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中、魏青看完柬帖,便依言行事。再看那三道靈符,頭一張和另外兩張有些不同,上面儘是朱文符菉,閃閃生光。允中取了第一張,舉在手中默誦口訣,忽然面前一道金光一閃,二人便覺身子離地飛起。不一會兒降下地來一看,已落在一所宮殿中,殿內外站有十來個裝束異樣的僧道,俱都在那裡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好似並沒有看見允中、魏青落將下來。允中、魏青知道靈符法力,因不知這些人哪人是八魔,正要湊近前去聽他們說話。忽然有破空的聲音,院中一道黃光過處,現出兩個相貌兇惡、裝束奇異的道士,慌慌張張往殿中走來。先前十來個人俱都紛紛上前迎接行禮。內中有人問道:「適才聽得山崩地裂的聲音,二位魔主回宮,想必大獲全勝了?」那兩個道士也不還言,上殿之後,便咐吩眾人到門前等候,如遇敵人前來,急速上前敵住,休要放他進來。
眾人領命,哄地應了一聲,便都往外走去。這兩個道士一高一矮,高的正是大魔黃驌,矮的正是六魔厲吼。他二人等手下人走後,黃驌對厲吼道:「六兄弟,想不到今日如此慘敗。二弟、八弟站離魔陣最近,業被雷火震成飛灰。五弟、七弟受了重傷逃走,此時不見回宮,存亡莫卜。三弟也不知逃走何方。虧我見機,你又離得遠,沒有受傷。如今大勢已去,不知祖師爺同許仙姑有無別的妙法挽救殘局。如果他二人不能支持,敵人追來,此地基業必不能守。是我想起石洞中藏的那部天書。據師父當年在時曾說,此書共分上中下三函,另外還有一冊副卷。除副卷普通修道之人俱能看懂外,只上函有蝌蚪文註釋。師父有的乃是下函和那一本副卷,中函被嵩山二老得了去,上函至今不知落在何人之手。嵩山二老所得的中函因為沒有上函,本難通曉,多虧峨眉鼻祖長眉真人指點,傳說也只會了一半。
師父只精通那本副卷,業已半世無敵。她因天書常發寶光,不好攜帶,把它藏在通寶座底下的一個石洞之內,外面用副捲上符咒封鎖,多大道術的人也難打開。只有一晚在高興時,傳了我一人開法。師父還說,漫說能將三部天書全得到手,只要把這下函精通,便可超凡入聖,深參造化。叵耐不知上函蹤跡,無法修煉。此次我們拜在毒龍尊者門下,我本想將它獻出,因見俞師兄處處妄自尊大,略微存了一點預防之心,恐獻出只便宜了別人。我等弟兄八人,我最愛你為人粗直,不似三弟、七弟胸藏機心。惟恐此宮被敵人奪去,他們雖不能取出此書,我等異日來取必非容易。又因開那石穴須得一人幫忙,才悄悄約你同來。請四妹在外面瞭望,如見前面凶多吉少,速來報信。我便同你下手將天書取出,逃往深山,尋一古洞,尋訪那上函天書的蹤跡,找通曉天書的高人,拜在他的門下煉成法術,再作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光飛進殿來,繞了一繞,仍往外面飛去。黃驌面帶驚慌道:「四妹用劍光示警,一定大事不好!」說罷,急匆匆同厲吼將殿中心寶座搭開,傳了咒語,二人俱把週身脫得赤條精光,兩手著地倒行起來。轉了九次,忽聽地底起了一陣響動,一道青煙衝起,立刻現出一個地穴。允中、魏青暗中相互拉了一下,緊隨黃、厲二魔往地穴中走去。入內數十丈,果然現出一個石門,上面繪有符菉。黃驌走離洞門兩丈,忙叫厲吼止步,仍用前法著地倒行,口中唸咒不絕。咒才念完,石門上冒了一陣火花,「呀」的一聲,石門自然開放。允中見厲、黃二魔還在那裡倒轉,更不怠慢,拉了魏青,從斜刺裡搶先入內一看,滿洞俱是金光,洞當中石案上供著一個七八寸長、三寸來寬、寸許來高的玉匣。魏青連忙搶來抱在懷中,同允中往外便跑。
洞門狹小,恰遇黃、厲二魔走進,撞了一個滿懷。首先是厲吼正往石洞走進,猛覺身上被人撞了一下,卻看不見一絲跡兆,剛喊出:「洞內有了奸細,大哥留神!」允中已經與厲吼擦肩而過。被他一喊,允中猛想起:「適才那身量高的喚他六弟,莫非他便是六魔厲吼?前者師父曾命我盜他首級,害我吃了許多苦楚,如今相遇,正好下手。」想到這裡,用手中玉龍劍一指,一道白光過去,厲吼人頭落地。大魔黃驌剛聽到六魔厲吼喊聲,便見一道白光擦肩而過,忽聽厲吼一聲慘呼,只喊出了半截,隨即血光湧起,人頭落地。知道不好,忙將飛劍祭起護住身體,口誦護身神咒。跑到洞中一看,石案上寶光消滅,玉匣天書蹤跡不見。恐防有人暗算,連忙縱身出來。魏青兩手緊抱天書,見允中取了厲吼的首級,也想趁空下手,不料敵人機警,竟然逃脫,只得同了允中走出石洞。
剛到大殿,便見一個矮小道人站在那裡。大魔黃驌卻站在道人身後,如泥塑木雕一般。這兩人一高一矮,那道人身量長僅三尺,只齊黃驌的腹際,相形之下,愈加顯得猥瑣。允中見那道人雖然形體矮小,卻是神采照人,相貌清奇,胸前長髯飄拂,背插一柄長劍,身著一件杏黃色的道袍,赤足芒鞋,正擋著自己的去路。猛想起師父柬帖上吩咐,知道這道人便是藏靈子。正要悄拉魏青止步,從旁邊繞走過去,偏偏魏青立功心盛,以為有凌渾的靈符隱身,早忘柬帖上言語,一手緊抱玉匣,一手拔出適才從樂三官手裡得來的那柄寶劍,往前便刺。允中一把未拉住,忙喊:「魏兄休忘卻令祖母臨終遺命!」魏青聞言,才想起師父柬帖上所言,想要將劍收回時已來不及,被那道人將手一指,魏青便覺手上被重的東西打了一下,鏘的一聲,寶劍脫手,墜於地下。再看手上,虎口業已震開,鮮血直流。
越發知道道人厲害,果然隱身符瞞不了他。只好負痛將兩手緊抱玉匣,連寶劍也顧不得去拾,想從道人側面繞走出去。誰知才一舉步,那道人將手搓了兩搓,朝著允中、魏青一揚,立刻大殿上下四面許多奇形怪狀惡鬼攔住去路,烈火熊熊,朝二人燒來。魏青急切間又忘了柬帖上言語,當著道人,允中又不便明說。正在著急,倏地一道青光,如長虹般穿進殿來,落地現出一個頭綰雙髻、身材高大的道童,見了這人,躬身施禮道:「弟子奉命,將毒龍尊者用師父紅欲袋送回孔雀河監禁,靜候師父回去處置,特來覆命。」說罷,那道人也不還言,只出手朝著魏青一指。那道童便即轉身,朝著魏青大喝道:「你這蠢漢,快將玉匣天書獻上!我師父為人慈悲,決不傷你二人性命。如不聽良言,休怪俺熊血兒要下毒手了。」魏青的祖母娘家姓熊,原與藏靈子有一段很深長的因果,凌渾不命別人,單命魏青來取天書,也是為此。此節後文另有交代,暫且不提。
這時火已燒到允中、魏青跟前,將衣服燒著。正在驚恐,魏青聽那道童自稱熊血兒,一句話將魏青提醒,重想起柬帖上言語。烈火燒身,事在危急,連忙躬身朝著道人施禮道:「我魏青奉我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取還天書。望乞道爺看我去世祖母面上,高抬貴手,放我過去。」那道人聞言,面帶驚訝之色,把手一招,立時烈火飛回,頃刻煙消火滅。那道人仍未發言,把眼朝那道童望了望。那道童便走過來問魏青道:「我師父問你,你祖母業已死去多年,看你年紀還不太大,你祖母死時遺命如何還能記得?」允中聽道童盤問,正愁師父沒有說得詳細,替魏青著急。魏青忽然福至心靈,答道:「我祖母當年在鼎湖峰和人比劍,中了仇人的暗器,逃回家去,雖然成了廢人,因為有人送了幾粒仙丹,當時並不曾死,又活了有幾十年才行坐化。當時我才四歲,已經知道一些人事。我祖母留有遺命,命我父親來此盜取天書;如果不能到手,命我長大成人,投了名師,再去盜取。我七歲上,父親又被另一仇人害死,天書並未盜成。我當時年幼,訪了多少年,也不知那仇人姓名。今日趁魔崽子和別人鬥法之時,抽空來此,想先將天書盜走,煉成之後,再去尋那兩代仇人報仇。
你們硬要恃強奪去,我便枉費心血了。」藏靈子聞言,又對那道童將嘴皮動了幾動。那道童又對魏青道:「我師父向不喜欺軟怕硬,知道你是那怪叫花凌渾的徒弟,你說的這一番話也非虛言。那害死你祖母賽飛瓊的仇人,便是這裡八魔的師父神手比丘魏楓娘。我師父幾次三番要替你祖母報仇。一則他老人家業已五十餘年未開殺戒,不便親自下手除她。那****又十分乖猾,始終遇不著機會,也是她的氣數未盡。前些年在成都害人子弟,被峨眉派掌教夫人妙一夫人用飛劍將她腰斬,此仇業已替你報去,可不必報了。害死你父親的,乃是華山派烈火祖師。將來你煉好天書,再去尋他算賬吧。我師父看在你祖母分上,天書由你拿去。此書沒有上函,僅學副卷中妖法,適以殺身。好在你師父怪叫花他已將上函得到,裡面有中下兩函的蝌蚪文註釋。師父命你努力修煉,將來他還有助你之處。我師兄師文恭被天狐二女用白眉針所傷,本不致命,又被毒龍惡友綠袍賊所害,身遭慘劫。我隨師父回山,便要去尋他們報仇。轉告你師父,異日我師徒尋天狐二女報仇時,他休得再管閒事,以免彼此不便。」說罷,將手一揮,殿上神鬼盡退,滿殿起了一陣青光,藏靈子師徒連大魔黃驌俱都蹤跡不見。
原來魏青本是蜀南俠盜魏達之孫,仙人掌魏荃之子。魏達的妻子賽飛瓊熊曼娘,乃是明末有名的女俠岷山三女之一。曼娘在岷山三女中班行第二,那兩個一個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還有一個是步虛仙子蕭十九妹。那時三人約定誓不嫁人,一同拜在岷山玄女廟住持七指龍母因空師太門下學習劍術。因空師太教規,所收弟子不滿十年,不能分發受戒。三人修行不到四年,剛將劍術煉得有些門徑,因空師太忽然靜中悟透天機,定期圓寂,將三人叫來面前,給羅紫煙、蕭十九妹每人一種道書。羅紫煙所得的是《越女經》,蕭十九妹得的是一部《三元秘笈》,只曼娘沒有傳授什麼。此時曼娘用功最為勤苦,資質也最好,見師父臨去,別人都有傳授,獨她一無所有,漫說曼娘怨望,連羅、蕭二人也覺師父對曼娘太薄。她三人本來情逾骨肉,羅、蕭二人便幫她跪求。因空師太正在打坐,靜等吉時到來飛昇,連理也不理。三人跪求了半天,眼看時辰快到,曼娘已哭得和淚人一般。
因空師太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到我門中,平素極知自愛,並無失德,何以我此番臨別對你一人獨薄?此中實有許多的因果在內。逆數而行,愛你者適足以害你。你師姊妹三人,目前雖然曼娘較為精進,獨她緣孽未斷。我此時不肯另傳道術,她此後下山遇見機緣,成就良姻,雖難參修正果,還可夫妻同享修齡,白頭偕老。否則中途冤孽相纏,決無好果,所以不肯傳授。現在你三人既苦苦相求,再要固拒,倒顯得我真有偏心。如今聚首已無多時,我給曼娘留下八句偈語,兩封柬帖,外面標明開視年月,到日先看第一封。
不到時拆看,上面字跡便不能顯出,休來怨我。如果第一封柬帖上所說冤孽你能避開,便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將來成就還在羅、蕭二弟子之上。如其不能避開那場冤孽,執意還要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必有性命之憂。」說罷,便命曼娘取來紙筆,先封了兩封柬帖裝在錦囊以內,命曼娘收好。又留下八句偈語。三人未及同觀,因空師太鼻端業已垂下兩行玉筋,安然坐化。三人自是十分哀痛,合同將因空師太后事辦完,仍在廟中居住。曼娘見那偈語上寫道:「遇魏同歸,逢洞莫入。鼎湖龍去,石室天宗。丹楓照眼,魔釘切骨。戒之戒之,謹防失足。」曼娘看罷,同羅、蕭二人參詳了一陣,先機難測,只得熟記在心。
三人又在廟中住了兩年,曼娘見羅、蕭二人各按因空師太傳授的道書用功,一天比一天精進。再看柬帖上日期,還有三年才到開視日期。因師父囑咐,不到日期開視,便顯不出字來,雖然心急,不敢冒昧開視。又加上羅、蕭二人用功益勤,自己不便老尋二人作長談,閒中無聊,未免靜極思動,便想下山遊玩一番。偏趕上羅、蕭二人功候將成,俱都入定。曼娘也未通知二人,逕自一人留了封書,獨自離了玄女廟,下了岷山,到處遊覽山水,偶然也管幾件不平之事。有一次由四川到雲貴去,在昆明湖邊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女友,談起浙江縉雲縣仙都山旁的鼎湖峰新近出了一個妖龍,甚是猖獗。曼娘久聞鼎湖峰介於仙都、步虛兩山中間,筆立千尋,四無攀援,除了有道之人,凡人休想上去。峰頂有一湖,名叫鼎湖,乃是當年黃帝飛昇之所,鼎湖峰之名,便由此而得。心想:「我左右無事,何不去看一看這黃帝升仙的聖跡?就便能將妖龍除去,也是一件功德。」想到這裡,便別了那個女友,轉道往浙江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