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我聞得道友元神遁走,決不會置之不理,就是小徒俞德,他也曾在事後往道友失手的地方仔細尋找,因為上半截法身找尋不見,戴家場敗後回來稟報。我為此事,恨敵人如同切骨,忙命門下採藥煉丹,還托人去陷空老祖那裡求來萬年續斷接骨生肌靈玉膏,以為你一定要來尋我,好與你接續原身。誰知等了多日不見你來,又派人到處打聽下落。還是我門下一個新收門徒名喚汪銅的,新近從峨眉派中得知你被一個斷臂的搶去。我知令徒辛辰子從前因犯過錯,曾被你嚼吃了一條臂膀,後來你看出他對你忠心勤苦,將你本領道法傾囊相授,成了你門下第一個厲害人物。你既不來,想是被他救回山去,已想法將身體還原。我再命門人到寶山探望,見到你門下兩代弟子三十五人,只不見你和辛辰子。我門下說了來意,他們異口同聲說,不但你未回山,辛辰子雖然常去,並未提及你還在人世。他們早疑辛辰子作怪,聞得此言,越發要向他追問根由。我得了此信,才知事有變故,說不定辛辰子欺你重寶盡失,奈何他不得,想起你昔日咬臂之仇,又看中你那粒元神煉成的珠子,要加害於你。正準備過了端陽,親自去尋辛辰子追問,不想你今日到此。怎麼就埋怨我忘情寡意呢?」
綠袍老祖正要答言,西方野佛已上前先與毒龍尊者見禮,轉對綠袍老祖道:「先前我聽道友說,便知事有差池,我師兄決不如此薄情。如今真情已明,皆是道友惡徒辛辰子之罪。我們可以無須問難,且等過了端陽,將諸事辦完以後,上天入地尋著那廝,明正其罪便了。道友血食已慣,既然數月未知肉味,不如我們同進谷去,先由師兄請道友飽餐一頓,再作長談吧。」尚和陽也催著有話到裡面去再說。毒龍尊者為表示歉意,親自抱了綠袍老祖在前引路。毒龍尊者移居紅鬼谷不久,西方野佛尚是初來,進谷一看,谷內山石土地一片通紅。入內二十餘里,只見前面黃霧紅塵中隱隱現出一座洞府。洞門前立著四個身材高大的持戈魔士,見四人走近,一齊俯伏為禮。耳聽一陣金鐘響處,洞內走出一排十二個妙齡赤身魔女,各持舞羽法器,俯伏迎了出來。
那洞原是晶玉結成,又加毒龍尊者用法術極力經營點綴,到處金珞瓔花,珠光寶氣,襯著四外晶瑩洞壁,宛然身入琉璃世界。西方野佛心中暗暗慚愧:「自己與毒龍尊者同師學道,只為一時負氣,一意孤行。別了多年再行相見,不想毒龍尊者半途又得了天魔真傳,道力精進,居然做了西藏魔教之祖。自己反落成一個殘廢,向他乞憐。這般享受,生平從未遭遇過一天。反不如當初與他合同組教,何至今日?」正在愧悔,心中難受,綠袍老祖見著左右侍立的這些妖童魔女,早不禁笑開血盆大嘴,饞涎欲滴。毒龍尊者知他毛病,忙吩咐左右急速安排酒果牲畜,一面著人出去覓取生人來與他享用。侍立的人領命去後,不多一會兒,擺好酒宴,抬上活生生幾隻牛羊來。毒龍尊者將手一指,那些牛羊便四足站在地下,和釘住似的不能轉動。在座諸人宗法稍有不同,奉的卻都是魔教,血食慣了的。
由毒龍尊者邀請入席坐定後,綠袍老祖更不客氣,兩眼覷準了一隻肥大的西藏牛,身子倚在錦墩上面,把一隻鳥爪般的大手伸出去兩丈多遠,直向牛腹抓去,將心肝五臟取出,回手送至嘴邊,張開血盆大口一陣咀嚼,嚥了下去。隨侍的人連忙用玉盤在牛腹下面接了滿滿一盤子血,捧上與他飲用。似這樣一口氣吃了兩隻肥牛、一隻黃羊的心臟,才在錦墩上昏昏睡去。毒龍尊者、尚和陽、西方野佛三人,早有侍者依照向例,就在鮮活牛羊的脊背上將皮劃開,往兩面一扯,露出紅肉。再用刀在牛羊身上去割片下來,放在玉盤中,又將牛羊的血兌了酒獻上。可憐那些牲畜,臨死還要遭這種凌遲碎剮,一刀一刀地受零罪。又受了魔法禁制,口張不閉,腳也一絲不能轉動,只有任人細細宰割,疼得怒目視著上面,兩眼紅得快要發火一般。這些魔教妖孽連同隨侍的人們,個個俱是殘忍成性,見那些牛羊掙命神氣,一些也不動惻隱。
西方野佛更呵呵大笑道:「異日擒到我們的對頭,須要叫他們死時也和這些牛羊一樣,才能消除我們胸中一口惡氣呢!」又對毒龍尊者說起在鬼風谷遇見那幾個不知來歷的少年男女同自己失寶受傷之事。毒龍尊者聞言,怒道:「照你說來,定是俞德在成都所遇峨眉門下新收的一些小狗男女了。」西方野佛道:「我看那些人未必都是峨眉門下。我初遇見的兩個年輕賤婢,騎著一隻大雕。內中一個年紀才十三四歲的,佩著一柄寶劍,一發出手,便似長虹般一道紫光。我那轉輪盂,也不知收過多少能人的飛劍法寶,竟被她那道劍光穿破了去。後來我用魔火將這兩人圍住時,那道紫光在魔火陣中亂閃,竟傷她們不得。救去這兩個小賤婢的女子更是厲害,竟能飛進魔火陣中將人救出。也不知她用什麼法寶封鎖去路,若非我見機,捨卻一條手臂逃去,差點被她們擒住。
那只扁毛畜生也是非同小可,本領稍差的人,決難制服收為坐騎。峨眉派幾個有本領的人,大半我都知道,並不覺怎麼出奇。豈有他們新收的門人,會有這麼大本領之理?」毒龍尊者道:「你哪裡知道。近年來各派都想光大門戶,廣收門徒,以峨眉派物色去的人為最多。據俞德說,峨眉門下很有幾個青出於藍的少年男女門人,連曉月禪師、陰陽叟二人那樣高深道法,竟都奈何他們不得,可想而知。只沒有聽見說起過有騎雕的女子,不是峨眉門下,必定是他們請來破青螺的黨羽。我看這回我們想暫時先不露面,還未必能行呢。」尚和陽道:「若論各派中能用飛禽做坐騎的,以前還有幾個。自從寶相夫人在東海兵解後,她騎的那只獨角神鷲,只近年在小崑崙有人見過一次,便不聽有人說起。
白眉和尚坐下兩隻神雕,五十年前白眉和尚帶著它們去峨眉參拜寶光,入山後便連那兩隻神雕俱都不知去向。後來有不少能人想見他,把峨眉前後山找了個遍,也不能得他蹤跡。都猜他參拜寶光遇見佛緣,飛昇極樂,以後也不見有人提起。除這幾隻厲害的大鳥外,現時只剩下峨眉派髯仙李元化有一隻仙鶴,極樂童子李靜虛新近收服了一隻金翅大鵬。此外雖也有幾個騎禽的,不是用法術駕馭,便是騎了好玩,不足為奇。白眉和尚的雕,原是一黑一白。先前在谷外,我一聽你說那雕的形狀,便疑是那只黑的,正趕上忙於大家相見,未及細問。現在再聽你說第二回,越發是那只黑雕無疑。這兩隻雕跟隨白眉和尚三百多年,再加上原有千年道行,業已精通佛法,深參造化,雖暫時還未脫胎換骨,已是兩翼風雲,頃刻千里,相差一點的法寶法術,休想動它們身上半根毛羽。白的比黑的還要來得厲害。如果峨眉派要真將白眉和尚請來,這次勝負且難說呢。」
正說之間,一道光華如神龍夭矯,從洞外飛入。毒龍尊者連忙起身道:「俞德回來說仙姑早就動身,如何今日才到?」言還未了,來人已現身出來,答道:「我走在路上,想起一樁小事,便請令徒先回。二次動身,在路上遇見以前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爭鬥了一場,倒成了好相識。我知道她自脫離了崑崙派,不甚得意,想用言語試探,約她與我們聯合一氣,便隨她回山住了些日,所以來遲了一步。」尚和陽與西方野佛見來人正是萬妙仙姑許飛娘,互相見完了禮。綠袍老祖喝醉了牛羊血,也醒過來。萬妙仙姑未料到他雖然剩了半截身子,還沒有死,知他性情乖戾,連忙恭敬為禮。
大家正落座談話,忽見俞德從外面進來,朝在座諸人拜見之後,說道:「弟子奉命到雲南孔雀河畔請師文恭師叔,他說有許多不便,不願來見師父。只允到青螺暫住,候至端陽幫完了忙,就回雲南去。再三囑咐,不許驚動師父。弟子恐得罪了他,所以未來覆命。前夜師師叔到後,先將青螺用法術封鎖,只留下正面谷口誘敵,準備來人易入難出。今日中午,弟子隨師師叔出去到雪山頂上遊玩,弟子偶爾說起日前聽青螺八位師弟講,小長白山玄冰谷內潛修的女殃神鄭八姑將雪魂珠得去,西方師叔曾去索取,一去不歸等語。師師叔聞言,便叫弟子領去與那鄭八姑見上一面。剛剛走至離小長白山不遠處,便遇見一隻火眼金睛的大黑雕,背上騎著兩個少年女子,由鬼風谷那邊高峰上走了下來,並不飛行,只是騎著行走,後面還有一個女子步行隨送。弟子認得那賤婢正是在成都遇見過的周輕雲。正對師師叔說那賤婢的來歷,雕背上女子早跳了下來,手揚處,便有一道數十丈長的紫光發出。
周輕雲這賤婢和另一個女子,也各將劍光飛出,師師叔認得那道紫光來歷,連說不好,忙用遁法先遁到遠處去。因為救護弟子,慢了一些,頭髮都被削去一大半。師師叔大怒,與那三個賤婢動起手來。後來正用黑煞落魂砂將這三個賤婢冪住,忽從空中飛下幾個少年狗男女,有兩個女子不認得,餘下幾個是成都遇見過的齊靈雲姊弟和餐霞老尼門下在成都用一面鏡子破去龍飛九子母陰魂劍的女神童朱文。這還不稀奇,最奇的是竟有許仙姑門下的苦孩兒司徒平也在內,和他們一黨。法寶、飛劍如同潮湧一般紛紛祭起,師師叔稍不留神,吃後來的幾個狗男女破了黑煞落魂砂,將先前兩個女子救去,還中了一火球,將鬚髮燒光。弟子知道厲害,先行遁去。師師叔看出寡不敵眾,也想遁走。忽然空中呼呼作響,一隻獨角彩羽似鷹非鷹的怪鳥,連那一隻黑雕,雙雙向師師叔抓來。師師叔上下四方一齊受敵,難於應付,等到將身遁起時,兩條手臂同時吃那兩個扁毛畜生抓住。師師叔知道難以逃走,勉強自行將手解脫。等到弟子拚命回身將師師叔救逃回來時,師師叔又中了敵人兩飛針,弟子也被削去了兩個手指。如今師師叔成了殘廢,氣忿欲死,特來請師父同諸位師伯師叔前去與他醫治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