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貳 第84章 第一○五章 (3)
    雲從見他一片天真,言不忘母,好生喜歡。因為那胖子已去喊了地方和一夥持棍棒的人來到,猛想起昆明還有兩個親友世家,心中一寬。忙對醜漢道:「你說的話,我件件依從,連打都不打你。你現在可不許動,由我分派。」說罷將劍還匣,迎了上去。這兩個跟來的佃農見雲從亮劍,以為要出人命,嚇得躲在一邊,這時聽明雲從意思,才放心走攏。未及說話,一眼看見那兩個地方竟是熟人,心中大喜,不等雲從吩咐,早搶先迎了上去,那正地保早先本是那佃農同鄉,受過姚老者大恩。一聽佃農說起經過,雲從又是位舉人老爺,姚老者的上賓,心下有了偏向,早派了那胖子一頓不是。那胖子不服道:「我雖然用巧打他,也是他禍害得我太厲害。

    就拿今天這株黃桷樹說,還是我爺爺在時所種,少說也值五六錢銀子,如今被他折斷,難道憑你一說,就算完了?」雲從笑道:「你先不用急,樹已折了,沒法復活。連他吃你的臘肉一起,算一兩銀子給你,準可完了吧?」胖子還待不依,地方發話道:「你這人也太不知足。這位老爺不和你計較,只說好的,給你銀子,世上哪裡去找這樣勸架的人?賴鐵牛誰不知他渾身不值三個錢,莫非你咬他兩口?再不依,經官問你擅用私刑打人,教你招架不起。」胖子見地方著惱,又經旁人說好說歹,才接了銀子要走。地方又拉住道:「你可記住,銀子是舉人老爺買價,那黃桷樹須不是你的,當面講好,省得人走了,又賴。」胖子見地方想要那樹,又不服起來。還是雲從勸解,樹仍舊歸他,另賞了地方一兩銀子,才行了賬。地方謝了又謝。眾人都說,畢竟當老爺的大方,一出手,就講銀子。那賴鐵牛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免了火燒,還跟老爺走,正不知有多少享受呢。紛紛議論,不提。

    雲從再尋醜漢,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斷樹身上,瞪著眼正望著前面呢。雲從喚他近前,同進店中。病後用了些力,覺著有些頭暈,當時也未在意。先命醜漢飽餐一頓。問起他的姓名家鄉,才知姓商,並不姓賴,乳名風子,本是烏龍山中山村的人。他母親做閨女時,入山采野菜,一去三年,回來竟有了身孕。家中本有一個老母,想女身死。鄰舍見她不夫而孕,全不理她。好容易受盡熬煎,又隔了一年零八個月,生下風子。三四歲上,便長得十來歲人一般。加以力大無窮,未滿十歲,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飛鳥。人若惹翻了他,挨著就是半死。幸是天生至孝,只要是母命,什麼虧都吃,什麼氣都受。眾人畏他力大,不敢再欺凌他母子。及見他娘並不護短,又見他力大無窮,想法子支使磨折,不當人待。他原是塊渾金璞玉,心中何嘗不知眾人可惡,礙著母命,仍是埋頭任人作踐。有時問他母親:「怎麼人都說我無父,是個畜生,什麼緣故?」他母親一聽就哭,嚇得他也不敢再問,自始至終只從母姓。後來他母親實受眾人欺負不了,才由他背了,到天蠶嶺東山腳下居住。母子二人,都不懂交易。

    先時他打來的野獸皮肉,都被眾人誆要了去,所以自始至終,不知拿野獸換錢。那村的人雖不似先時村人可惡,也利用他不肯明說,眾人給他打了一條鐵鑭,叫他去打野獸。打了來,拿點破衣粗鹽、日用不值錢的東西和他換。有時他母子也留些自用。他母終究受苦不過,得病將死,急得他到處求人。他又沒錢,打聽是醫生,就強背回去醫治,始終也未治好。死時說:「你爺是熊……」一句話未完,便即嚥了氣。因死前說過那村也沒有好人,娘死了,可將娘葬在遠處,也休和他們住在一處等語,自己用斧子砍了幾根大木,削成尺許厚的木板,照往時所見棺材的樣,做了一口大材。盛殮好了屍首,將鐵鑭及一切應用的東西綁在材上,也不找人相助,兩手托著材底,便往山裡跑。由嶺東直到嶺西,走了兩天,好容易才尋著一個野獸窟穴,將野獸一齊打死,就穴將材埋葬。每日三餐,邊吃邊哭,邊喊著娘。因為先時披著獸皮打獵嚇傷過人,守著死母的誡,一到沒有吃的,出山強討,總是穿著那件舊衣,不圍獸皮。他也能吃,也能餓,知人嫌他,不到萬般無奈,從不出山。近兩月天蠶嶺野獸稀少,所以才時時出山強討,不想遇見雲從。吃完之後,見雲從仍和先時一樣,只和他溫言問答,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雲從問完他話,那兩個佃戶也和地方敘了闊別進來,鄉下人老實,也沒管閒事。一行四人,同著起身,到了大板橋,又給商風子買了衣服。因為適才耽誤,天已不早,須得明早上路。那兩個佃戶又說家中有事,要告辭回去。雲從給每人二兩銀子,打發走了。不時覺著身上不舒服。商風子也說要走,雲從問他為何,他說要回去看娘。雲從才把人死不能復生,人生須要做一番事業,你縱守廬墓一生,濟得甚事,種種道理,婉言告訴。商風子恍然大悟,只是執意還要回去跟娘說聲,請雲從先走,只要說了去路,自會追上。雲從不便再攔他孝思,又恐他憨憨呆呆,明日追迷了路。

    心想:「反正今日不能起身,即或回不來,明早打他那裡動身,再僱車馬,也不妨事。自己又不是沒有在山中宿過,何不隨他同去看看?」當下便問路的遠近。風子道:「並沒多遠,我一天走過十來個來回,還有耽擱呢。」雲從便說要和他同去。風子聞言大喜。雲從存心和他結交,命他不要滿口好人,要以兄弟相稱。當下算完店賬,由風子買了些吃食,拿了雲從包裹,一同前走。走到無人之處,雲從想試試他腳程,吩咐快走。風子道:「哥哥你趕得上麼?」雲從說是無妨。風子笑了笑,如飛往前跑去。雲從到底練習輕身法不久,又在病後,哪當他生具異稟,穿山如飛,勉強走了一二十里路,休說追上,還覺有些支持不住。風子也跑了回來道:「我說哥哥追不上呢!」雲從稱讚了他兩句,一同將腳步放慢。

    又走了二十多里,雲從見山勢越發險惡,夕陽照在山背後,天暗暗的,十分難看,便問還有多遠。風子道:「再轉一個山環就到了。」二人邊走邊說,快要到達。行過一個谷口,風子因洞中黑暗,想搶在前面,去把火點起來。剛前走沒多遠,忽聽雲從在後喊道:「你看這是什麼?」風子聞聲,回頭見赤暗暗一條彩霧,正往谷裡似飛雲一般卷退回去。雲從晃了兩晃,直喊頭暈,等到風子近前,業已暈倒。風子連問:「哥哥是怎麼了?」雲從只用手指著心口同前邊,不能出聲。風子大驚,便把雲從捧起,跑回山洞,放在鋪上。第二天還能言語,說是昨天走過谷口,看見谷裡飛也似的捲出一條彩霧,還未近前,便聞見一股子奇腥,暈倒在地,如今四肢綿軟,心頭作惡等語。說到這裡,便不省人事。由此雲從鎮日昏迷,風子又不知延醫,直到遇見笑和尚、尉遲火,才行救轉。

    笑和尚一聽雲從是醉道人新收弟子,便將自己來歷說了。雲從聞言,越發心喜,忙即改了師兄稱謂。又說起家中隱患及自己出來日久之事,不覺泣下。笑和尚道:「師弟休要傷心,既遇我和尉遲師弟,便不妨事。你病後還得將養數日,由我傳你運氣化行之法,才能完全復原。醉師叔終日在外雲遊,你行路遲緩,去了還不一定便能相遇。他既知你家中有這種隱患,漫說是自己得意門人,就是外人,異派餘孽如此猖狂,也絕不袖手。他原見你資質雖好,卻出身膏粱富厚之家,恐你入門不慣辛苦,特地示意,命你親去受些磨折,試試你心地專誠與否。

    現在已然連遭大難奇險,終未變卻初志,即此一樁,已蒙鑒許,恐怕不俟你趕到成都,你家之事已了。為萬全計,我二人俱能御劍飛行,往返成都也不過一日。可由一人先去,如見醉師叔未去你家,可代你呈明中途迷路遭險,養病荒山之事,必蒙憐憫垂援。你這事看似重大,其實倒無關緊要。反是適才見那谷口妖氣籠罩,你又在那附近中過毒,裡面必有成形的妖魔之類潛伏,看神氣離成氣候已是不遠。我二人奉命出外積修外功,難得遇見這種無形大害,萬不能不管,正好趁它將發未發之際除去,以免後患。不然它一出世,左近數百里內生靈無噍類了。」雲從自然是惟笑和尚之馬首是瞻,不住伏枕叩謝。

    當時議定,由尉遲火去成都,就便尋同門師兄,要些銀子路上使用,由笑和尚看護雲從。吃粥之後,互談了些往事。商風子先見尉遲火一道光華,破空飛行,又聽笑和尚說了許多異跡,忽然福至心靈,懇求笑和尚教他本領。笑和尚道:「我哪配收徒弟,你如有心,且待事完之後,以你這種天性資質,不患無人收錄。且待明日尉遲師弟回來,除妖之後再說。」

    當晚三更時分,笑和尚跑到洞外先觀看那妖物的動靜。商風子也要跟了前去。笑和尚又給雲從服了一粒丹藥,吩咐睡下,才同風子出洞。到了高處,商風子見谷裡黑沉沉沒有什麼跡象,便對笑和尚道:「笑師兄隔這麼遠,哪裡看得見,何不往前看去?」笑和尚道:「你是肉眼,哪裡看得透。待到天色將明,便有把戲你看。這妖物我也斷不透它的來歷,我在這裡都聞見腥味,定然其毒無比,漫說近前,無論什麼飛禽走獸,離它二三丈以內,休想活命。怪不得白日裡,我笑不出野獸來。我本可遙祭飛劍將它除去,只是還想趁它未成氣候以前,看清是個什麼東西,長長見識。你且噤聲,少時自見分曉。如有舉動,你千萬不可上前,一切俱要聽我吩咐。」說罷,便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又待了一會兒,不覺斗轉參橫,天將見曙。風子見仍無動靜,正想開口,笑和尚連忙用手點了他一下,風子便覺週身麻木,不能出聲。正在驚異,忽然聽遠遠傳來一種尖銳的怪聲,好似雲從在那裡喚他一般。再看笑和尚,蹤跡不見。心疑雲從出了什麼變故,想奔回洞中看視,怎奈手腳都不得轉動,空自著急。忽見谷內冒起拳頭大小兩串綠火,像正月裡耍流星似的,朝空交舞了一陣,倏地火龍歸洞似的依次收了回去。覺著有人摸了自己一下,不禁失口說了一聲:「這是什麼玩意?」同時手腳也能動轉。惦記雲從,正想奔回洞去,猛覺有人將自己拉住,回頭一看,正是笑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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