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29章 第十七章 (1)
    郭煌被帶進了寬大的預審室,他的對面是一扇單面透視玻璃,裡邊坐著齊若雷。老爺子今天讓何雨主審,英傑唱白臉,他在背後觀敵料陣。可一上去,他就覺得這畫家有些異樣:對方雖然面色蒼白,身體倦怠,但脖子梗得挺直,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正東張西望,觀察著這個從未光顧過的場所。當他注意到牆壁上醒目的坦白、交代字樣時,嘴角兒邊還流洩出一股不屑的神情。齊若雷估計:今天遇到的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果然,當英傑、何雨剛按程序問完本人簡要情況後,便被郭煌打斷了:

    「我不是你們的犯人,是守法的公民。我是來提供破案線索的,不是來投案自首的,你們無權這樣對待我。」

    「郭煌公民,請你注意,今天對你是詢問,而不是訊問,你要是沒有問題,」何雨不動聲色地端住了對方,「那天在格格府就沒有必要迴避我們,這一走難道不是自找麻煩嗎?」

    「我每天只是賣畫,沒必要和你們警察打交道。」郭煌遭了搶白,故作超然狀,可心裡最擔心問到自己這幾天的去處,更怕牽涉到凌清揚。

    「你是畫家,這些東西你見過嗎?」何雨隨即打開了幻燈機,牆壁上出現了幾張壁畫照片。

    「不但見過,我還臨摹過,怎麼了?」郭煌竟毫不避諱,脫口而出。

    「這些是被盜文物,案件已經向社會公佈多日了,難道你不知道嗎?」何雨見對方認賬,步步緊逼。

    「我不能不糾正你,警官,這幾張照片上的壁畫不是文物,只是仿品而已。」郭煌的口氣裡分明有幾分對外行的瞧不起。

    「郭大畫家,你怎麼這麼有把握,從照片上就能辨認出真品仿品?」何雨有意激將,誘使對方吐實,豈料郭煌竟毫不遮攔。

    「我當然有證據:臨摹這幅持扇宮女圖時,一不小心掉了一滴碳墨,正滴在她衣裙的環珮上,原作上是沒有的。」

    「你見過原作嗎?」何雨認了真,關注地問道。

    「耳熟能詳,閉目能畫。」郭煌馬上流露出幾分自負,「一個多月前,我臨摹這批壁畫,一共畫了三十張,其中這宮女圖我畫了三遍。」

    「為什麼要反覆臨摹這些畫?」

    「好唄,這幅畫屬壁畫極品,雖是無名氏之作,卻有『吳帶當風,曹衣出水』的遺韻,可以說是神來之筆,為這個我特意多畫了幾幅。」

    「我提醒你,博物館發生了壁畫被盜案,犯罪分子手中拿到的就是你這套畫,你做何解釋?」

    「何警官,我沒聽明白——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造假,作案人利用你的畫以假亂真,賣了大價錢,這難道和你沒有關係?!」

    「哈哈,哼哼,你說我造假,對,一點不錯,可我這假造得光明正大,明碼實價,標明的就是高仿品。我不僅仿壁畫,還仿古今字畫,上至八大山人、鄭板橋,下至齊白石、黃胄、李可染。客戶願買我願賣,照章納稅,公平交易,可不像時下那些造假酒、假煙、假藥、假化肥的,據說當下只有當媽的假不了啥都能造假。這才叫圖財害命,禍國殃民,國人皆曰可殺。」郭煌說到這裡白白眼,「我郭煌最起碼還懂法,知道法律沒有規定的才是能幹的。」

    「那我要問你,為啥畫仿畫不在你自己店裡邊,還要跑到黃河邊上去。」看郭煌強詞奪理,何雨提高了聲調。

    「我是個自由職業的勞動者,沒人給我規定必須在哪裡幹活,人家買主給我提供泥板,定好製作地點,畫完交貨,把錢打到我賬上,就這麼簡單。」

    「我有一件事需要和你探討。」英傑看郭煌一直有一種明顯的對峙情緒,便接過了話頭,「你剛才說臨摹了三十張壁畫,這原作又從哪裡來的呢?」

    「照片啊,這太簡單了,買主事先租了農民的房子,做好了臨摹的泥板,在網上給我發了三十張壁畫的拼圖彩照,我就一塊塊去畫——如果你們還有什麼懷疑,現在就到我店裡取來剩下的泥坯和顏料,我連照片都不要,當場畫就是了。」不知郭煌是賭氣,還是想當場露一手,以洗清自己。

    郭煌的畫店不遠,東西很快取到,一塊與壁畫大小一致的白底泥坯放在了他的面前。郭煌要了杯清水放在預審桌上,取出店中配好的顏料,奮筆點畫,不到十分鐘,那幅神采飛揚的持扇宮女圖便脫穎而出。再對照屏幕上的照片,兩幅果然如出一轍,使人真假莫辨,惟一的區別是照片上宮女的環珮上有著一處墨點。

    郭煌畫完,拋了筆,擦了擦手,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你知道嗎郭畫師,你的仿品已經出了境,干擾了偵查工作,難道當時你真不知道這起案件已經發生了嗎?」何雨看他忘乎所以,狠狠地給了一句。

    「正因為知道案件發生,我才沒有繼續製作仿品——現在店裡還留著幾幅沒有出售。再說,直到今天我也沒有見過真正被盜的壁畫究竟是什麼樣子。」

    看著對方一臉無辜的神情,英傑強壓住火氣,改變了口吻:

    「郭煌,我想請問你,你是位畫家嗎?」

    「是啊——一級畫師。」

    「你肯定很在乎你的名譽和人格,把畫品、人品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那是不錯。」

    「那我要請教你,如果你的畫被當成了真品,被人拿著賣到國外大亨和貴婦人手中,賺了大錢,你的畫和你的名聲就會變成贗品和贓物,你願意擔這個罵名嗎?」英傑開始沉下了臉。

    「有這麼嚴重嗎?」

    「這套原作是從庫房裡盜出來的,是罪證,也是贓物,你以營利為目的,幫人臨摹,又被人當作真品交易。如果在案發前,你可以算作不明知,可到現在我們已經明確告訴了你這批原作的性質,作為知情人,你難道還沒有協助公安機關的義務嗎?」英傑的話很重,兩眼直視畫家。

    「我的確不知道這是從博物館盜出的東西,要知道,民間也有壁畫藏品,文物又是可以買賣收購的,過去,我就曾給博物館多次畫過仿品。」

    「過去誰委託你畫的?」

    「秦館長秦伯翰。」

    「為什麼他這次沒讓你畫呢?」英傑的眼神很老辣,透著威嚴。畫家搖搖頭,他現在明顯軟了下來。

    「我實在說不清楚。」

    「那我再問你,既然心裡沒有鬼,為啥不敢見我們?!」

    「我以為你們是來抓我別的問題,不想惹麻煩。」郭煌此時真怕英傑再問下去,再扯上凌清揚,急忙搪塞道。不想英傑的話鋒卻陡然一轉:

    「這兩天郭先生幹啥去了,該不是去找這個訂貨人去了吧?」

    「……」郭煌頓時語塞。

    「這個訂貨人是誰?你能幫助我們找到他嗎?」英傑換了個角度問。

    「他是發手機短信訂的貨,先付了一半訂金,說是家中的祖傳壁畫,複製完後把餘款一次付清,可一直沒有露過面。」

    「不見面他咋能取走畫呢?」何雨認為他仍在扯謊,便插問道。

    「這太容易了,他讓我把畫放在火車站小件行李寄存處,把登記牌特快專送他說的飯店。根本不用見人——在文物行這叫交易零風險。」

    英傑此時用捷爾任斯基式的眼睛盯住郭煌的臉,覺得他這次倒沒有說假話。

    這麼說,「一把摸」黃河平手中曾經有小老漢的一張仿品。訂畫人極有可能是小老漢,他完全會雇一個人來做這些聯絡的事情。那麼如果是小老漢制假,目的只能是一個:就是背著彭彪把真品隱藏起來,他小老漢之所以冒著險返回梁州,肯定是和這套真品壁畫有關。

    想到這裡,英傑突然變了態度,好言勸慰了一番郭煌,希望他能繼續協助提供線索,有專業上的難題還要再次叨擾。

    何雨沒有想到,英傑這麼快就解脫了郭煌。剛要說話,只見英傑努了一下嘴,飛快向自己丟了個眼風,何雨才沒再說話。等兩人回到玻璃窗後邊向老爺子覆命時,只見室內已空無一人,辦公桌上留著一張紙條,上寫著兩個字:對頭。

    何雨知道,老爺子一到上午十一點就頂不住,搔耳抓腮地想喝酒,這一會兒八成又去附近的小酒館端小黑碗兒去了,便朝英傑搖頭苦笑,做無可奈何狀。

    黃河平現在墜入了一片大黑暗之中,拚命睜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一星半點兒東西。空氣裡充滿著令人窒息的甜絲絲的味道,他一陣慌亂,一把摸到小老漢背的那個包袱,就再也沒有鬆手。

    「這是啥鬼地方?」

    「你就跟俺走,我領你到一個一輩子都沒到過的地方開開眼。」

    小老漢說著,像土撥鼠一樣摸摸索索往前走,黃河平瞎子似的深一腳淺一腳跟在他的後邊。走了約有七八分鐘,小老漢不知從什麼地方找出一盒火柴,從包袱中掏出一截蠟燭,嚓的一聲點亮了蠟燭。黃河平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約一兩米寬的洞窟,洞窟向前延伸,盡頭像是被坍塌的泥土封住了。在洞壁一側的一個小龕裡,小老漢用手摸出一卷紙來,打著燭光,黃河平注意到,這是一幅很像礦區施工的巷道圖,上邊畫著密密麻麻的通道,橫七豎八注著鬼才能認出來的標記。

    「這兒通著地底下的城摞城,裡邊還有俺淘來的寶。」小老漢的眼睛裡閃著幽幽的光。

    「啥寶?」黃河平問。

    「土貨唄,你還不知道滿世界警察為啥抓咱?」

    「真貨假貨?」黃河平的眼前一亮,追問道。

    「憑咱倆的關係,我還能拿假貨騙你,那等於騙俺自己,你跟俺走吧……」

    黃河平緊跟在小老漢的身後,跌跌撞撞在地下墓道中走。隨著燭光的閃耀,他的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這黑暗的世界。

    「老兄,不瞞你說,俺天生就是看墳的命。就像洞裡的獾子,不管多黑都能看得清東西,再苦寒難熬的冬天,它都能窩成個圓圈冬眠,尖嘴正好插在自己的腚眼裡,自吃自屎熬日子,耐活著呢。」

    小老漢把蠟燭遞給黃河平,不知從什麼地方撿起根棍子用來探路。「打從我的祖爺爺那一輩兒就和盜墓賊鬥。這梁州地下的幾座城,世世代代給盜墓人挖得城和城能通起來,行裡人稱這叫『遁道』,又叫秘道。一般人就是能摸進來,也找不到生門,不是迷了路找不到進口,就是給活活餓死憋死。我估摸著活著的梁州人當中,誰也不會有我這本事了,一招鮮,吃遍天嘛。等到了圓頂墓,我給你老兄看好東西。」

    「到底是啥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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