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性婚變 第56章 第二十六章
    自從請我爸我媽到她的火鍋店吃過一回以後,葉笙楠就更加理直氣壯地到我家蹭飯吃。有時候看到她在我們家飯桌上極為熟練、極為氣長地添飯夾菜,跟我爸我媽嘻嘻哈哈地連說帶笑,弄得我直犯迷糊,覺得我一直處在夢境裡面,為難的是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們離婚了是夢境,還是她現在在我們家照吃照喝才是夢境。

    這種日子延續著,我爸我媽適應很快,有時候葉笙楠沒有到我家蹭飯,我爸或者我媽上了飯桌竟然會本能地問一句:「葉笙楠今天不回來吃啊?」我爸我媽也多次親臨葉笙楠的火鍋店品嚐,葉笙楠有好幾家連鎖店,每次帶我爸我媽都去不同的店,有兩次還把我爸我媽她爸她媽攏到一起大吃大喝。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我不敢斷言,可是這一切的確重新喚起了我爸我媽對葉笙楠的好感甚至是親情,尤其是葉笙楠再也沒有提及要回蛋蛋監護權的問題,這更讓我爸我媽不但鬆了一口氣,甚至開始感激她的寬容,有了受惠於她的感覺。

    生活就這樣平平淡淡卻又潛移默化地進行著,我也漸漸地適應了這種溫水一樣雖然沒有熱烈和味道,卻也溫暖平和的日子。到了我這把年紀,對許多事情也看得開了,起碼我弄明白了一個道理:昔日的苦澀,可能會成為今日的甜蜜,今日的甜蜜,也可能會成為未來的苦澀。眼前的例子就是:過去在一起過日子的時候,我對葉笙楠的盲目狂追時尚,社會流行什麼病毒她就犯什麼病,比方說舞蹈症、麻瘋病、跑買賣走私那些事兒,還有處處居高臨下總想掌控我的極端女權主義表現討厭透了,也為此煩惱不堪,痛苦難忍。過去了,分手了,現在回想起來,這些事情居然有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她身上當時在我看來難以容忍、讓我厭倦的缺點毛病,統合起來居然讓我在其中反省出了她充滿活力、不安於現狀、不斷進取、嬌憨犯傻種種現在讓我看來非常可愛的氣質。有時候我會偶爾回想起我們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她生活中的一些片斷細節,例如騎在我身上活像表演舞蹈《駿馬奔馳保邊疆》的情景經常會讓我忍俊不禁,例如她在派出所的院裡蹲在地上兩手抱著腦袋的狼狽樣兒也常常會讓我啞然失笑,就是她抓狂的時候對我發出的那種臨近超聲波規格的高分貝嚎叫也讓我覺得親切,後來我才知道,那種聲音如果放在唱歌上,就叫海豚音,是一種難度很高需要特殊天分的聲響效果。

    奇怪的是,她雖然碰到過我和吳明明在一起,卻從來沒有問過我和吳明明的事情。有一次,在我們家吃過晚飯之後,同時下樓各回各的住處,我推著自行車,她上了她的汽車,不知道她出於什麼原因,突然搖下窗戶向我招手,我過去問她:「有什麼事嗎?」

    她笑瞇瞇地問了一句:「對像找得怎麼樣了?」

    我實在想不到她鄭重其事地把我招過去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愣怔了瞬間,正要告訴她我正在找,我也只能這樣回答她這種問題。我還沒說出口,她卻一腳油門把車開跑了。我讓她閃了一閃,心裡有點惱火,又有點無奈,雖然明白她這是開玩笑,卻不明白她在這個時候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我記下了,準備抽空回敬她一次。我回敬她的方式讓她根本沒有想到,我是在飯桌上回敬她的,當著我爸我媽的面,我之所以選擇這種時候,也是要提醒我爸我媽,葉笙楠已經不是他們的兒媳婦了,儘管她是蛋蛋的親媽,從法律上說,她真的跟我們家沒有什麼關係了。

    我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兒,在她正興致勃勃地給我爸我媽吹噓她又開了一家分店,抽空請我爸我媽她爸她媽過去視察的時候,冷不丁地問她:「你跟鹵豬蹄處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在你的店裡喝還是另選地方?」

    果然,葉笙楠愣住了,我爸我媽我兒子都愣住了,預期的效果達到了,我心裡暗暗得意,等著看葉笙楠憑她的智慧怎麼應付突如其來的尷尬。葉笙楠愣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是那種貨真價實的大笑,不是演員表演出來的那種大笑。更準確地說應該是狂笑,她笑得咳嗆了起來,我媽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爸臉拉得活像一張舊鞋底子。我們家的規矩是在飯桌上絕對不允許搞不愉快的事兒,不管是話還是動作,我爸我媽年老離休之後,這個規矩更加嚴格。今天我這頗具挑釁性的問題,不但令葉笙楠難看,也讓他們惱火,因為我不但破壞了飯桌上祥和的氣氛,也有可能破壞他們小心翼翼維持著的局部和諧。

    葉笙楠的表現簡直太出色了,事後讓我敬佩不已,她笑了一陣之後,沒有搭理我,卻對其他三個人說:「你們看,楊大蛋吃醋了,他吃醋的樣子搞笑不?」

    能夠如此輕鬆自在地化解眼前的困境,除了葉笙楠可能沒有別人,起碼在我們家裡是這樣。接下來,她又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問我爸我媽:「爸,媽,你們見過鹵豬蹄沒有?」

    我爸我媽紛紛搖頭:「沒見過。」

    蛋蛋插話:「我見過,小時候,挺難看的。」

    葉笙楠說:「何止難看,小的時候,我們是同學,我們女同學簡直不敢看他……」

    我媽說:「再難看也是個人,還能不敢看了?」

    葉笙楠說:「不是不敢看他這個人,而是不敢看他那兩根鼻涕。那個人小的時候太噁心了,不講衛生也就罷了,鼻涕都收拾不乾淨。那兩根鼻涕黃黃的,稠稠的,掛在嘴唇上面,他不光不擤鼻涕,還動不動伸出舌頭舔一下,鼻涕快過河了,才哧溜一聲吸回去,過一會兒那兩根鼻涕就又掛了下來……」

    我媽攔住了她:「行了,別說了,噁心死人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葉笙楠說:「你們說說,就這樣個人,楊大蛋還吃人家的醋,非要說我跟他好,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蛋蛋首先表態:「可笑,都可笑。」

    我爸請教蛋蛋:「誰都可笑?」

    蛋蛋說:「鹵豬蹄的鼻涕和我爸都可笑。」

    葉笙楠接著說:「說實話,現在我一看見他老覺得他那兩根鼻涕還掛在他的嘴上面,說我跟他好,怎麼可能?窩囊我呢還是埋汰我呢?」

    我說:「人家現在長大了,根本就沒有鼻涕了啊。」

    蛋蛋說:「弗洛伊德說過,人幼年時期受到的心理傷害,會影響一生,我媽幼年時期受到了鹵豬蹄大鼻涕的傷害,肯定有心理陰影,所以她絕對不會跟鹵豬蹄好。難怪我小的時候,不管把臉洗得多乾淨,我媽都要再給我擦一頓鼻子才撒手,肯定也是幼年時期受到鹵豬蹄的傷害,轉嫁到我的身上傷害我。」蛋蛋這個時候已經讀初中了,如今已經是知識爆炸的時代,他這種初中生的知識面肯定比我和葉笙楠要廣博得多,我已經適應了不跟他討論科學與時政問題,因為我知道我在那些方面根本不是蛋蛋這樣的中學生的對手。蛋蛋的理想是讀軍工專業,說是要研究出像踩死癩蛤蟆一樣擊沉航空母艦、像打蒼蠅一樣消滅隱形轟炸機的超級高科技。

    我媽問他:「好好的沒事幹打航空母艦消滅隱形轟炸機幹嗎?」

    蛋蛋說,如果我們國家有了這兩種本事,美國人就不敢再欺負我們,幫著台灣鬧****、轟炸我們的大使館了。我爸支持他,對這個將來能讓美國人不再欺負我們的孫子倍加讚賞。我心裡不以為然,我覺得台灣用不著打也獨不了,他們沒有真獨的本錢。美國有錢卻也打不起跟中國的戰爭,中國和美國唯一的出路就是保持友好。但是我不敢跟蛋蛋就這個問題辯論,我知道我肯定辯論不過他。

    葉笙楠在鼻子裡「哼」了一聲:「蛋蛋,你知道你爸喜歡什麼樣的阿姨嗎?」

    蛋蛋不假思索:「肯定喜歡你這樣的啊,不然你們怎麼結婚了。」

    葉笙楠說:「他喜歡那種長臉的,有一副大牙花子,牙花子還得是紫紅色的那種。」說著還對著蛋蛋齜了齜牙:「像我們這種粉紅色的牙花子你爸不喜歡,非得是那種烏黑髮紫的才行。」

    蛋蛋哈哈大笑:「我爸的審美理念與眾不同啊。」

    葉笙楠和蛋蛋的對話讓我非常尷尬,解釋吧,解釋不清楚,有些細節也不能解釋。不解釋吧,我爸我媽都非常詫異地看我,用眼神審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輪到我狼狽了,我沒有葉笙楠那麼善於隨機應變,腦子也沒有她那麼靈活,我不屬於聰明型,是地地道道的踏實型,所以我沒本事像她那樣立刻化解窘境,只好埋頭吃飯。我爸可能看他的兒子實在狼狽了,張口干預:「吃飯,吃飯,吃飯的時候不許胡言亂語。」

    我抬頭瞪了葉笙楠一眼,葉笙楠響應我爸的號召,埋頭吃飯,但是我卻從她的臉上看出了得意,得意中還有一絲欣喜,我當時不知道她這份欣喜從何而來,過後很久,我才明白,這場飯桌上的談話,讓她摸透了我。因為她沒有說錯,我對她和鹵豬蹄一直存在著一股連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醋意,冷靜回顧,我和葉笙楠之間的裂痕正是從鹵豬蹄插入我們的生活以後逐漸擴大的。

    我沒有回應葉笙楠的嘲弄,不是我不敢也不是我不能,而是沒心情。因為,我們單位受到國企改革的波及,每個人的命運都面臨著一次新的磨難,雖然以我的資歷和技術大概不會吃太大的虧,可是全廠人心惶惶,我自然也難以風平浪靜,不想還好,一想到廠子的前景和我們這些職工未知的命運,我的心情就烏雲滾滾,陰霾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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