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咒 第63章 屠漢的心靈
    你不是也在拜月嗎

    一次次拜

    一行行淚

    真去那廣寒宮嗎

    你不聽蘇軾已勸了千年

    高處不勝寒呢

    1.曼龍格日

    阿甲,接著說!

    一天,一個叫「曼龍格日」的瑜伽行者來到了涼州。這是西藏很有名的人物。據說證得了神足通,能瞬息千里地出現在任何地方。他令人羨慕地遊遍了二十四個空行母聖地,並寫出了叫人目瞪口呆的書。

    在某個著作中,曼龍格日記載了金剛亥母洞中懸空的女孩。

    原文如下:

    從前腳離地面一尋,現在離地面一卡。

    書上附了註釋:尋:八尺。卡,拇指中指展開後的長度。

    曼龍格日的書中還記載了他和張屠漢的那次相會:

    情節很簡單:曼龍格日邀請金剛亥母來會供,張屠漢也來了。享用供品後,曼龍上師想和屠漢談談。亥母說他會認不得去淨土的路,於是一同走了。

    就這樣。

    2.屠漢的心靈

    後來,因沾了金剛亥母的光終於闊了的張屠漢也時髦地寫起了回憶錄。在時髦的回憶錄裡,他時髦地借鑒了意識流手法來袒露他的屠漢心靈。

    節錄如下:

    應曼龍格日大聖的邀請,我陪同金剛亥母,沿著心光織成的哈達似的大道,從奶格瑪空行聖地,向涼州飛來。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迎面撲來故鄉的風。風裡帶來故鄉的泥土氣息。它不停地向我召喚: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

    久違了,我夢縈神繞的故鄉。

    記得那天是農曆二十五日……彷彿是久遠的過去了,總在眼前閃……那些動物內臟真是好吃啊!嘿,香到腦子裡去了。金剛亥母愛吃。我當然也愛吃。

    當屠漢那些年,怕是消滅了千十條豬大腸呢。

    豬大腸固然好吃,但我總忘不了故鄉的山藥米拌面。山藥米拌面啊,你一直是我夢中的歌。「三天不吃山藥米拌面,心裡就乾焦乾焦的。」可那個曼龍格日卻嘀咕了:「小神受不了大祭祀。鄉巴佬。」他以為最好吃的應該是酥油糌粑。哼,那玩意兒,膻乎乎的。哪有山藥米拌面好?你個老藏,才是個鄉巴佬呢。

    他還想請我留下,說是要好好採訪一下。我知道,是想打探佛國的秘密呢。當然,那是個美麗的地方,鮮花盛開,美女如雲。你個老藏,是夢都夢不到的。那可是個真正的自由王國啊,嘖!嘖!……噢,你是不是想叫我透露些亥母傳的修煉竅訣?成啊,就是米拉日巴給岡波巴悄悄傳的那兩個字:苦修。你想投個機?取個巧?沒門兒……哈哈。當然,我知道你是大成就師。法界的任何地方,你老人家還不是想去就去……開個玩笑,你玩啥深沉啊?

    哈哈。哈哈。又該叫人間的那個魯什麼迅的罵了,又說我把屠夫的凶殘化為一笑了。怪?!我為啥不能幽他一默!?

    我是屠夫,我怕誰?!

    留下就留下!

    可亥母說,那樣,你就不認識去佛國的路了。這就不能不叫「洒家」猶豫了。相府的丫環七品官哩。不管咋說,我總在上頭。吃香的,喝辣的,亥母吃啥我吃啥。天蓬元帥,跟了那猴頭,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腳板上磨了八萬四千個明晃晃的血泡,算得上千辛萬苦了,不也才弄了個淨壇使者的肥差嗎?

    我有啥不滿足的?……成了成了,夠了夠了。往前瞭不如人,往後瞭人不如。人比人活不成,驢比騾子馱不成。雖然會供時吃不上個山藥米拌面,但也總算沾亥母的光嘬了它一頓。總比那些整天用山藥米拌面灌肚囊的草民百姓強……再說……這個……其實,山藥米拌面那玩意兒,偶爾「體驗」它兩口成。常吃,嘿,頭皮都發麻了……不吃也罷。叫我再到那個窮坑裡受罪?沒門兒。於是,我便陪同亥母凱旋了。唱著那首我最喜歡的歌:「日落西山紅霞飛,屠漢肉飽把營歸……」雖說我知道,日後的某一天,我還會降臨在涼州城北鄉的一個叫陳兒的村莊,來踐我的宿命之約,但活一天是兩半日子。考慮那麼長遠幹啥?這年月,誰還考慮未來呢?真是。

    到那時再說。愁啥?

    請記住能讓我留名千古的名人名言:

    我是屠夫,我怕誰?!

    別糟踐我,成不?

    3.民族大義

    在張屠漢赴宴的那個歷史的恍惚裡,成吉思汗的鐵蹄已密雨般落滿地球。

    離金剛家不遠處的一個叫肅州的小城被屠。

    無辜百姓,被殺了三十萬。成年男子被攔腰砍斷,婦女都被姦殺。嬰兒在舞動的矛上慘叫「媽媽」。所經之地,燒殺一光。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北歸的燕子們啾啾啾地悲叫。它們再也找不到去年搭巢的那個屋子了,只好在一堆堆白骨上棲息。

    《阿甲囈》中說,成吉思汗的鐵騎常用的戰術是:首次攻擊,強弓勁弩,發出箭雨,擋者披靡;接著,尖兵精銳,拍馬追射;最後才是大部隊衝鋒掩殺。於是,「正氣」「寥落」,「丹心」「惶恐」。萬千百姓,化為血污。

    而南宋及其他地方的庸碌們,卻晃著或乾瘦或膩肥的腦袋,旌旗般揮舞一塊藏污納垢的抹布,上寫個莫名其妙的字眼,去哄騙老百姓寶貴的腦袋。

    那喊聲理直氣壯,響了千年——

    同志們,衝呀!向我們可愛的皇帝獻忠心的時刻到了。不要怕掉腦袋呀!萬一掉了,皇帝老子會封你個大大的忠臣,到廟裡吃鮮嫩的冷豬肉呀。衝呀!殺呀!人生自古誰無死呀!留取丹心照汗青呀!殺呀!衝呀!

    ——直衝出盈野的白骨和驚天動地的寡婦哭聲。

    而那個披黃袍的,卻飲著「人頭馬」「喂死雞」之類的液體,皺眉,聳鼻,抖黃須,晃腦袋,嫌那寡婦哭聲,是何等的不合音律。

    庸碌們抹布做的旌旗上,那四個字卻陰險地笑。

    阿甲說,那詞兒叫「民族大義」,跟「英雄業績」同樣噁心。

    對那「民族大義」,三國時的魯肅註解得最妙:

    「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面稱孤哉?」

    後來,喜歡附庸風雅的阿甲把它意譯了出來,內容如下:

    「老子降了那小子,還能有個座位,還能啃兩個豬蹄子,嚼三條豬尾巴,喝四盅二鍋頭。大王,你往哪兒擺?誰再給你老人家『人頭馬』『喂死雞』,還有那奶子大大的漂亮小妞?至多,人家給你個粗使喚的丫頭,豬不啃的茄蓮,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你不噁心,我還噁心呢。大王,你可要拿定主意啊,大不了多用些老百姓的人頭,不信還擋不住那個歷什麼史的車輪?」

    披黃袍的於是說:「善哉,善哉。知我者,魯肅兄也。好好幹吧,用多少人頭也成,擋了那車輪。寡人把那個眼睛稍有點斜的美女賜給你——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那也是個半絕代佳人呀。再給你的車上掛個『忠臣』的牌照,日後干個啥的,也沒人擋你了。咋樣?」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天下的老百姓握著鋤把在大自然裡游哉時,一群穿黃袍的卻愁著沒個放屁股的地方。這是多麼滑稽的事。

    阿甲說,披黃袍的漢子便陰笑了,他抖抖山羊鬍須,給幫兇的庸碌們賜一個「忠臣」封號。在他的授意下,幫兇搜尋了所有角落,才找到了一塊藏污納垢的破布,再嵌個沾滿血污的咒字,就成招魂幡了。瞧,他們邊吶喊,邊搖晃,搖暈腦袋,搖去人性,百姓頭顱便滾成風中的石子了。

    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

    那個寫滿咒子的抹布舞了千年,舞出了許多血糊糊的英雄詩篇。好不壯觀!

    4.兩隻對話的狗

    一天,宋朝的岳飛做了一夢:他夢見兩隻對話的狗。

    那個叫道悅的老和尚解釋為「獄」字,預示著他此去的牢獄之災。後來,精通占夢術的阿甲說:道悅和尚錯解了夢。

    阿甲說,那夢中對話的兩隻狗,其實是兩個岳飛。

    白狗說:「打吧,這是千秋不朽的功業。」

    黑狗說:「屁功業。浪費百姓的腦袋。去迎那個當狗屁藝術家的老子和敗家子的兒子,才是地道的罪惡。」

    白狗的岳飛於是想:就是呀。憑啥非要直搗黃龍?憑啥要浪費百姓的腦袋。偏安的,只是朝遷。百姓無所謂偏安不偏安。哪個狗坐了龍椅,百姓都得上糧。迎那兩個坐井觀天的混蛋幹啥?趁著十二道金牌,溜他娘的。於是幫兇們唏噓了千年,罵他「愚忠」

    其實,白狗岳飛早打定主意了:犯不著為那些混蛋去浪費百姓的頭了。他想,還是掉我的吧。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便把腦袋伸進那個「莫須有」的套索。

    白狗的岳飛,「莫須有」死了。黑狗的岳飛,當了宰相,叫秦檜。

    此後不久,一個史稱「薩班」的人領導雪域的百姓投降了元朝。他因之成為西藏歷史上的偉大人物。而那個叫秦檜的,卻在一個歷史角落裡委屈了千年,至今還在杭州的一個廟裡哭泣呢。

    一天,他哭著來向阿甲請教「忠奸」二字。他委屈地說,忠奸本為一體,對那個叫皇帝的玩意兒「忠」了,必然對老百姓「奸」。許多時候,對前者「忠」的體現方式,大多是後者的腦袋。

    精通為官之道並絕頂聰明的秦檜,自然明白那個會畫畫和不會畫畫的井底之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更明白,是否值得用數十萬健壯百姓的腦袋,去換那兩個連鋤頭都不會拿的廢物。

    因了秦檜的「奸」,南宋千百萬老百姓安享了天年。

    於是,阿甲說,成了。成了。別哭了。秦檜萬歲!成不?

    阿甲說,歷史上還有一個偉大的奸臣。他背叛了一個萎靡的朝廷,投降了一個鮮活的強有力的民族。用現在的時髦話說,他棄暗投明了。

    他偉大的奸同秦檜不同。他阻擋了愛新覺羅家族的野蠻屠殺。因為他的努力,成吉思汗似的屠城不多。「揚州十屠」之類,在他努力幹預下,後來漸漸絕跡了。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寫了一封封信,說服那些昏頭昏腦舞著招魂幡的人停止抵抗,從而使許多女人幸運地沒戴上寡婦桂冠。

    他的名字因之遺臭萬年,被穿黃袍的列入《貳臣傳》。

    他叫洪承疇。

    5.瘖啞的嗓門

    阿甲說,翻開歷史,唾星中瑟縮的,便是這類名字。他們的所有罪名,僅僅是沒強迫老百姓去愚蠢地為一個混蛋供上腦袋。

    在所謂的「汗青」中,耀武揚威的,恰恰是幫兇和罪人。

    這種所謂的「民族大義」,其實是一個心胸狹窄的小部落對同類舉起屠刀時理直氣壯的嚎叫。小小星球上延緩了千年的慘叫和爆炸聲,都因之而起。

    千年來的文人們謳歌的,便是這個了。

    那種噁心的噴嚏,從人類產生了所謂「文明」的那時,一直響到了今天。

    一代又一代的庸碌被招魂幡迷了,雀噪似隨喜著罪惡,拉拉隊一樣地讚美歷史的「皇帝新裝」。

    一天,一個孩子的聲音會脆生生響起:「那皇帝,沒穿什麼衣裳呀?」

    他就是後來的瓊。

    為了潤濕他瘖啞的嗓門,他在人跡罕至的西夏巖窟裡痛哭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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