總理的回話!」

    對方一聽我這麼著急,便說:「那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去請示總理閣下。」不一會兒,對方打來電話說:「總理閣下已經同意貴國政府的請求,同時讓政府的幾個部長協助辦理此事。」他告訴我馬上去找他們的外交部秘書長。

    「真是太感謝了!」我激動地說。

    刻不容緩,我立刻給希臘外交部打電話。秘書長告訴我,馬上發一份外交照會過去。按照慣例,這是國與國之間交往必需的手續。

    我立即以駐希臘特命全權大使的名義起草了一份照會,請求希臘政府許可中國13000名撤僑公民進入克里特島。我在照會中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向希臘政府莊重承諾:所有過境的中國公民將全部返回中國。以此解除希臘方面的顧慮。照會發出20分鐘左右,希臘外交部回話,同意我們的請求!

    「太好啦!」「太好啦!」我和使館同志一聽這消息,激動得跳了起來。辦成這事太不容易了!希臘政府太給中國面子了!

    外交部交辦的另外兩件事也弄清楚了。因僑民要過境克里特島,詳細瞭解此島方方面面的情況尤其重要。克里特島風景美麗,面積雖不大,卻聞名遐邇,歷史悠久,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發源地。「二戰」中曾是歐洲和地中海的戰略要地,也是希臘著名的旅遊勝地。當時正值旅遊淡季,許多飯店已經關門,員工也放假了。

    我們通過關係找到希臘有關部門,他們覺得困難很大。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使館黨委立即決定,派武官李傑大校當晚即赴克島,啟動安保、後勤保障等各項準備工作。李傑精明強幹,他和他的妻子,也是緊急從鄰近使館調來的趙麗瑩參贊,能夠說一口頂呱呱的希臘語,曾在希臘常駐多年,擁有深厚人脈,關鍵時刻派上了大用場。加上希臘國家旅遊管理部門和克島政府方面勸說,島上的經營者重新營業了。在中希雙方的努力下,素以「慢速度」、「慢節奏」著稱的希臘,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24小時內為中國人準備好了6000個床位!

    這又是一個鼓舞人心的消息。我們迅速將掌握的情況在北京時間22日凌晨5點前報給了國內。當我聽到外交部黨委書記張志軍表揚我們使館「十分得力」時,真是感慨萬千。

    「可以向希臘方面撤13000人。」

    「馬耳他方面能接受5000人中轉過境。」

    外交部在22日8時參加國務院應急會議時明確向中央這樣報告,前方大使館功不可沒,對國家撤僑計劃實施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駐希臘使館政務參贊鄭曦原:

    按照使館分工,我負責租船任務。使館會議還沒結束,我便帶著使館領事部主任陳夏興、辦公室的老李和經商參處老竇,通過與當地「船王」的關係,找到希臘阿納克船運公司。到那兒一看,已經有不少國家的人都在那兒等著租船。怎麼辦?租不到船,前方撤僑不等於空話一句嗎?當時我們很著急,一次次通過「船王」去跟船運公司的老闆聯繫。這個時候,部領導在北京又緊急約見了希臘方面的有關官員,希望希方給予寶貴協助。希中友協主席波塔米亞斯先生也給我打來電話,說已經有好幾位船東趕到了他的辦公室,願意租船給中國朋友。但他們的船比較小,一次只能運500至800人,需要組織成混編船隊開赴利比亞。這時,我們多管齊下。船運公司老闆雅尼斯單獨約我們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說:「你們中國是我們希臘的好朋友,我首先滿足你們的需要。你們也別再租其他公司的船了,他們的船小,比不上我們能夠大批次地把人搶運出來。」我們一聽很高興,就提出租最大、最好、最快的船。

    船運公司老闆臉上顯得很為難的樣子。我趕緊說:「價錢不成問題!」他搖頭說:「你們租我的船,是從正常的商務旅遊航線上調過來的。按規定,一艘大型郵輪改變航向,需要兩天時間的準備。我們的船沒跑過利比亞,需要研究海圖,而且是進入戰區,保險公司不願意為我們承保戰爭保險。我至少需要兩三天時間來處理這堆問題。」

    國內這時傳來消息,說我們在聯合國的鬥爭十分尖銳,西方要求立即建立禁飛區,而且要派聯合艦隊開赴利比亞戰區,我們的代表頂得很艱苦。國內要求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打通海上生命通道。我對雅尼斯說:「真的不行,我們等不起了!今天你們必須出發。」他馬上回答說:「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說:「親愛的朋友,不是我逼你們,而是利比亞在打仗,我們的同胞每一分鐘都處在生命危急的處境中。哪怕晚上一個小時,就可能有幾十、幾百甚至幾千人丟了性命。你說我們能見死不救嗎?」

    那位老闆總算被我們說動了,但嘴裡還在嘀咕:「利比亞現在是戰爭狀態,我的船和船員到那裡去,若是發生危險保險公司不會支付保險費的。」我一聽這可是大麻煩了!這完全超出了剛才我所說的「價錢不成問題」的範疇。

    仔細想想,人家為難也是有道理的,賺錢當然重要,朋友友情也很重要,但一艘豪華郵輪真要被炮彈或是別的什麼弄沉了,那可不是幾十萬、幾百萬的事情了,再說人家船員的生命也是寶貴的。

    正當我們躊躇時,雅尼斯接到了好幾個電話,他突然很爽快地說:「就按照你們的要求,今晚就出發!」當時我真想上前熱烈地擁抱他一下。事不宜遲,我馬上讓身邊的陳夏興來簽這份合同。老陳瞪著眼珠吃驚地看著我問:「你為什麼不簽?」

    我把他拉到一邊咬耳朵:「你還有一百來天就退休了,怕啥?」老陳漲紅了臉,罵了一聲:「你這小子,真狡猾啊!」

    我和一旁的老竇、老李竊竊偷笑,因為老陳在跟船運老闆簽那份租賃協議時,手都在抖……

    採訪時陳夏興說:鄭參贊讓我簽合同,我就簽了。當時我覺得自己太了不起了,「陳夏興」這三個字,值好大一筆錢啊!

    採訪陳夏興時,鄭曦原在場,他一直在旁邊偷笑。等老陳走後,鄭曦原說:「老陳後來逢人便吹,說這是他一生中最牛的一件事。確實,當時我們一共向希臘方面租了三艘船,預計各兩個航程,如此算來,花費不小。當時我們什麼都沒有帶,只是憑著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希臘大使館的外交官的身份,那份協議可謂是一份空頭支票。然而希臘朋友就是信任我們,在危難時刻伸出了極其珍貴的友誼之手。讓我每每想起,總會感歎,希臘政府和希臘人民對我們太好了!另一方面,我又感歎,我們國家強大了,幾十年來與包括希臘在內的世界許多國家建立起的交情和友誼太重要了!危難之時見真情,難道這還不是活生生的見證嗎?」

    駐希臘使館出色地完成了租船任務,他們一共租用了三艘大型郵輪,分別是「奧林匹克冠軍」號、「希臘精神」號和「韋尼澤洛斯」號。這三艘郵輪都是豪華旅遊船隻,設施齊備,舒適寬敞。儘管租金不菲,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反映了國家的經濟實力和中國政府執政為民的理念。為了自己的人民,我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相比駐希臘使館,我駐馬耳他使館租船遇到的困難就多了不少。首先馬耳他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島國,在大比例尺的世界地圖上都找不到這個國家。即使是在地中海的區域地圖上,要想找到馬耳他這個號稱「地中海心臟」的國家的確切地理位置也並非易如反掌。馬耳他與意大利的西西里島緊挨著,從地圖上看,西西里島也比馬耳他大出幾十倍。雖然是在海裡漂著的「心臟」,但因「體積」特別小,馬耳他本身沒有足夠的船運工具,但有不少船運租賃代理公司。

    駐馬耳他大使張克遠:

    我們接到國內的命令後,同樣在第一時間立即著手聯繫租船。那時歐盟許多國家也已啟動了撤僑任務,加上一般公司不願冒風險,租船特別困難。我們好不容易從意大利租到了兩艘,又請駐希臘使館的羅林泉大使幫著租了一艘,這樣我們馬耳他方面接僑任務就有了一定保障。

    船有了,馬上碰到了一個問題:派誰隨船去接僑?馬耳他國家小,我們的使館也是屬於「微型使館」,只有十來人編製,加上家屬等臨時人員也不到二十來個人。即將從利比亞撤出的同胞有好幾千人,要想做好接待工作必須留足人員,否則會出亂子。我和使館黨委另外兩位同志商量,一位是政務參贊,一位是商務參贊。

    「那就我去吧!」商務參贊劉美同志主動請纓。老劉59歲,有高血壓。我很擔心他身體能否吃得消。他說:「我們要接的多數人是中資公司的勞務人員,我這個商務參贊去是最合適的。」

    劉美同志勇於擔當的精神讓我們很受感動和鼓舞。根據國內指示,每艘船上必須有兩名中方人員負責接僑任務。派誰當老劉的助手呢?實在抽不出其他有經驗的人,就說:「老劉,還是給你派個年輕人吧!」老劉說:「行啊,派誰都行。」

    李昊是國內剛剛派到我使館來的一名大學生,25歲,第一次出國工作,這會兒連時差都還沒倒過來。我問他:「你能不能去執行任務?」李昊說:「沒問題!」說實話,我內心特別感謝這位小伙子,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你跟著劉參贊走吧。」

    老劉和李昊當即飛到羅馬,在我駐意大利使館同志的幫助下,乘車一百多公里火速趕到港口,搭船出發。駐希臘使館幫助租賃的郵輪也整裝待發,他們派出武官秘書鮑晨隨船而行……

    地中海裡,此刻已有六艘租來的郵輪分別於當地時間22日晚和23日先後向戰火紛飛的利比亞港口駛去。

    隨船而行的幾位外交官,幾乎都是第一次坐船走海路。執行這項任務極其危險,駐希臘使館的陳夏興和駐馬耳他使館的劉美年近六十,馬上就要退休了,可他們自告奮勇,迎難而上,讓人感動。他們雖年齡相仿,在奔赴利比亞的途中,命運卻大不一樣。

    陳夏興接受採訪時笑著說:「從希臘的帕特雷港出發後,我的運氣不錯。剛出港時地中海風平浪靜,但後來起了大風,我們走了14小時就抵達利比亞。體會最深的是,我和小張都是第一次乘坐豪華郵輪,我們乘坐的『希臘精神』號平時可以搭乘兩千多名遊客,你能想像有多大!這回船上除了船員就只有我們兩個中國人,船老大把最豪華的房間讓我們住。但那個時候我們沒心思享受這一切,心裡想的是戰亂之中身處險境的幾萬同胞……有一點我必須強調說明:誰聽說過哪個國家的政府像我們中國政府一樣不惜代價,租這麼豪華的國際大郵輪去接自己的普通公民、百姓民工?絕對沒有!西方的富國不會這樣做,世界上的窮國想這麼做可也做不起。只有我們中國這麼做!」

    另一位老外交官劉美上船後的運氣就比老陳差遠了去了。「妖一樣的地中海」,平時人們說它「妖」,是讚美它四季變幻如妖的風光,然而現在老劉感受地中海的「妖」,是它的妖孽。也不知是蒼天有意給中國撤僑出難題,還是它的本性使然,郵輪從意大利出發後就遇上了地中海少有的颶風。那風大得出奇,老劉他們住的客房裡所有沒固定住的東西,全都被甩在艙板上,人就像在搖籃裡翻跟頭。老劉以前坐過郵輪,卻沒受過如此嚴重的折騰,五臟六腑像是全都挪了位似的,苦不堪言。小李是第一次坐船走海路,小伙子上船不到一個小時,吐得苦膽汁都要出來了,船老大看著都心疼。小李沒有絲毫委屈和半點怨言,總是問:「班加西到了沒有?」他心裡牽掛的是炮火中同胞的生命安全。

    一路顛簸,在地中海走了大約38個小時才到了利比亞的海域……

    自22日中央下達撤離命令後,22日晚至23日、24日,地中海海域上,參與中國撤僑行動的大小船隻已達十餘艘。它們從不同地方出發,正全速向利比亞方向前進。

    這些船隻分別是:由我駐希臘使館指揮的三艘希臘籍大型豪華郵輪,由我駐馬耳他使館指揮的三艘型號與國籍各不相同的郵輪,由國資委派出和指揮的「天楊峰」輪、「新秦皇島」輪和「新福州」輪等,加上中遠集團公司的幾艘貨輪等。

    此外,還有讓世界高度關注的中國海軍導彈護衛艦——「徐州」艦,也開始從4000海里之外的亞丁灣向地中海方向全速駛來……

    「中國政府已經擺開空前的撤僑陣勢,尤其是首次出動軍艦加入這次行動,使得在近30年間迅速崛起的這個社會主義東方大國,在自己的人民面前再次顯示其愛民為民的執政理念。同時可以看出,中國顯然也想藉機在世界面前展示一下他們的軍事能力。」歐美各國媒體紛紛對此發表評論。

    「軍委!軍委!」

    「總參!總參!」

    「海軍!海軍!」

    人民解放軍的將校軍官,此時此刻正在軍委和總參謀部首長的親自指揮下,一方面每時每刻與各軍兵種和上級機關密切聯繫,另一方面與外交部和有關部門緊急協調,研究我動用軍事力量在海外實施撤僑行動的國際法和國際實踐依據。

    中國的憲法和中國歷來遵循的國際準則是,我們的軍隊及其他武裝力量決不侵犯他國一寸土地與領空和領海,除了按照聯合國相關決議所履行的國際維和與打擊海盜、國與國之間的聯合軍演等特定事務外,這也使得中國的正義立場和國際威信受到廣泛好評。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假如利比亞撤僑沒有軍事力量的介入,我們幾萬同胞的生命安全如何能得到保障?利比亞與中國相距萬里,用飛機直線飛行也要途經十多個國家和它們的領空,誰為我們的軍事力量開大門、敞屋頂?

    黃屏、郭少春他們的領事司和領保中心代表外交部為國家應急指揮部草擬的撤僑方案中已經將軍事力量介入措施列入其中。張德江、戴秉國心中裝著這樣的預案打算。於是國防部、司法部,甚至外交學院、中國政法大學等部門和機構、院校也在高速運轉中將相關信息和法律解釋匯總到外交部……

    「出於人道主義干預,國外武裝力量參與撤僑行動已有諸多先例。我軍此番參與利比亞撤僑行動理當可以!」從22日開始,外交部大樓裡燈光徹夜通明的不僅僅是領事司、亞非司、新聞司、辦公廳、政策司……條法司的專家們同樣沒有絲毫的喘息時間。整個撤離涉及的國際法律問題有成百上千條,而每一項、每一個看似簡單的行動,比如,向外國公司租一條船、一張外交官簽出的單子、使館打出的一個電話承諾,都必須有國際法依據,更何況現在我們要運用軍事力量撤僑。這是在我們國土之外的行動,這是在幾十個不同地區、不同民族、不同政治背景和國體間的國際行動,假如法律不通,沒有國際公認的依據,要想萬里之外救人,那真的比登天還難,難千萬倍!登天我們可以用屬於自己的領空,然而出境救僑若沒有途經國的同意,關卡過不了,天空飛不了,海自然也渡不了!那才叫寸步難行。

    領空權、領海權與領土權一樣,事關一個國家的主權和尊嚴,處理起來要格外小心慎重。能依法行事,就能得到理解和同情,在友誼之中獲益。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是國際關係中最複雜、最敏感的。在外交工作中我們可以看到那些驚天動地的衝突與戰爭,而更多的微妙而複雜的國際交往,則不為眾人所知,高超的外交藝術和非凡能力,是外交官解決複雜多變問題的鑰匙。

    「撤僑行動,其實也是一場國際法律戰!」

    外交部條法司的人說到了點子上,他們和諸多參與這場國際法律戰的專家們,是中國整個利比亞撤僑戰役中的一支無名英雄隊伍,同樣功不可沒。

    在這次撤僑戰役中有許多無名英雄。這裡不能不提到一個叫王毅的小伙子,他是外交部亞非司利比亞處的副處長。從2月19日凌晨起,負責與駐利比亞使館和領事司、政策司、歐洲司等各個方面保持熱線溝通,每天24小時都要隨時掌握和報告事態的最新發展。王毅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超高強度的工作中,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桌邊的行軍床亂成一團,沒有吃完的方便面還向外散發著防腐劑特有的氣味……

    23日凌晨,連續四天四夜沒打過瞌睡的王毅,感到胸部發悶,而就在這時,三歲的女兒在電話裡用稚嫩的聲音哭著問:「爸爸,我發燒好幾天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呀?」「爸爸在幫好多叔叔阿姨撤退,他們現在可危險了,他們的小女兒也和你一樣在家裡盼爸爸媽媽回家呢。小乖乖,等爸爸忙完這段,就回家陪你啊……」

    王毅放下電話的那一刻,身子也軟了下來。「快,快叫救護車!」同在加班的陳曉東司長見狀不妙,大喊起來。

    王毅住院剛好一點又重新回到了戰鬥崗位。其實,在大撤僑行動拉開戰幕之後,像這樣不顧自己生命安危,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何止王毅一人。前方的戰鬥波瀾壯闊,激烈異常,我們只能把目光和焦點轉向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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