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57章 第一四一章 (1)
    心存故國浮海棄槎禍種明珠奸人竊位

    且說那紫雲宮三個首腦,原是孿生姊妹三人,乃元初一個遺民之女。其父名喚方良,自宋亡以後,便隱居天台山中。此時人尚年輕,只為仇人陷害,官家查拿甚緊,帶了妻室,逃到廣東沿海一帶,買了一隻打魚船,隨著許多別的漁船入海採參。他夫妻都會一些武功,身體強健,知識更比一般漁人要高出好多倍,遇事每多向他求教,漸漸眾心歸附,無形中成了眾漁人的頭腦。他見漁船眾多,漁人都是些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便想利用他們成一點事業,省得受那官府的惡氣。先同眾人訂了規矩,等到一切順手,全都聽他調度,才和眾人說道:「我們冒涉風濤,出生入死,費盡許多血汗,只為混這一口苦飯。除了各人一隻小船,誰也沒甚田產家業。拿我們近幾年所去過的所在說,海裡頭有的是樂土,何苦在這裡受那些貪官污吏的惡氣?何不大家聯成一氣,擇一個風晴日朗的天氣,各人帶了家口和動用的東西,以及米糧蔬菜的種子,渡到海中無人居住的島嶼中去男耕女織,各立基業,做一個化外之人,一不受官氣,二不繳漁稅,快快活活過那舒服日子,豈不是好?」

    一席話把眾人說動,各自聽了他的吩咐,暗中準備。日子一到,一同漂洋渡海,走了好幾十天,也未遇見風浪,安安穩穩到達他理想中的樂土。那地方雖是一個荒島,卻是物產眾多,四時如春,嘉木奇草,珍禽異獸,遍地都是。眾人到了以後,便各按職司,齊心努力,開發起來。伐木為房,煮海水為鹽,男耕女織,各盡其事。好在有的是地利與天時,只要你有力氣就行。不消數年,居然殷富,大家都有飯吃有衣穿,你有的我也有,縱有財貨也無用處。有方良做首領,訂得規矩又公平,雖因人少,不能地盡其利,卻能人盡其力。做事和娛樂有一定的時期,互為勸勵,誰也不許偷懶,誰也無故不願偷懶。收成設有公倉,計口授糧,量人給物,一切俱是公的。閒時便由方良授以書字,或攜酒肉分班漁獵。因此人無爭心,只有樂趣。犯了過錯,也由方良當眾公平處斷。大家日子過得極其安樂。方良給那島取了個名字,叫做安樂島。

    光陰易過,不覺在島中一住十年。年時一久,人也添多,未免老少程度不齊,方良又擇了兩個聰明幫手相助。這日無事,獨自閒步海濱,站在一片高可參天的椰林底下,迎著海面吹來的和風,望見碧海無涯,金波粼粼。海灘上波濤澎湃,打到礁石上面,激起千尋浪花,飛舞而下,映著斜日,金光閃耀,真是雄偉壯闊,奇麗無比。看了一會兒海景,暗想:「如今漁民經這十年生聚教訓,如說在這裡做了一個海外之王,不返故鄉還可;假如說心存故國,想要匡復,僅這島中數百死士,還是夢想。」又想起自己年華老大,雄心莫遂,來日苦短,膝下猶虛,不禁百感交集,出起神來。正在望洋興歎,忽聽身後椰林中一片喧嘩,步履奔騰,歡呼而來。回頭一看,原來是眾漁民家的小孩放了學,前往海邊來玩。各人都是赤著上下身,只穿了一條本島天產的麻布短褲。這些兒童來海邊玩耍,方良原已看慣。因為正想心事,自己只一現身,那些兒童都要上前招呼見禮,懶得麻煩,便將身往椰林中一退,尋了一塊石頭坐下,似出神、非出神,呆呆望著前面林外海灘中群兒,在淺浪中歡呼跳躍,倒也有趣。待了一會兒,海潮忽然減退。忽見這群兒童齊往無水處奔去,似在搜尋什麼東西,你搶我奪,亂作一堆。

    方良當時也沒做理會,見海風平和,晴天萬里,上下一碧,不由勾起酒興,想回家去約了老伴,帶些酒食,到海邊來賞落日。方良的家在林外不遠,慢慢踱了出來。走沒幾步,便被幾個小孩看見,一齊呼喚:「方爹在那兒!」大家都奔了過來見禮。方良見群兒手上各拿著幾片蚌殼,蚌肉業已挖去,大小不一,色彩甚是鮮明,便問:「要這東西做甚?」就中有一個年長的孩子便越眾上前答道:「這幾日蛤蚌也不知哪裡來的,多得出奇。海灘上只要潮一退,遍地都是,拾也拾不完。我們見它們好看,將肉挖了,帶回家去玩耍,各人已經積了不少了。」方良聞言,見他手上也拿著一隻大的,蚌的殼雖已被他掰開,肉還未摳去,鮮血淋淋,尚在顫動,不禁起了惻隱之心。當下止了回家之想。將眾兒童喚在一起說道:「眾子侄們既在讀書,應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海中諸物,如這蚌蛤等類,除了它天生的一副堅甲,用以自衛外,不會害人。我們何苦去傷害它的性命?這東西離水即死,從今以後,不可再去傷它。當你們下學之後,我在離海岸兩三丈外,設下數十根浮標,下面用木盤托住,一頭繫在海灘木樁上面,標頂上有一繩圈。我教你們學文學武之外,教給你們打暗器之法。蚌過大的,由你們送它入海;只你們手能拿得起,打得出的,以年歲力氣大小為遠近,照打飛鏢暗器之法,往浮標上繩圈中打去。過些日子,手法練准,再由我變了法來考你們。誰打得最遠最準的,有獎。既比這個玩得有趣,又不傷生,還可學習本領,豈不是好?」方良在這安樂島上,彷彿眾中之王,這些兒童自然是惟命是從,何況玩法又新鮮。由此每當潮退之際,總是方良率領這群孩子前往海灘,以蚌為戲。那些小蚌,便用掃帚掃入海中。日子一多,也不知救了多少生命。

    轉眼二三年。方妻梁氏,原是多年不育。有一天,隨了方良往海濱看群兒戲浪擊蚌,甚是快樂,不由觸動心事,正在傷感。忽見十幾個年長一點的孩子,歡天喜地捧著一個大蚌殼,跑到方良夫妻跟前,齊聲喊道:「老爹老娘,快看這大蚌殼。」那大蚌殼,厚有數寸,大有丈許,五色俱全,絢麗奪目,甚是稀奇。蚌殼微微張合,時露彩光。夫妻二人看了一陣,正要命群兒送入海中,忽聽身後說道:「這老蚌腹內必有寶珠,何不將它剖開,取出一看?」

    方良回首一望,正是自己一個得力助手俞利。原是一個漁民之子,父母雙亡,自幼隨在眾漁民船上打混,隨方良浮海時,年才十二三歲。方良因見他天資聰明,生相奇偉,無事時,便教他讀書習武。俞利人甚聰明,無論是文是武,一學便會。加上人又機警沉著,膽識均優。島中事煩,一切均系草創,無形中便成了方良惟一的大幫手。只是他的主見,卻與方良的不同。他常勸方良說:「凡事平均,暫時人少,又都同過患難,情如兄弟,雖不太好,也不會起甚爭端。但是年代一久,人口添多,人的智力稟賦各有高下,萬難一樣。智力多的人,一般的事,別人費十成心力,他只費一成。如果枉有本領,享受仍和眾人一樣,絕不甘願,成心偷懶。人情喜逸惡勞,智力低的人,見他如此,勢必相繼學他榜樣,可是做出來的事又不如他。

    結果必使能者不盡其能,自甘暴棄;不能者無人率領,學為懶放。大家墨守成規,有退無進,只圖目前飯飽衣溫,一遇意外,大家束手。古人一成一旅,可致中興。既然眾心歸服,何不訂下規章,自立為王,做一海外天子?先將島中已有良田美業,按人品多寡分配,作為各人私產。餘者生地,收為公有。明修賞罰,督眾分耕。挑選奇材異能子弟,投以職司。人民以智能的高下,定他所得厚薄。一面派人回國,招來遊民,樹立大計,該有多好。如還照現在公業公倉規矩,計口授食,計用授物,愚者固得其所,智能之士有何意趣?無懷、葛天之民,只是不識不知,野人世界。如果人無爭競向上之心,從盤古到現在,依然還是茹毛飲血,哪會想到衣冠文物之盛?一有爭競向上之心,便須以智力而分高下。均富均貧之道,由亂反治草創之時固可,時日一多,萬行不通。趁老爹現在德隆望重,及身而為,時機再好不過。」

    方良聞言,想了想,也覺其言未為無理。只是事體太大,一個辦不得法,立時把安樂變為憂患。自己已是烈士暮年,精力不夠。漁民多系愚魯,子弟中經自己苦心教練,雖不乏優秀之子,畢竟年紀幼小的居多,血氣未定,不堪一用。當下沒有贊同。後來又經俞利連說幾次,方良不耐煩地答道:「要辦,你異日自己去辦。一則我老頭子已無此精力;二則好容易受了千辛萬苦,才有目前這點安樂,身後之事誰能逆料?反正我在一天,我便願人家隨我快活一天。這樣彼此無拘無束,有吃有穿有玩,豈不比做皇帝還強得多?」俞利見話不投機,從此也不再向方良提起,只是一味認真做事,方良該辦的事,無不搶在頭裡代為佈置教導,尤其是尊老惜幼。與一班少年同輩,更是情投意合。休說方良見他替自己分心,又贊又愛,連全島老少,無不欽佩,除了方良,就以他言為重。

    這日原也同了幾個少年朋友,辦完了應辦之事,來海旁閒遊,看見方良夫妻,正要各自上前行禮,未及張口,忽然看見這大蚌,不禁心中一動。一聽方良要命群兒送入海去,連忙出聲攔阻。一面與方良夫妻見禮,直說那蚌腹之中,藏有夜明珠,丟了可惜。方良回首回答道:「我教這群孩子用蚌殼代暗器的原意,無非為了愛惜生靈。休說這大老蚌定是百年以上之物,好容易長到這麼大,殺了有傷天和;而且此端一開,以後海灘上只要一有大的出現,大家便免不了剖腹取珠。大蚌不常有,一個得了,眾人看了眼紅,勢必不論大小,只稍形狀長得稀奇,便去剖取。先則多殺生命,繼則肇起爭端,弄出不祥之事。別人如此,我尚攔阻,此風豈可自我而開?我等豐衣足食,終年安樂,一起貪念,便萌禍機。你如今已是身為頭領,此事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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