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24章 第十四章 (2)
    「你知道嗎,這老秦年輕時因為失戀,精神上受過很大打擊。」郭煌貼在對方的耳鬢上,像在披露一樁秘密,「為了自己心上的女人,他至今還是單身,誰給他介紹女友,他都像受了侮辱一樣,表示極大的反感,你說女人可以為愛而殉情,而這老頭子也能為情守老,為愛而癡,你說這還不算現今世界上的稀缺物種嗎?」

    「這一點你言過其實了吧,聽說他不是招了一個漂亮的館員白舒娜嗎?」

    「這是世俗小人的傳聞,他對她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大不了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暗戀,這一點我可以作證。他曾經一心為我和白舒娜的事撮合過,另外也是想培養她成為自己事業上的接替者,因為除了文物,他再無別的情感和愛好,要說有些私情,我理解他是把白舒娜當成了他當年鍾愛女人的替身。」

    「噢,這倒很有意思,那個女人什麼樣子?能夠讓秦館長這樣動心用情?」凌清揚興致盎然,繼續追問著。

    「這可是老秦的隱私,你可絕對不要外傳:他每到禮拜天,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邊,把當年為女友畫的一幅裸體畫掛在眼前,癡癡地看上大半天,有一次我不小心闖了進去,還看他兩眼在流淚,和畫上的人訴說著什麼。我得知了這些,就大罵這個女人不仗義,可老秦卻搖晃著腦袋,好像我是褻瀆了那個女人的聖潔。」

    凌清揚有些感動了,眼神中有些茫然,情不自禁地用手臂摟緊了郭煌的脖子,深深發出了一個長吻,像是生怕郭煌也從身邊溜掉一樣。

    「你說那個畫上的女人像我嗎?」凌清揚輕輕鬆開郭煌,眼睛裡突然流露著一種少有的柔媚。

    「是的,可以說是維妙維肖,除了你的臉龐五官比她漂亮以外,畫中人和你的身體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樣吧,我把這張畫送給你,讓你對照欣賞一下。我敢說,如此酷似的身材世間絕無僅有!」郭煌的大手沿著凌清揚光滑的脊背撫摸著,一直沿伸向對方微微翹起的臀部,像在欣賞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嘴裡還在喃喃自語:

    「梵高可以為他鍾情的女人割去耳朵,斷了手指,我也可以為我心愛的女人獻出一切,包括生命……」

    凌清揚大為感動,兩個人又緊緊相擁,融為了一體。可這次持續的時間不長,是凌清揚輕輕移開了對方。

    「郭煌,你們男人是色情的,你們畫家又是惟美的,當一個女人青春不在時,你還能一如既往嗎?」

    「清揚,你並不瞭解我。」郭煌突然捧起了對方的面頰,神態極其認真,「我的一生只為女性而活著,首先是我可憐的母親,她是在我五歲的時候離開人世的,她愛跳愛唱,可一生中沒有舞台,沒有音樂,沒有色彩,也沒有愛,只有為我降生付出的痛苦和血污。她美麗而又不幸,終生與貧窮為伴,我至今還記得她領著我在田野跑,是為了我的饞嘴,在籃子裡藏著一隻偷別人果園的大桃子。她一路上為我唱歌,為我跳舞,那是我記憶中她最開心的一天,可最後還是過早地去世了。」郭煌說著,閉上了眼睛,喉頭有些哽咽。

    「我終生的願望就是跪在她的墳前,用我能創造的一切告慰她。我一生一世都在追尋著像她那樣美麗善良的女人,一個能夠理解我內心世界的女人,可在遇到你之前,我都失敗了,包括白舒娜,她太沒有主心骨,她的父母聽說我是私生子,而且傳聞她是風塵女子,尋死覓活阻止我們的婚事,她就妥協了……從那以後我從骨子裡排斥漂亮女人,懼怕女人,自卑,而且孤傲,直到你的出現。」

    凌清揚緊擁著郭煌,聽著他的傾訴,跟著他一齊陷在情感的波濤中沉浮,內心感到一陣陣酸楚。

    「我這個人為情而生,為情而傷;因為我一生缺少親情、愛情和友情。我蔑視權貴、名人和世間的浮華,寧願一個人像喜兒一樣躲在自己的山洞裡,我不管你是市長,還是乞丐,我只在乎友情,只向真情下跪。見到了你,我突然找到了當年母親的影子,我真想喊你一聲媽媽,我的親人,我今生終於找到你了,找到了友誼、理解和真愛。為了這些,我才不在乎輿論說三道四,也不怕被釘在十字架上,我一生都在追求與眾不同,只有你才能和我一齊走完生命的旅程,把個性的張揚當作旗幟……」

    兩個人談了很多很久,凌清揚在大受感動之後,又回到了秦伯翰的話題上。

    「煌弟,你這個人太簡單,你就不怕他是在利用你嗎?」

    「他這個人只會被別人利用,平時孤僻得很,幾乎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到地下城的考古上。他搞的《城摞城圖譜》簡直就是國寶級的文物,只可惜人們有眼無珠,不知道它的含金量……」

    「有這種事?你見過這張圖嗎?」凌清揚本來有些倦意,聽了這話,驀然來了精神,從郭煌的臂彎裡抬起了頭。

    「那可堪稱當今天下第一奇圖,老秦絕了紅塵之念,對地下的亡靈那是一往情深,一有空就鑽故紙堆,把個《三墳》、《五典》、經史子集背得滾瓜爛熟。這些年他走遍了梁州每一處遺址和墓葬,收全了州府縣志,把碑文墓誌銘也拓了個遍,有人見他夜裡還到荒墳野塚轉悠,旁人說他是走火入魔,只有我明白他的心思。」

    「他究竟想幹什麼?」凌清揚披衣坐了起來,眼神裡透著驚詫。

    「他有一個夢想,要造一座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地下豎井博物館,將五座地下城完整地展示給世人。因此,他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在這張圖譜上,因為這裡有浩渺的歷史,有比現世更斑斕的故事,也必定誕生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文物奇跡……」郭煌說得眼睛熠熠發光,透著欽佩之情。

    「真有這種事情?」凌清揚被震驚了,她搖著頭,表示難以置信。

    「我還能騙你?那年梁州城申報世界文化遺產,聯合國官員讓提供地下城的依據,是秦伯翰拿出了這幅圖才說服了一幫大鼻子專家。驚歎之餘,一個美國漢學家竟然要出八十萬美金買這張圖。再說,這一次地下墓壁畫的出土,也完全證實了這張圖的準確……」

    「這麼說來,我倒真是想見識見識這件寶貝。」凌清揚完全被郭煌的一番話所吸引,神情也變得十分鄭重其事。

    「這還有啥問題,全包在我身上,在梁州城裡,老秦可只認我這一個朋友。」郭煌又恢復了那種捨我其誰的張狂之態。

    「咱們什麼時候去嘛。」凌清揚晃著他的胳膊,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嗨,咱們現在就去,打從壁畫被盜案之後,我還一直沒見到過他,正好瞧瞧他去。」

    就在這時,茶几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兩個人都沒有動。

    電話鈴頑強地響著,而且一聲緊似一聲,郭煌急忙抓了件衣服,穿上才知道是凌清揚的上衣,慌忙又把聽筒遞了過來。原來是前台大堂經理,她向凌清揚報告,有一個女警察有急事要面見董事長。

    來人正是女警官何雨。當她被讓進了格格府,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的格格府梁朽柱斜,地基下陷,一片頹垣殘瓦,活像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傴僂在那裡;如今一掃破敗景象,過去的正堂闢為儲香閣,整體撥高了將近一米,砌起三級石階,兩廂的畫廊曲折曼回,被晚霞照耀得色彩斑斕。雖說這一切變得耳目一新,可何雨總覺得其中似乎隱含著什麼,就連地基抬高後堆積在一邊的黃土,也引起了她的猜測和懷疑。這樣邊走邊看,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後院那棵海棠樹下,幾隻在磚階上啄食的灰羽小鳥聽到腳步聲,撲稜稜飛到了海棠樹上,抖落了片片黃葉,飄在了一個頭頂藍花布巾的女人的肩上,那人正低頭擺弄一盆盛開的大麗菊。

    「喂,你們的凌總在嗎?」何雨以為她是服務員,用警察慣用的口氣問道。

    那人回轉身,兩人對視的剎那間相互都有些驚愕。

    對方正是凌清揚,那天晚間曾在夜市上掠過一眼,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現在,對方也在緊盯著她的面龐,像上次見面時的感覺一樣,何雨一時說不清這個女人有什麼地方在強烈地吸引著自己。

    面對突然出現的何雨,凌清揚也悸然心動。對方長著和自己一樣高低的個頭,皮膚一樣的白皙耀眼,一身量體製作的藍黑色警服緊貼著挺拔而優美的身段,通身散放著青春的韻致。在那一剎那間,就像當時見到博物館員白舒娜一樣,她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是……?」凌清揚明知故問,表情十分謙和。

    「我是公安局文物緝私隊的民警何雨,這是我的工作證,想找你談件事情。」

    「歡迎、歡迎啊——」凌清揚大聲說著,臉上立即出現了那種職業性的笑容,一邊把何雨讓進旁邊的小客廳。在這裡她可以覷見通往後門的小路,並看到了郭煌的身影一閃。

    趁著服務員倒茶,何雨已把室內打量了一番。

    「郭煌先生是不是受聘在這裡做你的顧問?」

    「是啊,有什麼事嗎?」凌清揚掠了一下剛才未及梳理的一綹頭髮,佯裝關切地問道。

    「我們要找他瞭解一下有關問題。」

    「原來是這樣,可是不湊巧,他現在不在這裡。」

    「哦,那是我來得不是時候嘍。」何雨從監視點明明看到郭煌走進門,就再沒有看他走出去,凌清揚大白天說謊,她心裡頓時有了氣。

    「是半小時前離開的。」凌清揚看何雨不快,生怕前邊大堂說漏了嘴,連忙補充道:「何警官,如果他回來,我會馬上通知他到你那去,讓他作些什麼準備嗎?」

    何雨沒搭茬兒,她已經立起身來,盯住客廳中那幅《昭君出塞圖》出神。畫中的王嬙懷抱琵琶,面向著寂寥長空,毅然決然地驅馬走向異國他鄉。圖畫左上角有一行瀟灑的草書題款,綴著郭煌的名字。

    長門咫尺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畫兒可以,只是題款格調低了些。」何雨背對身後的凌清揚說道,「依董事長的品位和意境,應當改個題款。」

    「哦,改成哪一句?」凌清揚對警察頗有成見,不以為然地問道。

    「改為《明妃曲》中的『漢恩日薄胡恩深,人生貴在相知心』兩句。當年的昭君寧可和親遠嫁,也不願深宮白頭;現在只要兩情相悅,可以不分民族、國籍去追尋夢想,又可跋山涉水回歸故土。」

    「何警官,真想不到你對詩詞和歷史這麼有研究。」

    凌清揚是想藉故拖住何雨,便藉著話音附和道:「昭君是想和命運抗爭,可她的婚姻並不幸福,先嫁給呼韓邪單于,以後又被繼任者相娶,一生數嫁而終老異鄉,兒子也死了,不能不說是悲劇啊。」

    「凌總的見解我不敢苟同,昭君應當是歷史上有重要貢獻的女中丈夫。」何雨喝了口茶,一邊觀察著凌清揚的神色。

    「從表面上看,她是不肯苦守宮中,才被迫和親的。可正是這種遭遇,才成全了昭君,在她的作用下,不僅使南匈奴成為漢王朝的附屬國,而且迫使北匈奴向大漠逃遁,贏得了邊疆半個世紀的和平與安寧。」

    「你說得很對,昭君地下有知,也會感謝你這位梁州女警官對她的褒獎的。」凌清揚此時不僅對何雨刮目相看,而且很想把談話繼續下去。

    「董事長是哪裡人,以前到過梁州嗎?」何雨接口問道。

    「我祖籍是南方人,第一次到梁州來,就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凌清揚遲疑了一下答道。

    「那董事長是要在這裡長住下去了?」

    直到這個時候,凌清揚才覺察出這丫頭的心機,她是在不動聲色中完成對自己的調查詢問。

    「梁州生活很方便,可以算作我選定的一處投資之所吧。在國外住慣了,很想換換環境,加上有你們這樣的民警為企業服務,我說不准哪天會把拐棍兒豎在梁州。」

    「那我們太歡迎了,董事長,佔用了你的時間實在抱歉。」何雨微笑著表示告辭,走了幾步,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實然轉回了身子。

    「董事長,既然郭煌先生不在,你能給我提供一下他的手機號碼嗎?」

    「可以可以,現在就給你打,看他在什麼地方。」凌清揚暗忖郭煌已經走遠,就毫不遲疑地按動了對方的號碼。

    奇怪的是,凌清揚手中的掌中寶接連發出電話接通的聲音,可對方竟然不接手機。

    何雨將號碼錄入自己的手機,接著打,卻聽到什麼地方有手機鈴聲的鳴叫聲,她循聲觀察窗外,發現了那條通往後門的小徑。很快,她打開虛掩的後門,門墩一邊扔著那台正不停鳴叫的手機。

    她的目光射向凌清揚,雙方的臉都騰起了一層紅霧:一個是因為氣憤,一個卻是尷尬和詫異。

    原來,郭煌趁凌清揚和何雨在院內說話的時候,匆匆穿好衣服,走向很少有人知道的後院夾道,很快出了後門。正巧一輛面的正停在小巷邊,他一招手,那輛車就沿著牆邊駛了過來。沒等他的腿跨進車門,就被車上的一隻胳膊猛地拽進了車內,慌亂中手機也掉在了地上。

    郭煌起初以為碰上了公安的便衣,剛要說話,就被一條濕毛巾摀住了嘴。頓時,一股怪怪的香味吸入鼻孔,不一會兒,他便軟綿綿地失去了知覺。

    等英傑他們和監視哨的梁子趕到後門,這裡已空無一人。梁子懊惱地拍著自己的腦袋說:「誰知道這馬蝦還從後腚上放屁哩!」

    英傑從嘴裡深深吐出一口氣,剛要說話,設在震動鍵上的手機發瘋似的抖動起來。他打開來看到一則信息,原來是黃河平發來的,報告逃犯小老漢浮出了水面。英傑這才轉憂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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