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熱海巧拯同枝烈烈狂飆生擒異獸
初鳳心中大喜,立即持了雙劍,帶了兩件寶物,起身往安樂島去,行沒多遠,便即發覺地震。初鳳不常出門,還不知道就是安樂島火山崩陷,震況又那般強烈。又往前走有數十里,忽覺海水發熱,迥異尋常,漸漸望見前面海中風狂浪湧,火焰沖天。默計途程,那日去時,沿途並無陸地,那根火柱正是安樂島的地界。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加速前進。好在身旁帶有寶珠,寒熱不侵。漸行漸近,只見黑雲如墨,煙霾蔽空,狂飆中那根火柱突突上升,被大風一卷,化成無數道火龍,分而復合。海中駭浪滔天,驚濤山立。沿途所見浮屍斷體、零碎物品,隨著海水逆流捲走,更覺聲勢浩大,觸目驚心。初鳳一心惦記同胞骨肉憂危,心膽皆裂,只顧疾行前進,海水已是熱如沸湯。行近安樂島一看,已成了一座通紅火山。
樹木房舍俱都成了灰燼,哪裡還有一個人物的影子。左近礁石遇火熔化,成了紅漿,流在海內,猶自沸滾不休。若換常人,休說這樣爍石流金的極熱溶液,便是落在那比沸湯還熱的水之內,也都煮成熟爛了。初鳳雖因帶有寶物,不畏炎鹹,這般狂烈的火勢,畢竟見了膽怯。繞著火島邊沿遊行了半周,煙霧瀰漫中,望見山地都被火化成了軟包,不時整塊陷落。估量自己既難登攀,島上此時也決無生物存在。冬秀想已遇難身死。兩個妹妹俱都會水,如還未死,定然逃向別處。此時在火焰中尋找她二人下落,豈非白費心力?她二人如已逃出,必往紫雲宮那一面逃去無疑。只是來時又未相遇,看來凶多吉少。越想越傷心,暗恨都是金須奴攔阻自己,如早兩天將她們接回宮去,何致她二人遇此大難?事已至此,留此無益,只得往回路仔細去尋找她二人的下落。
初鳳哪知她二人同冬秀事前出遊,無心脫險,並未在島上遇難。只是所去之處,偏向一角,不是正路,一個由正東往西南,一個由正西往東北。二鳳姊妹又因冬秀累贅,時上時下,本質已弱,不敢老在狂飆駭浪中掙扎。初鳳目力雖佳,偌大海面,哪能上下觀察得纖細不遺?常言說得好:「事不關心,關心者亂。」初鳳一路搜尋,仍是沒有尋見二鳳姊妹影子,真是心亂如麻,不由悲痛已極。眼看行離紫雲宮不遠,猛想起昨日自己曾出宮外,到海底採取海藻,並未發覺地震。看適才海面浮屍神氣,這火山震裂,為時尚不甚久。如今自己在海中遊行,已比從前快有十倍,她二人說不定還未到達這裡。這一路上海水上熱下涼,她二人也不會在海面遊行。自己只顧注意四外,卻未深尋海底。她們如能逃到了紫雲宮,定會回去。最怕是逃時受傷,中途相左,需要自己接應。想到這裡,復又翻身往火島那一面的海底尋去。
一會兒工夫,走出有百十里路,忽見前側面水中漩渦亂轉,頗與紫雲宮外漩渦相似。暗忖:「莫非這裡面又有什麼珠宮貝闕?」救妹心急,雖在尋思,並沒打算入內去觀察。誰知那漩渦竟是活的,由橫側面倏地改道,逕向自己衝來,來勢更是非常迅疾。方在詫異,已被漩渦包圍。初鳳也沒去理它,仍自前進。猛地身子一衝,已出水面,面前站定一個虎面龍身的怪物,後半身仍在水內,前半身相隔數丈的水,上下左右,全都晶牆也似的分開。定睛一看,正是那年安樂島為獅群所困,趕來相救,逐走猛獅的怪獸。
靈機一動,想起日前天菉上曾說此獸名為龍鮫,角能辟水分波,生來茹素,性最通靈,專與水陸猛獸惡魚為敵,遇上必無幸理。又能口吐長絲,遇見強敵,或到緊迫之時,便吐出來,將對方困住。那絲和細瀑布相似,通體晶明,卻是又黏又膩,不經它自己吸回,無論多厲害的東西,沾上休想解脫。僅鼻間有一軟包,是它短處。知道它底細的人,只須將它鼻端用東西緊緊按住,立時蹲趴地上,渾身癱軟,再也動彈不得。相遇時可如法將它制服,用一根絲絛從它天生鼻環中穿過,便可順從人意,要東便東,要西便西了。此獸一得,不但可充紫雲宮守戶之用,還可借它分水之力,採取海眼中的靈珠異寶。天菉上並說這種天生靈獸,千載難逢,極為少有,異日相遇,不可錯過。
那龍鮫遇見行人,並不走開,也無惡意,只顧低頭揀海底所產的肥大海藻嚼吃。初鳳心裡還惦記著兩個妹子的安危下落,急於將它收服。忙將腰繫一根長絛解下,拔劍在手,走上前去,仰頭用劍指著龍鮫大喝道:「昔日我姊妹三人被困獅群,多蒙你趕來相助,頗感大德。似你終日在海陸遊蕩,難成正果。我姊妹所居紫雲宮,乃是珠宮貝闕,仙家宅第。如肯隨我回去,乖乖降服,將來造化不小。否則我奉仙菉金敕,少不得親自動手。我這仙劍厲害非凡,那時你受了重傷,反而不美。」那龍鮫原是因安樂島地震山崩,熱浪如火,存不住身,逃到當地,見海藻繁茂,動了饞吻,正在嚼吃。初鳳剛一說,便住了嘴,偏頭朝下注視,好似能通人意,留神諦聽。等到初鳳話一說完,倏地撥轉身往側面逃去。初鳳記准仙菉之言,如何肯放過去,連忙隨後追趕,一口氣追了有二三十里途程。因它以前曾有解圍之德,只打算好好將它收服,不願加以傷害,始終沒有用劍,總想趕在它頭裡,給它鼻端一下。
那龍鮫何等通靈,先前在安樂島海底已吃過二鳳姊妹的大苦頭,知道人要算計它的要害之處,一面昂首飛逃,一面將身後長尾亂搖亂擺,竭力趨避,不使頭部與人接近。初鳳既決計不肯傷它,這東西又如此生得長大,在水中穿行又是異常迅速,初鳳追了一陣,只在它身側身後打旋。有時趕到它頭前,剛一照面,它便撥頭又往側面穿去。打算去按它的鼻端,簡直成了夢想。長尾過處,排蕩起的水力何止數千百斤。如換常人,休說被它長尾打中,單這強大水力,也被擠壓成肉餅了。
似這樣上下左右,在這方圓二三十里以內往返追逐,初鳳老不能得便下手,好生焦急。末後一次,正要得手,龍鮫因敵人追逐不捨,也發了怒。猛地將頭一偏,身子往側一穿,長尾一擺,照準初鳳前胸打來。兩下裡都是勢子太疾,初鳳一個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打中。這一下如打在身上,任是此時初鳳得了仙菉傳授,也是經受不起。初鳳正想飛身越過龍鮫頭前,給它一個迅不及防,縱上去照鼻端來那一下。沒料它這次改了方式,沒等人越過頭,竟然旋身掉尾打來。一轉側間,便覺水力如山,從側面壓到,那條長尾也已離身甚近。知道再像先前一樣,沉身海底躲避,萬分不及。忽然急中生智,不但不往下沉躲,反順著水的排力,一個黃鵠衝霄,往前面上方飛起,升約十餘丈高下,恰好長尾從腳下掃到離腳不過半尺,居然躲過。百忙中再低頭一看,龍鮫身形已經掉轉,頭前尾後,長蛇出洞般,一顆大頭昂出水外,分波劈浪,往前飛走。暗忖:「這樣前後追逐,何時可以將它制服?並且還有危險。怎不騎在它的身上,慢慢挪向前面,豈不比較可以安全下手?」念頭一轉,身子往下一落,正騎在龍鮫後半身近尾之處。
那龍鮫見敵人騎上身來,身子搖擺得愈發厲害,前躥更速。走了一陣,倏地將長尾一甩,往自己背上打去。初鳳知它野性發作,想將自己打死,此舉正合心意。便也將身一起,順著它長尾之勢,一個鯉魚打挺,躥出前面水外,落在龍鮫項上。更不怠慢,一手攀著龍鮫頭上長角,身子朝前一探,左手舉劍,逕向它鼻端按去。眼看龍鮫闊口張處,剛噴起半個晶明水泡,被這一按,立時將嘴閉緊,渾身抖戰,趴伏在地,絲毫也不動彈。初鳳知已將它制服,低頭一看,大鼻孔中果有天生的環眼。忙回左手解下雲裳上的一根絲絛,右手長劍仍然按緊它的鼻端不放。身子從它頭上滑了下去,滑到鼻前,用雙腳鉤住它的長角。再將絲絛從鼻環中穿過,打了一個緊結。然後鬆手,跳下身來,將龍鮫鼻端所按之劍收回。龍鮫緩緩站起身來,一雙虎目淚汪汪望著初鳳,大有可憐之容。
初鳳見它已經馴服,迥不似先前桀驁神態,甚是心喜。試將絲絛輕輕一抖,龍鮫跟了就走;微一使勁,便即趴下身來。知它鼻間負痛,忙即停手。又見它經行之處,每遇肥大海藻,便即偏頭注視,猜它定是腹餓思食。雖然救妹情殷,畢竟初得神物,心中珍惜,便即對它說道:「我兩個妹子也從安樂島逃出,如今不知去向。你可急速在此飽餐一頓,我自在左近先去尋找她們。如找尋不著,我再回到此地,騎你同去尋找。找著之後,同歸仙府,隨我修煉,日後也好謀一正果。」
說罷,就在海藻肥盛之處,尋了一個海底潛礁,將絲絛繫好。正待穿入水中,先在附近搜尋,猛一抬頭,看見上面水漩亂轉中有一條白影,隨著漩渦旋轉而下。心中一動,忙即縱身上去一看,正是二鳳和冬秀摟抱在一起,業已氣絕身死,僅只二鳳胸前還有餘溫,冬秀已是骨僵手硬,死去多時。二鳳既然無心相遇,三鳳想必也在近處遇難。同懷良友,俱遇浩劫,雖然身藏靈藥,可以希冀還生,到底心酸。況且三鳳下落還無把握,怎不難過。悲痛中,匆匆取出身藏靈丹,給二人口中強塞了幾粒進去。手足之情,總比外人厚些。因要上去尋找三鳳,恐龍鮫無心中移動,海水將二鳳沖走,便將二鳳屍身放在系絲絛的礁石之上,冬秀屍身卻安置在礁石左側崖洞外大石上面。剛放好,二次待要穿上水去,又見上面水中白影旋轉,只是比起二鳳下來時長大得多,旋起來時疾時緩,好似在漩渦中掙扎神氣。心中奇怪,定睛一看,竟是一條大虎鯊。知道這種惡魚非常殘忍,定是追蹤二鳳、冬秀屍體到此,不禁大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初鳳注視尋思之際,那條惡魚已從水漩中落了下來,雖然失水,見了人還想吞噬。大嘴剛一張開,初鳳隨手就是一劍,劍光過處,立時齊頸斬為兩截。
初鳳斬魚之後,便即飛身往水漩中穿了上去,行沒多遠,便見三鳳順水漂來。因離海底甚近,上面水的壓力大大,不易翻浮上去。適才逃命時節用力過度,忽然昏迷,又灌了一肚子海水,業已氣絕身亡。所幸人已尋到,還可設法挽救。當時驚喜交集,匆匆抱了回轉。因二鳳存身之處太窄,便與冬秀屍身放在一處。同時塞了靈丹,先將她姊妹二人救轉。回到宮中,互說經過。
初鳳因她二人當初不聽良言,今番已受了許多險難,只溫言勸慰了幾句,不再埋怨。一面談說間,早將玉匣中仙衣雲裳取了出來,與她二人更換。又將宮中異果海藻之類,取些與她二人吃了。二鳳一聽宮中金庭玉柱果然發現,得了許多奇珍異寶,還有一部仙菉,照此虔修,便可成仙得道,不由欣喜欲狂。只三鳳性情褊狹,雖然心喜,總以為姊妹俱是一樣,卻被大姊佔在頭裡,好生後悔,不該在安樂島貪戀了這三年,以致鬧得幾乎耽誤仙緣,葬身魚腹。所幸天書尚在,只要虔心修煉,仍可和大姊一樣,否則豈不大糟?她只管如此想,誰知事偏不如人意,以致日後魔劫重重,幾乎又鬧得身敗名裂。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冬秀畢竟是個凡體,元氣在水中傷殘殆盡,仍無回生之望。初鳳見她回宮這麼多工夫,面色已逐漸由蒼白轉成紅潤,只是仍未醒轉。雖不似二鳳姊妹般骨肉關心,終以昔日共過患難,是出生以來所交的第一個朋友,既有幾許之望,不願使其獨個兒化為異物。欲待尋金須奴商量解救之策,卻自從宮外一見,將龍鮫交他前去安置,一直沒有進來。龍鮫置放何地,也未來覆命。心中詫異,便讓二鳳姊妹各自觀賞宮中所有奇珍異寶,自己起身前去尋找。
剛剛轉過外面宮庭,便見晶牆外面金須奴獨自一人滿面含愁,背著雙手,徘徊往來於避水牌坊之下,時而仰天長歎,時而舉手搔弄頭上金絲般的長髮,好似心中有萬分為難,又打不出主意神氣。初鳳因他自從來到紫雲宮,每日恭謹服役,總是滿面歡容,只有適才初動身去救二鳳姊妹時,臉上有些不快,似這般愁苦之色,從未見過,不禁懷疑。知道這宮中晶壁外觀通明,內視無睹,索性停步不前,暗中觀察他的舉止動作。待了一會兒,見他盤旋沉思了一陣,並無什麼異狀。忽然跪在地下,朝天默祝了一番,然後起身垂頭喪氣,緩步往宮前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