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被他看出不便,便開了宮門,迎將出去,問道:「你怎地這麼久時候不進宮來?龍鮫安放何處?我還等你來商量救轉一個朋友。」金須奴躬身答道:「那龍鮫乃是靈獸,稍加馴練,便可役使。已暫時先將它繫在宮後瓊樹之下,那裡有不少花果,如今正貪著嚼吃。小奴也知同來的另一位姑娘仙根本來不厚,週身骨脈臟腑俱被海浪壓傷,非小奴不能救轉。既是主人好友,不能坐視。怎奈適才拆看先恩師所賜錦囊,知不救此女,縱難飛昇紫闕,還可在這貝闕珠宮之內成為地仙;如救此女,雖有天仙之望,但是極其渺茫,十有九難望成就。而且此女正是小奴魔劫之根,稍一不慎,即此地仙亦屬無望。但是她又與三位主人非常有益。為此遲疑不決,在宮外盤算好些時,主人想已看見了。」
初鳳聞言驚道:「我看你動靜,並無別意,只緣你向來忠謹,平時總是滿臉高興,自我今日去接二位公主起,你便一時愁過一時,心中不解。我和你雖分主僕,情逾師友。她們三人,兩個是我妹子,一個受我兩次救命之恩。你日後縱有錯處,我已無不寬容,她們還敢怎地使你難堪?至於有甚災劫的話,我等同學這部天書,本領俱是一樣,你的道力經驗還比我們勝強得多。休說外來之災,據你說,只須道成以後,行法將宮門封鎖,天仙俱難飛渡。
就使自己人有甚爭執,也未必是你敵手,何況還有我從旁化解,你只管愁它作甚?」金須奴道:「如今主人道法尚未煉成,哪裡得知。仙緣俱有分定,這一部天菉雖然一樣,並無二冊,但是修過中篇,主人能自通解時,便無須由小奴講解。那時上面的符菉偈語,便視人的仙緣深淺,時隱時現。主人學會以後,也須遵照上面仙示,不能因小奴以前有講解傳習之功,私相授受。便是二、三兩位公主的道行本領,也比主人要差得好幾倍,怎能由人心意?小奴明知只一推說返魂無方,日後便少許多魔障。一則對主不忠,有背前誓,將來一樣難逃應驗;二則小奴以荒海異類,妄覬仙業,命中注定該有這些災難,逃避不脫。就按先恩師遺偈之意,也無非使小奴預先知道前因後果,敬謹修持,以人定勝天罷了。」
初鳳聞言,總覺他是過慮,雖然著實寬勉了幾句,並未放在心上。當下又問解救冬秀之策。金須奴道:「這姑娘服了許多靈丹,元氣已經可以重生。將來體質只會比前還好。不過她受水力壓傷太重,五官百骸無法運轉。此時她已經有了知覺,但言語不得,所受苦痛,比適才死去還要厲害。小奴既已情願救她,不消三日便可復原。請主人先將金庭玉柱靈丹再取一十三粒,用宮後仙池玉泉溶化,給她全身敷上,暫時先止了痛。小奴自去採取千年續斷和紅心補碎花來,與她調治便了。」
初鳳因兩種靈藥俱未聽見金須奴說過,以為他要出宮採取,便問道:「你常說你的對頭鐵傘道人尚要尋你,此去有無妨礙?可要將宮中法寶帶兩件去,做防身禦敵之用?」金須奴笑道:「小奴此時出宮,天膽也是不敢。主人哪裡知道,這兩種靈藥全都在我們這紫雲宮後苑之內,其餘靈藥尚多。小奴起初也是不知底細,自主人今日走後,獨自詳看天書,才行悟得。這千年續斷,與人間所產不同,除紫雲宮外,只有陷空島有出產。雖比這裡年代還久,用處更大,但僅由列仙傳說,自來無人發現。這紅心補碎花,卻是這裡獨一出產,別處無有。
這兩種靈藥,一有接筋續骨之功,一有補殘生肌之妙,再加用了若干地闕靈丹,豈有不能回生之理?」初鳳喜道:「我以前僅覺後苑那種奇異花卉終年常開,可供觀賞,不想竟有這般妙用。如此說來,其餘那些花草也都是有用的了?」金須奴道:「雖不全是,也大半俱是塵世所無哩。」初鳳又問道:「你說那紅心補碎花,我一聽名兒,便曉得那生著厚大碧葉,花形如心,大似盈缽,一莖並開的小紅花。續斷名兒古怪,可是那墨葉長梗的矮樹?」金須奴道:「那卻非續斷,乃是玉池旁和籐蔓相似的小樹,出產甚少,只有一株。這兩種靈藥取法用法俱都不同,少時取來,一見便知。此時救人,以速為妙。」說罷,二人分手。
初鳳便照金須奴所說,先取玉泉化了靈丹,與冬秀敷勻全身。一摸胸前,果然溫暖。撥開眼皮一看,眼珠靈活,哪似已死之人。只是通體柔若無骨,軟癱在床,知道全身大半為水力壓碎,不知身受多少苦痛,好生代她難過。敷完靈丹,金須奴早採了藥來,在外相候。初鳳將他喚了進來,問明用法。先將週身骨節合縫之處,用續斷搗碎成漿塗了。再取紅心補碎花照樣搗碎,取出丹汁,由二鳳、三鳳幫同給她全身擦遍。然後取了一襲仙衣與她穿了。
未滿三日,冬秀逐漸復原,她的五官百骸早已有了知覺。在她將醒未醒之際,已經得知就裡。這一來,不但起死回生,而且得居仙府,有了升仙成道之望,自然是喜出望外,對於初鳳姊妹感激得肝腦塗地。由此,每日與二鳳、三鳳隨著初鳳,照仙菉傳授修煉。閒來時便去宮中各處遊玩。貝闕珠宮,仙景無邊,倒也享受仙家清福。
只是一件美中不足,仙菉所有道法,俱是循序漸進。四女的天資稟賦有了厚薄,所學的程度也因之有了高下。初鳳生具仙質,六根無滓,靈府通明,一學便悟,又是首先入門,自然領袖群倫。二鳳因受紅塵嗜欲污染,多服煙火,但本質尚可,僅只所學日期較晚,不如乃姊,學時還不十分顯出費力。三鳳自為猛獅傷了一臂,流血過多,體氣已有損耗,再加這幾年的塵欲錮蔽,她的私心又重,休說初鳳,比起二鳳已是不及。冬秀更是本來凡體,從患難百死之際,僥倖得遇仙緣。她為人雖是聰明好勝,饒有機智,因為心思太雜,於修道人反不相宜。先時同學,不甚覺得,日子一多,所學愈發艱深,漸有相形見絀之勢。她不想自己因資稟有限,反以為是初鳳同金須奴對她和二鳳姊妹有了厚薄,不肯盡心相傳。初鳳於己有幾次救命之恩,還不敢心存恨意。對金須奴卻是嫌隙日深,只是胸有城府,不曾外露罷了。
又過了數月,初鳳對於那部地闕金章已能自己參悟,無須金須奴從旁解說。並且書上的字也是時隱時顯,除初鳳外,連金須奴有時也不能看出字來,由此初鳳日益精進。主僕五人,原本定有功課,每當參修之時,俱在子夜。照例由初鳳領了四人跪祝一番,然後捧了仙菉,在宮庭當中圍坐。初鳳分別傳了二鳳姊妹與冬秀的練法,然後由金須奴持劍侍側,自己對書虔心修悟。等自己習完,再將可傳的傳給金須奴修煉。這日習到天菉的末一章,剛剛通悟,還未練習精熟,上面的字忽然隱去。末章後頁忽現數行偈語,將初鳳姊妹三人和冬秀的休咎成就略微指示,並有「初鳳照所得勤修,不久便可成為地仙。以後欲參上乘正果,全仗自己修持,積修外功,萬不可少。餘人仙緣較淺,全視各人自己能否虔心參悟,力求正果為定,不可妄多傳授,因而自誤」等語。
初鳳看完,剛剛起身跪謝,那書忽從手上飛起,化成一片青霞籠罩全庭,頃刻消散。初鳳知道自己道將學成,仙菉先期化去,便將書上偈語當眾說了。二鳳雖然失望,知道仙緣注定,還不怎樣忿怨。冬秀和三鳳俱知金須奴火煉玉匣,搶出天菉之事。這次天菉飛去,見他滿面笑容,躬身侍立在側,並未動手,若無其事一般。猜他已將天菉學全,必有防它化去之策,卻故意不讓大家學全,由它化去。情知所學還不及初鳳的一半,原想只要書在,日久自和初鳳一般,能夠自己參悟。這一化去,雖說初鳳厚愛同懷,情重友深,也未必敢違了天菉偈語,私相授受。越想越恨,越想越難受,竟然放聲大哭起來。經初鳳勸勉了一陣,才行悶悶而罷。冬秀更因哭時金須奴未來解勸,好似面有得色,越發把他恨在心裡。
光陰易過,轉眼十年。二鳳雖然比初鳳相差懸遠,因為始終安分虔修,倒也不在話下。惟獨三鳳和冬秀俱是好強爭勝之人,除平時苦心練習,磨著初鳳傳授外,總恨不能有點什麼意外機緣遇合,以便出人頭地。初鳳受她二人纏繞不過,也曾破例傳授。二人意總未足,幾次請求初鳳准她二人出海雲遊,尋訪名師,以求正果。初鳳記著老蚌之言,歸期將屆,再三勸阻,好歹等恩母回來,再行出外。冬秀表面上還不違抗,三鳳哪裡肯聽,姊妹二人鬧了好幾次,終究三鳳帶了冬秀不辭而別。
她二人走沒多日,老蚌居然重回地闕,初鳳、二鳳自是心喜。接進宮中,一問經過,才知老蚌蛻解後,便投生到浙江歸安縣一個姓仇的富戶家中為女。因乃母生時,夢見明珠入懷,取名慧珠。生後一直靈根未昧。七歲上父母雙亡,正遭惡族欺凌,遇見天台山白雲庵主明悅大師看出她的前因,度往庵中,修煉道法一十二年。大師因她不是佛門弟子,命中只該享受地闕清福,始終沒有給她剃度,傳了許多小乘法術。圓寂之時,指明地點,命她仍舊回轉紫雲故里。她領了遺命同幾封密偈,尋到紫雲宮海面,用小乘佛法叱開海水,直達宮中與初鳳等相見。
此時慧珠已是悟徹前因,一見只有三鳳不在,便問何往。初鳳便將姊妹三人安樂島報完父仇,以及二鳳、三鳳貪戀紅塵,在島上一住三年,自己勸說不聽,回宮苦守,玉柱開放得了許多奇珍;後來收金須奴和龍鮫,救回二鳳姊妹和冬秀;三鳳性傲,不聽約束,日前與冬秀私自出走,說去尋師學道,曾命金須奴出宮追趕,也未尋回等事,一一說了。
慧珠道:「三鳳真想不開。我常聽師父說,我們這座地闕仙宮深居地心,為九地靈府之一。只須等你將那部地闕金章中修道之法煉成以後,我同你姊妹三人帶了宮中異寶,再出去將外功積修圓滿,那時重歸仙府,縱不望飛昇紫闕,一樣可求長生不老,永享地闕清福,比起天仙,相去能有幾何?她這一出去,萬一誤入歧途,豈非自誤仙業?你說那冬秀一個尋常凡女,遭遇仙緣,也這等不知自愛,跟著胡行,尤其大是不該。我本想回宮以後從你煉法,道未煉成,不再出世。她這一走,我便放心不下,只好趁她二人迷途未遠以前趕去,將她們追了回來,以免一落左道旁門,便無救藥。我經此番塵劫,僅學了點小乘法術。在我未把天菉道法煉成,元神重孕嬰兒之前,本不願出海問世。只因你的道力雖已有了根柢,無奈自幼隱居海底,塵世閱歷太淺,對於目前正邪各派中人物無甚聞知,恐遇上時難以辨別。
二則三鳳心性既變得如此倔強,先不聽話而去,豈肯出海之後再隨你回來?有我同去,畢竟要聽話些。我雖無甚高深本領,但是自幼隨了師父雲遊天下,哪一派的人物差不多都有一半面之緣。就是不認得的,也能一望而知。再則師父臨飛昇以前,曾傳我內照前知之法,為日尚淺,縱難及遠,對於目前事物,一經湛定神明,歸心反視,便能略知未來。適才聽你說話之際,我因思念三鳳,潛心默參吉凶,得知她二人已離海岸,漫遊中土,行蹤當在嵩岳泰岱之間,頗有因禍得福之象,故此非去不可。不過尚有一事為難:地闕仙府根本重地,況有許多不能全數攜帶的寶物在此,雖說深居海底,暗藏地府,外人不易知曉,終須留一自己人在此,以防萬一。二鳳留守,自是當然,但她法力淺薄,最好留下金須奴與她同守,再加神獸龍鮫守護宮門,定可無慮。無奈金須奴他對我說,魔障將臨,去留於他均有妨害。此人功高苦重,恐誤了他的功果,令人委決不下。」
正說之間,金須奴忽從門外走進,面帶愁容,朝著慧珠跪下道:「小奴近些日來,忽然道心不靜,神明失了主宰。算計先恩師遺偈暗示,想是大難快要臨頭。就是主人此次不出外,小奴也請假暫離此地,以求免禍。地闕仙府非無外魔覬覦,但是尚非其時,照小奴默參運數,約在諸位主人將來二次出遊歸來之後,方有一番紛擾。過此,仙府即由主人用法術封鎖。從此碧海沉沉,仙濤永靜,不到百年後末次劫運降臨,不會再與生人往還。此時休說還有二公主與龍鮫留守,縱使全數離開,也絕無一些事變發生。倒是小奴魔劫重重,依次將臨。明知逃到哪裡都難避免,不過與主人同行,一旦遇上外魔,不能與之力抗,尚有主人德庇,還可脫險。只有這內欲一起,卻難強制,一個把持不住,不但敗道喪生,還負了主人再造深恩。思來想去,只有同行稍好一些。望求主人俯允,感恩不盡。」
此時慧珠道行尚淺。便是初鳳雖然今非昔比,對於金須奴的出身來歷和天生的異稟,也是一樣茫然。因知金須奴素來忠誠,又善前知,與慧珠、二鳳商量了一番,便放放心心由二鳳在宮中留守。又將龍鮫喚來,囑咐了幾句,命它就在避水牌坊下面看守門戶,不許擅自離開一步。那龍鮫本是神獸,自經初鳳姊妹這些年馴練,已是通靈無比,聞言點首長鳴,轉身自去。慧珠、初鳳便帶了金須奴,出宮直升海面,同駕遁光,先往嵩岳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