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性婚變 第51章 第二十二章 (2)
    我沒弄明白她說誰缺德,不知道她是藉機罵我還是罵那些把這兩棵樹叫破鞋樹的人,我也沒心弄清這個問題。別人都去幹活了,我卻在這裡陪著她閒聊,我心神不定,不管怎麼說,我是市裡的勞模,是廠裡的技師級技術骨幹,以身作則帶頭幹活是我的本分,我急於打發她走,我跟她交流心累,就說:「你先回去吧,該幹啥幹啥,你說我心黑也罷,罵我傷天害理也罷,總之,蛋蛋是我的,也是你的,不管他跟誰生活,如果你覺得我一挑撥蛋蛋就不認你這個媽了,那你應該首先想想,別人為什麼要挑撥你跟你兒子的關係,為什麼別人一挑撥你們母子就沒了母子親情了,你覺得蛋蛋跟你的感情會那麼脆弱嗎?你回去自己想想,想清楚了該怎麼辦你就怎麼辦,也沒必要來跟我商量。」

    她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開始分析我險惡用心的根源:「你如果沒有挑唆楊成龍,那麼大的風沙他絕對不會不坐汽車卻非要坐你的破自行車。你如果沒有教唆他,我冒著大風去接他他絕對不會對我那麼冷淡。你為什麼不坐我的車?就是為了不讓楊成龍坐。你知道只要你不上我的車,楊成龍就不會上。你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為你恨我,自從離了婚,你表面上裝得挺平靜,其實你的心裡一直在恨我。」

    「我恨你幹什麼?」我說的是實話,我確實沒有恨她,夫妻關係說到頭不就是一種緣分嗎?緣分到了就結婚成夫妻,緣分盡了就離婚各走各的路,我認為我跟她的緣分盡了,離婚是必然的,只是遲早的問題,也就是說,由誰來給已經快要沉沒的船再鑿最後一個洞。再說了,已經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誰還會把離婚當成一回事兒呢?一個家庭破裂了,有可能再誕生兩個新的家庭,就像低級生物靠分裂細胞來繁殖一樣,這未必是壞事。

    「你別裝模作樣了,你之所以恨我,就因為是我先提出來離婚的,你覺得我甩了你,傷了你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心,如果由你先提出來離婚,你認為是你甩了我,你也許就不會恨我了。正因為你恨我,你就想方設法報復我,挑撥我跟我兒子的關係就是你報復我的最好手段。你太陰暗了,也太無恥了。你從來就是這樣,自甘平庸,卻容不得我比你強,我那時候要考大學你就找了種種借口阻攔我,我沒考上你才高興了。我辛辛苦苦四處奔波掙來錢了,你又造謠誹謗我跟別的男人跑了,就是因為我比你強你才容不得我。我買了汽車,你更是生氣,哪裡有女人開著汽車男人騎自行車的道理?所以你就不上我的車,也不讓我兒子坐我的車,這就是你內心深處的想法,別以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我認識你已經半輩子了,跟你一個床上睡了十來年,你那點花花腸子我比誰都清楚。為什麼女人就不能比男人強?女人比男人強是罪過嗎?你說,你說呀……」

    「你真的以為你比我強嗎?」

    她的指責讓我啼笑皆非,這一剎那我忽然發現,我跟她分手確實是絕對合理的結局。我從來沒有想到她是在這種心理狀態下跟我過活的,她一直認為她比我強,一直認為我是個平庸無能的男人,也一直認為我不能容忍她比我強,這倒是我從來沒有關注過的。因為,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跟她誰更強的問題,兩口子,有什麼強不強的,她再強也是我老婆,我再強也是她丈夫,不管她多麼能折騰,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覺得她比我強,當然,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比她強,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我當然比你強,就是比你強,你不承認也不行。」

    「好好好,你比我強,你當了老闆,有錢有車,我混了半輩子還是個工人,你確實比我強,行了吧?」我想了想又問她,「國家主席、國務院總理、國家部長這些大官就不說了,咱也不認識人家,人家也不認識咱,就說說我們認識的人吧,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咱們都認識的人裡哪個人比你強?」

    她愣住了,反問我:「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我告訴她:「我的意思是在咱們認識的人裡,恐怕沒有一個能讓你佩服的,在你的意識裡,只有你最強,如果不是組織部瞎了眼,市委書記就是你了,而且肯定比現在的這個當得好。」

    「我沒有說誰都不如我,也沒有說誰都比我強,可是我就知道我比你強。」

    「好好好,你比我強,那請你馬上告訴我一個你覺著比你強的人,就是咱們熟人圈子裡的。」

    她真的沉思默想起來,想了好一陣居然沒說出個名字來。我說:「你別想了,現編也編不出來,你其實是個自大狂,在你的眼裡,誰都不如你。至於我,說實話,我既沒覺著比你強,也沒感到不如你,雖然你眼下有幾個臭錢,還買了一台破車,對了,還開了一個火鍋店,可是,我每天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知道我這麼干是為了什麼,我力氣花了,汗流了,就能得到社會的承認。你呢?除了掙兩個錢,你還有什麼?」這話我說得理直氣壯,我不但連續兩年是市裡的勞動模範,最近還被推薦為省的勞動模範,很可能還會成為全國勞動模範,這就是我付出後得到的認可。 

    葉笙楠沉默了,定定地瞅著我,我以為說服了她,她理屈詞窮了。沒想到她忽然哈哈哈笑了起來:「楊偉呀楊偉,我倒真服你了,你是不是還活在六十年代?或者你乾脆就回到五十年代了?我知道你當勞模了,那算個狗屁。你即便當上全國勞模,一年能掙幾個錢?你知道我現在一個月掙多少錢?」

    我問她:「你覺得錢能證明一切嗎?人的價值就是看他能掙多少錢嗎?」

    葉笙楠說:「當然,錢就是衡量一個人價值的最起碼最公平的標準,這就是商品經濟。你認識的那個包工頭老張為什麼能當市人大代表?他大字都不識幾個,不就是因為他有錢嗎?再往遠裡說,香港澳門那些大資本家不都當了什麼政協副主席、人大副委員長、政協常委、人大常委、政協委員、人大代表了嗎?憑什麼?就憑人家有錢,而且誰的錢多誰的官就大,這個事實你總不能不承認吧?你爸跟我爸那些老幹部,辛辛苦苦跟著共產黨賣了半輩子命,什麼苦沒吃過什麼罪沒受過?如今得到什麼了?就是一個月一千來塊錢的退休金,連住的房子都是公家的,一輩子連一套房子都沒有給自己掙到,你說說冤不冤?那個姜叔叔你還記不記得?就是閔姨的老伴,前幾天我請他到我的火鍋店裡吃飯,他說的那幾句話我覺得最有道理。你知道他說啥了?」

    姜叔叔是我們市的老工會主席,三八式幹部,跟我爸他們算一撥的,也離休好幾年了。不知道他能給葉笙楠說什麼箴言,我有些好奇:「他說什麼了?」

    「他說干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

    放在過去這就是正經八百的反動話,憑這句話就能打他個反革命,過去他最怕別人打他反革命,如今沒人打他反革命了他倒羨慕起反革命來了。

    「既然那樣你讓他把市委大樓炸了去,肯定能當上反革命。怕不夠份量,可以去炸省委、炸人民大會堂,只要他想當反革命那還不容易。」

    葉笙楠說:「我說你沒層次你就是沒層次,連人家的話都聽不懂,人家並沒有說想當反革命,人家的意思是說如今的政策反革命比他們這些老革命吃香,人家是不服氣,有點感慨的意思,懂了沒有?」

    我不是不懂姜叔叔的意思。如今落實黨的統戰政策,再加上改革開放招商引資,各國資本家、日本鬼子、國民黨反動派又都紛紛返回大陸,而且受到熱情歡迎,黨政官員們趨之若鶩,待若上賓。反之,許多離休老幹部有了困難不但沒人理睬,甚至找上門了官員們都退避三舍東藏西躲不願搭理。兩相對比,老幹部心理自然就不平衡,有失落感有意見,這也是存在的現實。然而,這終究跟葉笙楠說的錢能決定一切是兩回事兒。雖然我是大老粗工人,可是這個界限我都能分清楚,葉笙楠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就分不清楚?忽然想到我跟她扯了已經快一個上午了,忽然想到我跟她已經不是兩口子了,忽然想到她來找我的目的是要回蛋蛋,我也就忽然明白了,我跟她討論這些過去在一起過日子的時候都扯不清楚的問題實在是浪費時間,就起身對她說:「我跟你不一樣,你如今是老闆,沒人管你,我可是靠勞動吃飯的,下有徒弟徒子徒孫們盯著,上有領導管著,我自己還有我自己的活兒,我沒條件沒時間也沒那份自由陪你討論人生研究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蛋蛋的事兒沒商量,我也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敗壞過你,信不信由你,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我得幹活去了。」

    我邊說邊往外走,葉笙楠好像還沒聊夠,坐著沒動,可是我已經朝外走了,她不好意思用她的身體阻擋我,她不是我老婆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隨隨便便發生肢體接觸,那樣她就顯得有些賴皮了,就會在我的面前失去份量,她只好跟我一同出來。她的白色桑塔納停在門外不遠處,我的兩個徒孫忠心耿耿地圍著車轉,替他們這位前任師奶看車。見葉笙楠過來,他們有些逢迎地問好,葉笙楠熱情洋溢地請他們到她的店裡改善改善:「你們來了打五折。」說罷,鑽進車裡一溜煙跑了。

    「你們他媽的不幹活在這兒泡什麼?」我遷怒於他們,朝他們怒吼。

    「主任讓我們在這看著葉姐的車,怕誰手賤禍害她的車。」解釋了一句兩個小兔崽子慌忙逃竄了。

    一整天我的心情非常惡劣,幹活的時候罵了兩個徒弟和一個徒孫。他們都沒有吭聲頂嘴,裝得非常順從,我覺得他們是在可憐我、同情我。老婆把我甩了,如今人家又要孩子,人家走哪四個轱轆屁股後面冒煙,我至今還兩條腿兩個轱轆到哪都得消耗自己的能源。他們越可憐我我就越生氣,我發佈命令誰要敢去葉笙楠的火鍋店裡享受五折優惠我就饒不了他,他們唯唯諾諾保證不去。可是我心裡明白,他們巴不得下了班就去涮可以便宜一半的火鍋,如今的人就是這麼現實。

    下班後我直接到學校去接蛋蛋,雖然正常情況下蛋蛋並不歡迎我去接他,可是我仍然去了。葉笙楠既然提出來要把蛋蛋領走,她就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去努力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個女人就有那麼一股邪勁兒。我雖然不怕她,雖然不相信她真的能把蛋蛋從我身邊領走,可是我有了危機感,我不知道她將會採取什麼辦法來對付我,我也知道,今後我很難過太平日子了。

    回家的路上,我有意問蛋蛋:「蛋蛋,要是你媽讓你跟她,你怎麼辦?」

    蛋蛋說:「跟她出去玩玩,吃頓飯什麼的可以,要是讓我跟她一起過我可不幹。」

    我高興了,趕緊問:「為什麼?你媽可是有汽車,跟了她今後再來接你就能坐汽車了。」

    蛋蛋說:「跟她不自在,她太嘮叨了,整天光知道讓我洗手洗臉寫作業,沒意思。我要是坐她的車,她在車上也得嘮叨,老在我耳根子上嘮叨,她沒老我倒先老了。」

    蛋蛋說得我心裡高興,旁邊有賣烤羊肉串的,我跳下車給他買了五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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