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凌清揚光顧白雲塔畫室後,郭煌對凌清揚的相邀不再推就。這天上午,他把托裱好的《昭君出塞圖》帶到了格格府。凌清揚一看郭煌如約而至,忙從寬大的老闆台後快步迎出:「喲,大畫家來了,也不電話通知,我們也好門口迎一迎嘛。」凌清揚既親熱又隨和,還顯出難得的慇勤,這讓郭煌的自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郭煌打開了那幅《昭君出塞圖》,畫功三分在裝裱,由於加了錦緞的邊框,畫中人物更加明亮嫵媚,光彩照人。郭煌偷眼看去,發現今天凌清揚穿著特別漂亮,墨綠色的條式旗袍,襯出雅致高貴的氣質,兩條玉臂光滑細膩,全身曲線畢露,風韻十足。
凌清揚帶著郭煌在酒店各個廳堂轉了一遍,細心傾聽郭煌對酒店佈置的構想,竟然和自己不謀而合。郭煌建議:梁州乃是古都,室內裝潢設計應以唐宋詩詞為內容,構畫出皇皇盛世,彰顯百家儒雅風流。兩人談意甚濃,不覺來到酒店的後院,這裡和營業樓用牆隔開,非常僻靜,正是凌清揚新建的兩層居室樓,樓前有兩株茂盛的海棠,枝葉遮映著樓後的一道穿廊,曲徑回欄一直通向後院的一所仿古的青磚平房。
一進室內,郭煌愣住了:這裡是一間寬大畫室,畫案、牆面佈置得井井有條,擺放著名貴的硯台、古墨和各式毛筆,窗戶全被新式的遮光百葉窗簾擋住,陽光從鵝黃色的窗葉透過,屋裡光線既明亮又柔和。連休息用的單人臥具和沙發都一應俱全,幾束文竹和紫羅蘭的盆景疏枝淡雅,使屋內瀰漫著若有若無的清香。
凌清揚笑著對愣在那兒的郭煌說:「酒店裡需要的畫很多,請你這樣的大畫家可不能怠慢,這是臨時給你準備的畫室,也不知道是不是稱心如意,你平時用餐,我叫服務員給你送來,不必到外面吃了。」
「凌總替我想得這般周到,我是受之有愧呀,不過……」郭煌欲言又止。
凌清揚立刻猜到他的心思,「你放心,除了送飯的,沒有任何人會打擾你,你可以從後院的偏門過,不用經過酒店,這是後門的鑰匙。」郭煌接過鑰匙,心頭一陣溫熱,也湧上了一種奇妙的預感。
凌清揚安頓好郭煌,便匆匆離去。這一去竟一兩天不見了蹤影,不知是怕打攪郭煌,還是被店內事務纏身,竟不得而知。郭煌頓覺這個女人有時讓人真不好捉摸,忽而讓你覺得熱情可掬,忽而又讓人覺得遙不可及。愈是這樣,倒愈勾起了他拂之不去的猜測。
郭煌獨自忙碌了幾天。這天中午飽餐後,午休了片刻,醒來時,卻看見凌清揚正坐在對面。他一骨碌爬起來,揉揉發澀的眼睛,大概因為自己的酣睡之態被凌清揚看了許久,便不好意思笑道:「睡過了,睡過了,一合眼就當不了自己的家了。」
凌清揚從沙發上款款起身,給郭煌倒了杯水道:「我剛剛看了你上午繪製的草圖,果然出手不凡,我這些天只顧處理生意上的事,冷落了大畫家,實是身不由己。」凌清揚說著,神情中露出一股掩飾不住的快意。她告訴郭煌新型材料廠萬事俱備,已經試車準備投產。
對生意上的事郭煌沒興趣,而且對凌清揚如此熱心幫助龍海更不解其意,便問道:「凌總您成了普度眾生的觀世音了,連這種人也去幫他,還不如喂一條狗,扔給一根骨頭還搖一搖尾巴呢。」
凌清揚笑了:「我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佛家只講慈悲,慈從悲來,大徹大悟,與世無爭,只要對梁州人有好處就行,況且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嘛。」她著意打量了郭煌一眼轉而道,「這幾天實在太辛苦你了,下午正好無事,待會兒能不能到我住室一坐,咱們喝點什麼。」
凌清揚匆匆走了,郭煌一時無心寫畫,兀自坐著發呆。沙發上此時還存留著凌清揚的體香,這讓他既清醒又朦朧:這女人確實深深吸引了他。自己一生浪跡天涯,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氣度雍容、善解人意的女人,尤其是那絕無瑕疵的身段,不由得使畫過眾多模特兒的他生出了幾分非分之想。
自從與白舒娜失戀之後,他對女人懷有一種深深的戒意。凌清揚的出現,讓他對女人又有了別樣的感覺,尤其是對方那高深莫測的眼神,收放自如的笑容,文雅聰慧又帶有幾分丈夫氣,並且對字畫有著非凡的鑒賞力。郭煌感到自己的苦悶煩憂和落落寡合,竟能全在她細雨潤物的圓通中化為烏有。這些秉賦和自己曾有肌膚之親的白舒娜相比,凌清揚更像一本裝潢精美的名著,內含的風情韻致讀之不盡,欲罷不能。可他惟一鬧不明白的是,這個來路不凡的女老闆怎麼會鬼使神差地來了梁州,又為什麼對自己情有獨鍾呢?
現在郭煌走進了對方的住宅。這是座歐美古典風格的複式小樓,室內裝修是以鵝黃為主的色調,打著深紅細線的條飾,地下鋪著厚厚的阿拉伯提花地毯,顯得既溫馨又凝重。進門客廳正面牆上就掛著那幅「昭君出塞圖」,這讓郭煌不禁有些飄飄然。
上得二樓,中央的小過廳窗簾緊閉,一席五顏六色的菜餚,放置在造型優雅的玻璃磚面餐桌上,燭光閃亮處,只見酒瓶已經打開,桌旁還放了一盒高級香煙和煙缸,這很能看出凌清揚做事的習慣,連極小的細節都不含糊。
兩人就座。凌清揚斟滿面前的兩個酒杯,遞給郭煌一杯,凌清揚並不多話,仰頭一飲而盡,並用空杯向郭煌示意,郭煌見狀,也酒乾杯空。這酒一喝便知是極品茅台,頓覺濃香滿口,渾身舒泰。郭煌本想說兩句感謝的話,豈料凌清揚豎起食指制止了他,又滿滿斟上一杯,照樣喝乾,把空杯子倒過來向郭煌示意。郭煌不甘居後,把酒傾入喉中,主動斟上了第三杯,又給凌清揚倒滿,把雙杯碰響,再次乾杯。此時再看凌清揚,已是兩頰緋紅,滿目流光。
「能把梁州的大畫家請到我府上,是我的榮幸。你我無須客套,就像到了自己家,開懷暢飲,會須一飲三百杯嘛。」
「凌總,我郭煌雖然酷愛繪畫,浪得虛名,但從未想過攀龍附鳳顯赫發達,寧願躲進小樓,自得其樂。今天能得凌總如此看重,我只能肝膽相對……」郭煌喝了酒,竟滿口文言,傾訴著衷腸。
「什麼凌總不凌總的,那都是生意場上的銅臭代號。我既然拿你當朋友,那咱們今天就改了稱呼,我比你大幾歲,你就稱我凌姐,或叫我清揚,我呢就稱你煌弟。你再叫凌總我可是不饒你,必須罰酒三杯!」凌清揚半真半假地命令道。
郭煌覺得一下從凌總變凌姐,有點難以啟齒,憋了半天終於說:「我叫你清揚總經理,不,我自罰一杯。叫清揚,這可以了吧。」
兩人對視不禁哈哈大笑,變得口無遮攔起來,一杯接一杯地喝,不久便有了濃濃的酒意。凌清揚的額頭上開始出了細汗,把罩衣脫下掛在了衣架上,剩下件背帶式大開胸西式裙,裸露的肩頭渾圓光滑,雙臂在燈光下白得耀眼。
「晚飯不回去吃,弟妹不會見怪吧?」其實凌清揚知道郭煌是獨身,故意逗他。
「我現在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還是個王老五,沒有緊箍可戴。」
藉著酒至半酣,郭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盯直了凌清揚問道:「清揚,梁州城經濟又不發達,除了有些文物古跡,並沒有多大生意可做,你怎麼想來梁州。」
「我是想了結一筆舊賬,原來並沒有打算落腳,只是來到後改了主意,碰到了欠我賬的人。」凌清揚的話多少讓郭煌費解。
「欠得多嗎?」他刨根問底道。
「看怎樣算法了。」凌清揚很認真地說。
「那你準備怎麼個討法?」
「這得看對方準備怎麼還。」
「這個人我認識嗎?」
「難說……」
見凌清揚有意迴避,郭煌也不好再問下去,他料定凌清揚肯定另有隱曲,便轉了話題。
「你先生在國外生意很大吧?」
「我們分道揚鑣多年了。」
「孩子現在還跟著你吧?」郭煌想當然順口再問,不想對方的臉有些僵住了,神情凝固了片刻,茫然答道:「有,如果她還在這個世界上,也應該有……哦,大概比舒娜小幾歲吧。」
說完這話,她轉過臉,竟掏手帕摀住了嘴巴。雖然喝了酒,凌清揚還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郭煌自覺觸到了對方的隱痛,便不再追問,只聽凌清揚已岔了話題。
「我現在是無根的浮萍,很像你的大作『鄉關何處』。歐美人單身的很多,自得其樂,有的終身不嫁。但我畢竟是中國人,血脈裡還是咱祖宗的那根筋,拋不開割不斷哪。」凌清揚說著,話語中明顯帶有幾分悲涼。
「其實你生活得很令人羨慕,你富有,生意做得又好,想要的應有盡有。」
「那是我沒錢時的所思所想,剛出去的時候,想發財想得發狂,把什麼都捨了。但有了錢,才覺得滿不是那麼回事。煌弟,我有時候還真羨慕你,你活得多充實、瀟灑,人要是光為了錦衣玉食活著,死了不是一場空麼。你不知我年輕時候多愛畫畫,那時候最崇拜的就是畫家……」
凌清揚醉眼迷離地看著郭煌,一隻手捏著空酒杯,一隻手托著桃腮,紅得發亮的雙唇很潮濕,樣子倦慵得令人愛憐。再強的女人也是女人,也有柔弱倚人的一面。郭煌看得有些發呆。什麼朋友啊、姐弟呀全都變得空洞飄渺,而在他眼前貼他很近的,是一個嬌態畢現的女人,他突然騰起一陣想上前抱住這個俏麗女人的慾望。
「你很美,尤其是你的身段,太像我臨摹過的一幅油畫了,真是無可挑剔呀!」郭煌不知怎麼就從嘴裡滑出了一句既是感歎又是讚美的話。
「我真像你油畫上的女人?她年輕嗎?」凌清揚顯得高興起來,她立起身,十分優雅地轉了一個弧度,那低胸連衣裙荷葉似的擺動,白皙光滑的柳肩正好移到郭煌的面前。
「她看上去只是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畫家喃喃地說著,他的目光卻被對方左肩胛下蠶豆大小的疤痕吸引住了,像是光潔藝術品上的一處疽疣,他開始用手指輕輕觸摸著,想把它拂去。
「你這裡動過手術嗎?」
「那裡原來長著一個小瘊子,老是壓得我走背運,我正想把它割了,你也討厭它?」
「沒有。我只是說,你更像一塊美玉,這叫白璧微瑕。」
「煌弟,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奉承人了。」酒的作用已使凌清揚有些不能自持。
郭煌半摟半抱地把她扶在座位上,並一同坐下來。凌清揚此時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根本沒有放鬆,反而箍得更緊了,郭煌感到那彈性十足的****正碰在自己胸前,一種狂野的佔有這女人的慾望讓郭煌渾身戰慄。當他把嘴唇碰在凌清揚發燙的唇邊時,就像一股怦然而起的烈火,勢不可當地把雙方烤炙得幾乎熔化了。
郭煌乘的是男人長久積蓄的強悍和瘋狂,女人有的卻是無盡的柔韌和深淵一樣的渴求。兩人的衣物不知什麼時候已相互剝去,忘乎所以地翻滾在厚厚的地毯上。
在這場疾風暴雨的癲狂中,凌清揚卻在竭力保持著最後的清醒,她漸漸變得不再那麼強烈呼應,而是貼在郭煌的耳邊,柔聲柔氣地問道:
「人家可都說畫家全是花心兒大蘿蔔,個個都是大色狼。」
「你看我是蘿蔔還是狼……」
「我在你眼裡可是已經沒有秘密了……」
郭煌覺得好像是那麼回事,凌清揚一絲不掛躺在身下,活像一隻蠕動的大白蠶,而自己的魂靈和肉身似乎正在極樂的巔峰中四散飛揚。
「那你呢?你卻有秘密在瞞著我……」
「我除了自己的光身子還有啥秘密?」
「那我問你,你櫃子裡的壁畫是從哪裡來的?」
「……」
郭煌這時才彷彿從飄忽不定的深海中浮出水面,他看到對方的眼神是認真的,充滿著誘惑而又難以抵禦。
「我只是受人之托,成人之事啊……」
「誰會讓你仿這些畫,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
面對著一切都袒露給予自己的女人,郭煌覺得任何隱瞞都是一種罪過。
「是一個道上倒字畫的小販兒,這個人我並不熟悉,是通過別人介紹的。」郭煌如實以告,而後又喃喃自語道,「也真是怪事,過去老秦常讓我仿畫,這回倒沒吱聲,不想惹出這麼大麻煩。」
「你惹上了啥麻煩,你說的老秦是誰?」女人緊跟著追問。
「你難道沒聽說博物館發了大案,老秦就是這兒的館長,現在成了懷疑的對象,他可是個好人哪。」
儘管室內光線很暗,郭煌還是覺得身旁的女人突然有些異樣,緊貼著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絲輕微的顫抖,幽幽的微光中,凌清揚剛剛還柔情蜜意的臉蛋兒上,頃刻多了些冷峻的神情,可瞬間又不見了。
「說說看,這個人好在哪裡?」
「很重情義,不僅對朋友,特別是對女人。」
「能舉例說明嗎?」凌清揚好奇地翻過了身子,兩手托著香腮,一副神情關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