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貳 第47章 第九十二章 (1)
    生死故人情更堪早歲恩仇忍見鴛鴦同拚命蒼茫高世感為了前因魔障甘聯鶼鰈不羨仙

    曼娘定睛一看,喊聲:「不好!」幸喜寶劍在手,連忙甩脫了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剛出匣,那東西已往曼娘頭上躥了過來。曼娘更不怠慢,將腳一墊,縱身往橫裡斜躥出去。就勢起手中劍往上一撩,一道白光過處,往那東西的七寸子上繞了一繞,飯碗大一顆蛇頭直飛起有十幾丈高下。那一段蛇身帶著一陣腥風,赤鱗耀目,映著日光,像一條火鏈般,從曼娘頭上飛躥出去有數十丈遠近,才行落地。曼娘起初聞風回視,見那蛇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好像適才見的黑小人。斬蛇之後再去尋找,已不知去向了。細看那條大蛇,與前一次誤斬龜、蛇所見的那一條一般無二,七寸子下面還有接續的創痕。知道這種紅蛇其毒無比,恐它復活害人,不管它是先前那條蛇不是,揮動寶劍,先將它連頭帶身切成四截,重又一截一截地斫成無數小段,才行住手。覺得手上有些濕乎乎的,低頭一看,手上的黑芝根上的成形小人,不知怎地被曼娘無心中碰斷了一條臂膀,流出帶淺碧色的****來。曼娘以為靈藥可惜,便就著小人的斷臂處去吮吸,入口甘甜,一股奇香刺腦欲醉。喜得曼娘還要口中用力去吸時,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心中作惡,兩太陽穴直冒金星,一個支持不住,倒在就地,不省人事。

    及至醒來一看,自己身子睡在一個崖洞窩鋪之內,旁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獵人。老的一個正坐在一個土灶旁邊,口中吸著一根五六尺長的旱煙袋,不時用手取些枯枝往灶裡頭添火。長著一臉鬍鬚,目光炯炯,看上去身材非常高大,神態也極硬朗。年輕的一個生得虎臂熊腰,英姿勃勃,身上還穿的是獵人打扮。坐在老獵人側面,面前堆著十幾個黃精和芋頭,手中拿著一把小刀,正在那裡削個不停。四周壁上,滿張著虎豹豺狼野獸的皮,同各種兵器弓弩之類。曼娘不知怎地會得到此,心中驚異。正待從臥處起來,猛覺週身一陣奇痛,四肢無力,漫說下床,連起身也不能夠。那兩個獵人聞得曼娘在床上轉動,年輕的一個便喊了一聲爹爹,朝鋪上努了努嘴。老年獵人便走了過來,對曼娘道:「姑娘休要轉動,你中毒了。所幸你內功甚好,又得著了半片王母草,巧遇見我兒子打獵經過,將你背回,我就用你得來的那半片王母草將你救了轉來。如今你元氣大虧,至少還得將養三四個月才能下地。要想身體還原,非半年以上不可。

    我已叫我老伴給你去尋藥去了,如能再得兩片王母草,你痊癒還要快些。你現時勞不得神,先靜養些時,有話過些日子再說吧。」那少年獵人也走過來插口道:「爹爹如此說法,叫姑娘怎得明白?我們原是四川人,因為有一點事,將我父母同我逼到外鄉來。我父親會配許多草藥,知道仙霞嶺靈藥甚多,特意來此尋采。我最喜歡打獵,昨天到前嶺去打獵回來,忽見草地裡有一顆斷了的大蛇頭,心中奇怪。暗想:『這種大毒蛇,能將它除掉,必是個大有本領之人無疑。』正想著往前走,又看見無數斷碎蛇身,我便跟蹤尋找。見姑娘倒在地上,業已死去,手中拿著一株仙人廑和半片王母草。我原認不得這些靈藥。因見姑娘那柄寶劍非常人之物,那蛇定是被姑娘所斬,以為姑娘斬蛇後中了蛇毒。我佩服姑娘有這麼大本領和勇氣替世人除害,見姑娘胸前還有熱氣,我爹爹所配靈藥能起死回生,才將你背了回來救治。我爹爹說你所中並非蛇毒,乃是把仙人廑這種毒藥,錯當作了靈芝服了下去。

    所幸你內功根柢很深,當時並未身死;又加上你得的那半片王母草,乃是千年難逢的靈藥,能夠起死回生。我爹爹先用王母草給你服下,又用家藏的靈藥與你救治。因為缺少一樣藥草做引子,我母親到後嶺尋找去了,還未回來。我父子雖是採藥的獵人,並不是下流之輩。姑娘如家鄉甚近,等母親回來,服完了二次藥,給你收拾出地方住上幾天,等醫得有些樣子,我們才敢送你回家去。如果離家甚遠,只好等在我家養痊癒了再走。我知姑娘事起倉猝,又和我們素昧平生,必定急於知道我父子的來歷,所以才冒昧對你說明。爹爹說姑娘不能勞神,最好照我的話,無須回答。這是性命攸關,請你不要大意,越謹慎小心越痊癒得快。」曼娘聞言,才明白了一個大概。心中最惦記的是自己的一口寶劍,見掛在鋪旁,沒有失落,才放了心。因神弱力乏,略一尋思,心內便覺發慌,太陽穴直冒金星,頭痛欲裂。又見這兩個獵人言語誠摯,行止端正,事已至此,只得接受人家好意,由他醫治。心中還想說幾句感恩道謝的話,誰知氣如游絲,只在喉中打轉,一句也張不開口來。才知人家所說不假,只得將頭衝著這兩個獵人微點了點,算是道謝,便即將雙眼閉上養神。不多一會兒,又昏迷過去。

    過了一陣,覺著有人在扶掖自己,睜眼一看,業已天黑。那少年獵人手中拿著一把火炬,一手捧著一個瓦罐,站在鋪前。一個白鬚如銀的年老婆子,一手扶著自己的頭,用一個木瓢去盛那瓦罐裡的藥,一口一口正給自己喂灌呢。那老婆子見曼娘醒來,笑說道:「姑娘為世人除害,倒受了大傷了。」說罷,伸手到曼娘被內摸了摸肚皮,說道:「姑娘快行動了。」那少年獵人聞言,便將火炬插在山石縫中,捧過來一大盆熱水,又取了一個瓦缽放在當地,隨即退身出去。少年獵人走後,曼娘也覺著肚內一陣作痛,腸子有東西絞住一般,知要行動,便想揭被下地。偏偏身子軟得不能動轉,手足重有千斤,抬不起來。那老婆子道:「姑娘不要著急,都有老身呢。」說罷,先將風門關好,回轉身揭開曼娘蓋被,先代曼娘褪了中小衣,一手插入曼娘頸後,一手捧著曼娘兩條腿彎。曼娘正愁她上了年歲抱不起來,誰知那老婆子力氣頗大,竟和抱小貓一般將曼娘捧起。剛捧到瓦缽上面,曼娘已忍耐不住,撲嘟連聲,尿屎齊來,撒了一大瓦缽,奇臭無比。頓時身上如釋重負,心裡輕鬆了許多。那老婆子給曼娘拭了污穢,將曼娘捧到床上,也不給她衣服,用被蓋好,然後端了瓦缽出去。

    一會兒工夫,聽得老婆子在外面屋內說話,隱約聽得那少年獵人說:「媽,你不要管我,少時我打地鋪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那老婆子道:「平時我吃素,你還勸我,每日專去打獵殺生,這會兒又慈悲起來了。她又是個女的,毒中得那麼深,有的地方,你和你爹爹又不能近前給我幫忙。偏你這孝順兒子,會想法磨我老婆子一人。」那少年獵人又說了幾句,並未聽真。又聽得那老婆子道:「媽逗你玩的。我天天想行善修修來世,如今天賜給我做好事的機會,還偷懶麼?她如今剛行動完了,藥湯也太熱,略讓她緩緩氣,再給她洗吧。只是你爹爹說,由此每日早晚給她服藥、洗澡、行動得好幾天,要過十幾天,毒才能去盡呢。」那少年獵人道:「諸事全仗媽救她,少時給她洗澡以後,我到底是個男子,雖說行好救人,恐防人家多心,我就不進去了。」那老婆子又道:「我說你這孩子,虎頭蛇尾,做事不揩屁股不是?你怎麼給我抱回來的?這會兒又避起嫌疑來了,只要心裡頭乾淨,我們問心無愧,怕些什麼?女人家長長短短,當然不能叫你在旁邊。她這十幾天服藥之後,身子一天比一天軟,白天不說,晚上扶她起來用藥,我一個人怎忙得過來?」那少年獵人聞言,沒有言語。

    那老婆子隨即走了進來,先摸了摸當地的木盆。又待了片刻,才走過來,將曼娘仍又捧起,放到木盆裡面。曼娘聞得一陣藥香,知道木盆中是煮好了的藥湯。那老婆子先取盆內藥渣給曼娘週身揉搓,末了又用盆中藥湯沖洗週身。曼娘渾身少氣無力,全憑老婆子扶掖搓洗了個夠,用盆旁乾淨粗布擦乾,捧上床去。那婆子又取過一套中小衣,對曼娘道:「姑娘衣服不能穿了,這是老身兩件粗衣服,委屈點將就穿吧。」曼娘見那老婆子生得慈眉善目,偌大年紀,竟這樣不怕污穢,慇勤服侍自己。想起自己幼遭孤零,從未得過親人疼愛,縱橫了半生,卻來在這荒山僻地死裡逃生,受人家憐惜,覺著一陣心酸,只流不出眼淚來。暗想:「獵家父母兒子三人,俱都有如此好心,見義勇為。將來好了,必定要肝腦塗地,報答人家才好。」又想起適才聽得他母子在外屋的對答,難得那少年獵人也這樣行止光明。又見他家陳設簡陋,並住在崖洞窩鋪之中,必是個窮苦獵人,讓人如此費神勞頓,越想越過意不去。最難受的是,心中有一萬句感恩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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