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62章 第一四二章 (3)
    三女聞言,俱都點頭稱善。二鳳便下海去撈了許多海藻海絲上來,姊妹三人分著吃了。那海藻附生在深海底的岩石之間,其形如帶,近根一段白膩如紙,入口又脆。冬秀見三女吃得甚香,也折了一段來吃,入口甘滑,另有一股清辛之味,甚是可口,不覺又吃了兩片。三女因彼此身世可憐,冬秀更是零丁無依,幾次表示願相隨同回紫雲宮潛修,不作還鄉之想。只為宮中沒有塵世間之食物,深海中水的壓力又太大,怕她下去時節禁受不住,著實為難。今見她能食海藻,吃的可以不愁,只須能將她帶回宮去,便可永遠同聚,甚是可喜。大家吃完歇息一陣,冬秀見時已過午,商量上路。

    見蝦爪只剩一根,雖然尖銳,卻是質脆易折。便請三女折了幾根樹幹,去了枝葉,當做兵器,以防再遇獸侵襲。算計適才來的方向,穿越林莽,向俞利所居處走去。陸行反沒有水行來得迅速,經行之路,又是安樂島北面近海處的荒地,荊榛未開,獅虎蛇蟒到處都是。四女經過了許多險阻艱難,還仗著冬秀靈敏,善於趨避,不與獅蟒之類直接相搏。走有兩個時辰,才望見前面隱隱有了人煙,以為快要到達。不料剛穿越了一片極難走的森林險徑,忽然沼澤前橫,地下浮泥鬆軟,人踏上去,便即陷入泥裡,不能自拔。二鳳在前,幾乎陷身在內。前路難通,一直繞到海邊,依然不能飛渡。最後仍由初鳳、二鳳舉著冬秀,由海邊踏浪泅了過去。繞有好幾里路,才得登岸。

    冬秀一眼看到前面崖腳下孤立著一所石屋,背山面海,小溪旁橫,頗據形勝。忙請三女藏過一邊,俏聲說道:「這裡既有房屋,想必離賊窟不遠。招呼給賊黨看見有了防備,我們人少,難保不吃他虧。且待小妹前去探個明白,再作計較。如果室中人少,我一比手勢,恩姊們急速奔來接應,只須擒住一人,便可問出賊窟路徑了。」三女依言,隱身礁石之後。冬秀一路蛇行鷺伏,剛快走近石室,看出石牆破損,室頂坍落,不似有人居住神氣。正想近前觀看,忽見後面三女奔來,竟不及與冬秀說話,飛也似往室中縱去。冬秀連忙跟了進去一看,室中木榻塵封,一應陳設俱全,只是無一人跡。再看三女已經伏身木榻之上,痛哭起來。

    忙問何故?才知三女初上岸時,便覺那地形非常眼熟。及至冬秀往石屋奔去,猛想起那石屋正是兒時隨乃父方良避地隱居,臥游之所。觸景傷懷,不禁悲從中來。沒等冬秀打手勢,便已奔往室中去。冬秀問出前因,見三女悲泣不已,忙勸慰道:「此時報仇事大,悲哭何益?這裡雖是恩姊們舊居,畢竟彼時年紀太小,事隔十多年,人地已生。萬一有賊黨就在附近,露了形跡,豈非不妙?先前我見恩姊們俱是赤身無衣,去到人前,總覺不便。只是急切間無處可得,本想到了賊窟,先弄幾身衣服穿了,再行下手。看這室內,好似老伯被害之後,並無什麼人來過,衣履或者尚有存留。何妨止住悲懷,先尋點衣履穿了。附近如無賊黨,正好借這石室作一退身隱藏之所;如有賊黨,也可另打主意。」

    三女聞言,漸漸止住悲泣,分別尋找衣履。那石室共是四間,自方良被害後,只俞利假裝查看,來過一次。一則地勢實在隱僻;二則島民為俞利所惑,以為方良父女仙去,誰也不敢前來動他遺物。俞利自是只會作假,佈置神廟,哪會留心到此,一任其年久坍塌。房舍雖壞,東西尚都存在。四女尋了一陣,除尋出方妻梁氏遺留的許多衣物外,還尋出那些方良在世時所用的兵刃暗器。便將樹幹丟了不用,由冬秀草草教給用法。這時天已黃昏,海濱月上。冬秀見室中舊存糧肉雖已腐朽,爐灶用具依然完好無缺。各方觀察,都可看出附近不見得有甚人居。

    適才所見炊煙尚在遠處,只是心還不甚太放,便請三女暫在室中躲避,由她前去探看賊窟動靜。冬秀出室,先走到小山頂上一看,遠處海灘上一帶屋舍林立,炊煙四起,人物看不甚真。有時順風吹來一陣樂歌之聲,甚是熱鬧,路徑也依稀辨出了個大概。計算俞利雖遭了拂意之事,仍在縱飲作樂,慶賀生辰。因為相隔不遠,便回來對三女說道:「這裡我已仔細看過,大概周圍數里並無人家。如為穩當計,有這般現成隱身之所,正好拿這裡作退身之步。等到明早,探明了路徑,再行下手。不然便是乘今晚俞賊壽辰,賊黨大醉,夜深睡熟,疏於防範之際,去將俞賊劫了來。不過三位恩姊俱都長於水行,去時第一要看清何處近海,以防形勢不佳時節,好急速往水裡逃走,千萬不可輕敵冒險。大仇一報,即便歸去才是。」

    三女都是報仇心切,恨不能立時下手,便用了第二條主意。商量停妥,因為時間還早,冬秀見室中燈火油蠟俱全,先將窗戶用一些破布塞好,找到火石將燈點起,以備燒些熱水來吃。無心中又發現一大瓶刀傷藥,瓶外注著用法。冬秀正為三鳳斷臂發愁,打開瓶塞一看,竟是撲鼻清香,知道藥性未退,心中大喜。連帶取了盛水器具,在屋外小溪中取了清泉進來。又尋了新布,請三鳳將斷臂間所包的布解下。獅爪有毒,又將一隻臂膀斷去,受海中鹽水一浸,一任三鳳天生異質,也是禁受不住。再加血污將布凝結,揭時更是費事,疼痛非凡。惱得三鳳性起,恨不得將那只斷臂連肩斬去,免得零碎苦痛。還算冬秀再三溫言勸慰,先用清水將傷處濕了,輕輕揭下綁的破布。重取清水棉花將傷處洗淨吸乾,將藥敷上,外用淨布包好。那藥原是方良在日秘方配製,神效非常。一經上好,包紮停當,便覺清涼入骨,適才痛苦若失。藥力原有生肌續斷之功,只可惜用得遲了,先時匆匆包紮,沒將骨斷處對準,又耽誤了這麼多時候,不能接續還原。後來傷處雖痊,終久成了殘疾,直到三女成道,方能運如。這一來倒便宜了冬秀,只為給三鳳治傷這點恩情,三鳳感激非常,成了生死之交,以致引出許多奇遇,修成散仙。此是後話不提。

    冬秀和初鳳、二鳳見三鳳上藥之後,立時止痛,自是大家歡喜。二鳳又要往海中去取海藻,準備半夜的糧食。冬秀忍不住說道:「恩姊水中見物如同白晝,我想海中必有魚蝦之類,何妨挑那小的捉些來,由妹子就這現成爐灶煮熟了吃?一則三位恩姊沒食過人間熟物;二則魚湯最能活血,於三恩姊傷處有益。」二鳳聞言,點了點頭,往外走去。不多一會兒,兩臂夾了十幾條一二尺長的鮮魚進來。冬秀一看,竟有十分之九不認識。便挑那似乎見過的取了三條,尋了刀,去往溪邊洗剝乾淨,拿回室內,尋些舊存的鹽料,做一鍋煮了。一會兒煮熟,三女初食人間煙火之物,雖然作料不全,也覺味美異常。三鳳更是愛吃無比,連魚湯全都喝盡。三女又各吃了些海藻才罷。冬秀見三女如此愛吃熟東西,暗想:「賊窟中食物必定齊全,少時前往,得便偷取些來,也好讓恩人吃了喜歡。」她只一心打算博取三女歡心,卻不想煙火之物與修道之人不宜。後來三女竟因口腹之慾,不能駐顏,幾乎誤了道基,便是為此。

    大家吃完之後,彼此坐下互談。冬秀又教她的恩人語言。三女本是絕頂聰明,一學便會,雖只不長時間,已經學了不少,彼此說話,大半能懂,無須再加手勢了。挨到星光已交午夜,算計乘夜出發,走到賊窟也只丑寅之交,夜深人靜,正可下手。大家結束停當,定好步驟,由冬秀指揮全局,逕往賊窟而去。這時島地已經俞利開闢多半,除適才四人經過的那一片沮洳沼澤,浮泥松陷,是個天然鴻溝,無法通行外,餘下道路都是四通八達,至多不過有些小山溪徑,走起來並不費事。再加月明如水,海風生涼,比起來時行路,無殊天淵之別。四女離了方良舊居,走不上七八里路,便有人家田畝。雖然時在深夜,人俱入睡,冬秀終因人少勢孤,深入仇敵重地,不敢大意,幾次低聲囑咐三女潛蹤前進。快要到達,忽然走入歧路,等到發覺,已經錯走下去有三四里地。只得回頭,照日裡所探方向前進。

    冬秀因昨日被擒,無心中經過俞利所居的宮殿,默記了一些道路。後來從看守的島婦口中得知俞利寢宮有好幾處,有時因為天熱,便宿在近海濱的別殿上,但不知准在何處。原打算先擒到一個島民,問明虛實下手。無奈經過的那些人家俱是十來戶聚居,房舍相連,門宇又低,恐怕打草驚蛇,不敢輕舉妄動。正在尋思,能遇見一個落單人家才好。忽見前面山腳下相連之處,有一片廣場,豐碑林立。靠山一面,孤立著一所廟字,廟側兩面俱是椰林。由高望下,正殿上還有一盞大燈光,靜沉沉的,梵音無聲。看神氣,好似人俱睡熟。冬秀見廟牆不高,左近極大一片地方,四無居人。暗想:「前行不遠,想已快近俞賊巢穴。人家越多,更難下手,何不翻牆入廟,捉住廟中僧道拷問?」便低聲和三女說了。行近廟牆,正要一同縱身進廟,月光之下,猛見小山口外奔來一個人影。方想等他入廟時節,縱上去捉個現成。四人剛打算走近廟門旁埋伏等候,誰知那人並不進廟,奔到廟左側椰林前面,只一閃,便即不見。四女起先並未見林內有人家,這時定睛往林中一看,密陰深處,竟還有一所矮屋,另一面卻是空無所有。四外觀察清楚,知道廟中人眾,便繞路往那矮屋掩去。

    那矮屋共是三間,屋外還晾著一副魚網,像是島中漁民所居。四人剛行近石窗下面,便聽屋內有人說話。冬秀忙和三女打個手勢,伏身窗外一聽,只聽一個年老的說道:「當初方老爹沒有成仙,你我大家公吃公用公快活,日子過得多好。偏偏這個狗崽要舉什麼島王,鬧得如今苦到這般田地。稍有點氣力的人,便要日裡隨他到海上做強盜,夜晚給他輪班守夜。好了,落個苦日子;不好,便是個死。方老爹心腸真狠,自己拋下我們去成仙,還把三個仙女帶去。我們苦到這樣,大家天天求他顯些靈,給狗崽一個報應,仍照從前一樣,那有多好。」年輕的一個道:「阿爸不用埋怨了,如今大家都上了他的當,勢力業已長成,有甚法子想?除了他手下的幾個狗黨,全島的人誰又不恨呢?也是活該,昨晚搶了海船上一個美女,藍二龍那狗崽原準備給他今日上壽的,不承想那女子有烈性,上殿時節,掙脫綁繩就往海邊跑。眼看追上,忽然從海邊衝起三個妖怪,將那美女和藍二龍一齊都捉了去。有些人說,那妖怪有兩個,長得和方老娘一般無二,說不定便是方爹看不過眼去,派了那三個仙女來給我們除害。如果這話不差,狗崽就該背時了。」

    冬秀一聽室中父子口氣,對於俞利已是痛恨入骨。知道方良恩德在人,正可利用這個機會,使三女現身出去,對室中人說出實話。順手便罷,不順手時,室中也只父子二人,不難以力挾制。便不往下聽去,悄悄拉了三女一把,同往僻靜之處,商量停妥。因三女說話常人不易全懂,便令三女伏身門外,聽暗號再闖進去。自己走到矮屋門前,輕輕用手彈了兩下,便聽室中年輕的一個答話道:「老三下值了麼?我阿爸今日打得好肥魚,來這裡喝一杯吧。」

    說罷,呀的一聲,室門開放。冬秀便從門影裡闖了進去。入內一看,室中點著一盞油燈,沿桌邊坐著一個老者,桌上陳著大盤冷魚,正在舉杯待飲。那年輕的島民,也跟著追了進來,見是一個女子,已甚驚異。定睛一看,認出是日裡逃走的美女,便喝問道:「你不是早晨被海怪捉去的美人麼?島王為你氣了一天。你是怎生從海怪手裡逃出,到此則甚?快說明白。如若回心轉意,不願尋死,我便領你去見島王,少不得有你好處,我也沾一點光。」說時,眼望那門,意思是防備來人逃遁。

    冬秀喝道:「你口裡胡說些什麼?我日裡因不肯失身匪人,蹈海求死。眼看被藍二龍這狗賊追上,誰想方老爹所生三位仙女,因全島人民公忿俞利這個狗賊無惡不作,日常求告,奉了你們方老爹之命,前來代你們除害。行至海邊,正遇我在遭難,才將我救去。如今藍二龍已伏仙誅。三位仙女因從小成仙,離島日久,恐來時島民不知,受了俞賊脅迫,與她們抗拒;又不知俞賊今晚住處,誤傷好人,特地命我前來打探俞賊今晚宿處。方纔我們行經窗外,知你父子深明大義,心念故主,故此叩門詢問,哪有什麼海怪?」這一席話,正與日間傳說吻合,老島民已經深信不疑,聞言停杯起立,便要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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