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4章 第四章 (1)
    白舒娜現在就坐在曾英傑和女警何雨的對面,她綰著高高的髮髻,穿著整潔淡雅,頭卻一直低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知道你們會找我的,有啥你們就問吧。」不知為什麼,白舒娜的面頰蒼白,眼神中隱隱流露著一種怨艾。

    「你怎麼知道我們單單找你,全館每個同志我們都要談嘛。」英傑有意化解對方的情緒,緩和地說。

    「那是你們的一種說法,館裡出了這麼大事兒,我應該是第一個懷疑對象,因為我參加過這批文物的開掘,入庫時每張壁畫都經過我的手,還管著庫房二道門的鑰匙。」

    「那你就說說鑰匙的保管情況吧。」

    「庫房鑰匙平時下班後我是鎖在辦公室桌斗裡的,從來不和家中的鑰匙混放,也沒有帶回過家中……」

    「這中間你愛人來找過你嗎?」曾英傑目光灼灼,死死盯住這個漂亮女人的眼睛,捕捉著她最微小的變化。英傑這雙眼曾被緝私隊的哥們兒稱之為「捷爾任斯基」的鷹眼,說謊的主兒在這雙利目的注視下,一般扛不上幾個回合就歇菜了,更何況他早已對彭彪來館吵鬧的事作過調查,並且除此而外,他還掌握著對方的一段隱情。

    原來,白舒娜當初曾是廠裡的工人,為選調她進館,秦伯翰曾著實下了一番工夫,因此招致館員們的一番物議:私下裡戲稱這是秦館長的夢中情人。有人還盛傳這老夫子早年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可不知何故,心上人卻離他而去。自此秦伯翰哀莫大於心死,絕了塵世間的情緣,終日面對白雲塔的古寺青燈,以青磚漢瓦為伴,醉心於梁州古文物的研究。白舒娜來館後先當文物管理員,雖然她文化不高,但天資穎悟,在秦伯翰的調教下,很快成了館內的一號講解員。這老夫子對白舒娜關懷備致,不久又幫她張羅婚事,介紹過一個畫家叫郭煌的,可不知為什麼反讓彭彪中間插了一槓子,真應了那句「好漢無好妻,賴漢摟個嬌滴滴」的老話。英傑頗不明白:你白舒娜如此條件,為何自尋煩惱,和這樣的一個下三濫成了家。因而頗有些憐香惜玉的感覺,語言中也開始透著柔和。

    「你問彭彪?他……來過館裡,不過那是七八天前的事了。」白舒娜在英傑的注視下,臉色突然泛紅,彷彿是有什麼隱秘給人窺見似的,這瞬間的變化,絲毫沒有逃過英傑的眼睛。

    「他找你究竟來幹什麼?」

    「他急著到東北佳木斯出差,有一筆邊貿服裝生意要做,給我要鑰匙回家取身份證。」

    「他現在在哪兒?」

    「從那次出差一直還沒有回來過。」

    「你能撥通他的電話嗎,我想跟他通通話。」英傑想判斷一下真偽,要求道。

    白舒娜很快撥響一個號碼,把手機遞了過來,手機中很快傳出一連串的電子錄音:「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彭彪平時愛和哪些人來往?」英傑緊接著問。

    白舒娜咬著嘴唇,茫然地搖了搖頭,跟著又補充了一句:「彭彪是個有嘴無心的人,讓他幹這種事兒,得借給他一個膽子。」

    白舒娜的回答滴水不露,但分明又在掩飾著什麼,可從眼下掌握的情況來看,彭彪不具備作案的時間,懷疑缺乏依據。一場詢問變得索然無味,曾英傑只好給對方交代了一番協助破案的政策,示意何雨給她在詢問的筆錄上捺印了指紋,讓她回去。

    白舒娜從博物館出來,猶如從獄中特赦的犯人。她跨上自行車一陣猛蹬,等拐過了兩個巷口,望望背後萬家燈火的樓房街道,確信無人跟蹤,才突然朝著與回家相反的方向急匆匆地騎去。

    這條街叫文廟街,以街口孔廟的欞星門為界,街道兩側全是青瓦飛簷的仿宋建築。十幾年前這裡還是地下文物市場,每逢凌晨三四點鐘,這裡便出現了一批偷偷摸摸倒騰文物的人,其中既有遠道而來背著土貨的農民,也有到村頭地腦兒提著麻袋搞收購的二道販子,還有躲過「文革」劫難在家中私藏古董的市井人家,更多的則是趕早來「撿漏兒」的淘寶市民,內也不乏頗有眼光的收藏家。由於這條街燈光晦暗,交易者行為鬼祟,個個腰間掖著私貨,提溜著馬燈手電照明,加之夜半人影幢幢,日出前即刻散去,遇到警察和文管會的整頓,這夥人全像幽靈一樣,斂攤兒飄然無蹤,一條街登時變得冷冷清清。由此被人稱之為「鬼市」。如今,國家允許文物市場開放,這條街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古董字畫的經營者退市進店,規範營業,這裡成了聞名遐邇的文物書畫集散地,整日裡人頭攢動,生意紅火。由此還帶動了梁州城的旅遊餐飲第三產業的發展,赫然成了本市經濟的一個亮點。特別是一到晚間,閒暇的人們常三五成群到這裡淘貨,這裡更顯得門庭若市。

    此時,就在這條街的中段,一家書畫店卻早早地關張打烊,店門半開半掩。

    白舒娜在路邊紮了車,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店門。奇怪的是,畫店裡竟空無一人,只有琳琅滿目的字畫靜靜地擺放在那裡,店主人郭煌卻不知道哪裡去了。平時,白舒娜為了避人耳目,很少到這裡來,因為有關她和郭煌的風言風語,甚至連彭彪都聽到了,所以有很長時間,她未敢到店裡光顧。

    由於郭煌不在,白舒娜有些惆悵,兩眼毫無目的地在字畫上逡巡。這裡掛滿了齊白石、張大千、李可染等大師的畫作,由於這些畫掛得久了,便一眼掠過,可突然她的眼睛像被蜇了一下,死死盯住了一幅新掛上去的油畫。

    這是一幅模仿安格爾「浴女」式技法的裸體畫,畫面上一個出浴的女人簡直像件羊脂玉雕,被鐫在深黑色的背景中。朦朧的光線勾勒出她線條圓潤的輪廓,被肩頭半遮掩的****飽滿而結實,乳頭像一枚鮮艷欲滴的櫻桃。只可惜這個麗人的面部被飛瀑似的黑髮遮住,五官的線條顯得朦朧而神秘。這畫中人儘管清純美貌,但還是有一處瑕疵:就在她背部的肩胛處長著一顆豌豆大的黑痣。白舒娜起初以為是油畫家誤留的墨漬,用手指一觸,竟是特意畫上去的。

    「這位女士,想買畫嗎?」有人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甕聲甕氣,把白舒娜嚇了一跳。她馬上意識到了是誰,回過頭來,狠狠朝對方肩上擊了一掌,嗔怒道:「嚇死我了。」說完,一下子撲向對方的懷中,顯得滿腹委屈。

    郭煌長得相貌堂堂,可打扮得有些怪異。他長髮披肩,留著鬍鬚,穿一件大紅大紫的文化衫,臉上帶著訕笑。他慢慢捧起白舒娜那張小臉兒,猛然吻了她一下,才發現對方竟然淚光盈盈,便急切地問:「看你苦大仇深的樣兒,出了啥事兒了?」

    「出啥事你也不會想到我。」白舒娜滿臉幽怨,「這麼多天連個電話都不打,煩我啦?」

    「看你說的,我最近忙得眼兒都綠了,在外面趕了一批畫,一會兒還煩勞你這位館藏專家給鑒賞一下。」

    「甭淨說好聽的,反正我這個人好哄,你說啥我都信。」白舒娜不依不饒,一副氣呼呼的樣子。郭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對方正死盯著那幅裸體畫,眼光中閃著恨意。

    「這人是誰?」

    「你猜猜。」郭煌的眼角透著狡黠。

    「是你小姨?」白舒娜緊緊地繃著嘴,不無妒意揶揄道,猜想這定是郭煌的什麼新交女友。

    「你可不敢胡說八道。我告訴你,這是秦館長過去的得意之作,我拿來臨摹的,看你想得歪到哪兒去了。」

    「反正你們畫家沒有幾個正經東西,就好畫光屁股的女人。」白舒娜恨恨地說,情緒卻明顯緩和下來。

    郭煌聽了,心裡暗暗有些好笑,對這個曾和自己有段戀情而終於成了別人老婆的少婦,他多少還是有點依戀的。舊時的戀人成了今天的情人,他又不能陷得過深。因而便解釋道:「我能忘了你嗎,真是的,你又不是不瞭解我。嗨,我要讓你看看洒家這些天幹了些什麼。」

    說著,郭煌把她引到店堂後面一間狹窄的畫室內。只見房間裡一片狼藉,堆滿了畫具和五顏色六色的顏料,地上還污漬斑斑,活像一處手工作坊。隨著白舒娜目光所及,她突然打了個激靈,用力揉了揉眼睛:因為她分明看到有幾幅壁畫的畫稿放在牆角,其中一幅就是那件被秦館長稱為「東方維納斯」的持扇宮女!

    「這東西,你——你從哪裡搞來的?!」白舒娜的聲音像斷弦的琴一樣走了調。

    「怎麼啦?這有啥值得大驚小怪的呀?」郭煌莫名驚詫地問道。

    「你不知道今天博物館出了多大的事情,是塌天的大案子,十五件唐代出土壁畫被盜!你郭煌吃了豹子膽了,啥錢你不能去賺,知道你摻和到啥事裡去了嗎?!」

    「你說啥?我這畫和博物館的藏品有啥關係?看把你嚇的,我一不偷,二不搶,靠手藝掙錢。你啥時候也成了警察了。」

    「郭煌,我可不是給你開玩笑,這樣本到底是誰給你的,這可是蹲監獄、掉腦袋的事兒呀!」白舒娜變得心急如焚,「是不是秦……」

    郭煌將手一擋,摀住了對方的嘴巴:「你不要問,說了你也不認識。」白舒娜聽了這話,反而更為擔心了。

    「這畫的事兒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趕快收起來,公安局正在裡裡外外查線索,就差掘地三尺了,你可千萬不要惹上麻煩。」

    郭煌剛要答話,店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白舒娜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郭煌三步並作兩步朝外走,打開店門時,只見門口立著一個裝束考究、氣質典雅的女人。

    「請問先生,能進來看看畫嗎?」女人聲音悅耳,帶著濃重的港台腔。她正是凌清揚。

    郭煌不認識對方,但似乎又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面。他一時把她當成一個曾到畫廊來過的華僑,或者是日本人、韓國人,他本想和對方搭訕,只是礙於仍在屋內的白舒娜,因此把身子擋在門口,十分客氣地說:「非常對不起,畫店已經關門了,Excuseme。」

    凌清揚原本是準備進店的,因為她剛才推開虛掩的店門時,一眼就瞥見了掛在牆上的那幅浴女油畫,便要跨進門來,但看到主人明顯拒絕的神態,立刻顯得十分識趣:「哦,那就不麻煩你啦,順便打聽一下,附近有沒有風味餐廳什麼的。」

    「噢,是這樣。」郭煌頓時鬆了口氣,指著巷口說,「從這裡走出去,右拐再左轉,就是有名的惠濟河夜市,要吃的東西應有盡有。」

    就在這一剎那,兩人的目光有了短暫的交流。畫家的目光往往是極為敏銳的,特別是對於漂亮的女人。郭煌此時已經捕捉到對方那急不可耐的神情,就在自己半個身子遮擋住她的視線時,也未影響對方踮起腳尖從他肩頭處盯住那張畫。那眼神像發現了奇跡,驚訝而激動。但這眼光像暗夜中的螢火,瞬間便消失了。

    看著這個風韻綽約的中年女人離開畫店,走出七八步,又轉身向郭煌招了招手。郭煌覺察出了她留在臉上的遺憾。他想了想,決計不能輕易放跑了這個大主顧。

    吃了閉門羹,凌清揚並不在意,信步拐過巷口,豁然看到一片燈火沿河迤邐而走,叫賣之聲鼎沸,一街兩行的各式小吃攤,琳琅滿目。誘人的香味伴著騰起的煙氣撲鼻而來,這裡便是有名的梁州夜市了。她對此毫不陌生,很快融入了食客的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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