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一聲怪叫,由林中走出一個高大山人,身側還隨著一個漢裝打扮的男子,正緩緩向前走來。那些山人俱都趴伏地上,動也不動。原來雲從在風子身後,自從發現蓬蒿中的埋伏,好不提心吊膽。眼看一前一後,快將蓬蒿走完,猛聽風子大喝,便知不好。剛要縱身出去接應,身才沾地,便聽腦後風聲,知道身後敵人發動。也顧不得再管前面,忙使峨眉劍法,縮頸藏頭,舉劍過頂,一個黃鵠盤空的招數,剛剛轉過身來,不知那些山人從何飛至,百十桿長矛業已刺到面前,來勢疾如飄風。休說以前雲從,便是一月以前,雲從劍法還未精熟時遇上,也早死在亂矛之下。雲從見亂矛刺到,心中總是不願傷人啟釁,猛地舉劍迎著一撩,腳底一墊勁,使了個盤龍飛舞的解數,縱起兩三丈高。
手中霜鐔劍恰似長虹入海,青光晶瑩,在空中劃了個大半圓的圈子。眾山民手中長矛,挨著的便迎刃而斷,長長短短的矛尖矛頭,被激撞上去,飛起了一天矛影。二人這一來,便將那些山人全都鎮住。尤其見風子渾身兵刃不入,更是驚為神奇,哪個還敢再行上前。正在這時,山酋餓老鴉黑訖姥也得信趕來。雲從見那山酋身側有一個漢人隨著,便猜是那姓向的。低聲告訴風子留神戒備,切莫先自動手,等那漢人走到,再相機行事。那山酋和那漢人也是且行且說,還未近前,早有兩個像頭目的山人低著身子飛跑上前去,趴伏在地,回手指著二人,意似說起剛才迎戰之事。那山酋聞言,便自立定,面現警疑之色,與那漢裝男子說了幾句,把手一揮。兩個山人便低身退走開去。山酋依舊站住不動。那漢裝男子卻獨自向二人身前走來。雲從一見形勢頗有緩和之兆,才略微放了點心。
那漢人約有四十多歲,相貌平正,不似惡人,身材頗為高大。走離二人還有丈許遠近,也自立定,先使個眼色,忽然跪伏說道:「在下向義,奉了鴉林砦主黑神之命,迎接大神。並問大神,來此是何用意?」雲從方要答言,風子在雲從身後扯了一把,搶上前去說道:「我是小神,是這大神的兄弟。因為奉了天神之命,要往峨眉會仙,路過此地。這些山崽子不該暗中來打我們。本當用我們的神鑭神劍將他們一齊打死,因看在來時有人說起你是個好人,黑神又是條好漢子,現在送你們一點東西。只要黑神派人送我二人出境,多備好酒糌粑,便饒他們。」向義跪在地上,原不時偷看二人動作,一聞此言,面上立現喜色。忙在地上趴了一趴,將兩手往上一舉,這才起身去接風子手中禮物。口裡卻低聲悄語說道:「砦中現有一個妖道,甚是可惡,現在出遊未歸。二位客人必被黑訖姥請往砦中款待,不去是看他不起,只是去不可久停,謹防妖道萬一回來生事。」說罷,接過禮物,也不俟風子答言,逕自倒身退去。走到那山酋面前,也是將兩手先舉了舉,口裡大聲說了一套土語。山酋一見禮物,已是心喜。聽向義把話說完,便緩緩走了過來,口裡咕嚕了幾句。
那四外伏藏地上的眾山民,猛地震天價一聲吶喊,全都舉著兵刃,站起身來。雲從不知就裡,不由嚇了一大跳。還算風子自幼常和生熟山人廝混,知道這是山人對待上賓的敬禮,忙走上前,將兩手舉起,向眾一揮,算是免禮的表示。同時對面黑訖姥也喝了一聲,從虎皮裙下取出一個牛角做的叫子,嗚嗚吹了兩下。四外山人如潮水一般,俱都躬身份退開去,轉眼散了個乾淨。向義才引著黑訖姥,走近二人面前,高聲說道:「我們黑神道謝大神小神賜的禮物,要請大神小神到砦中款待完了,再送上路。」風子答道:「我們大神本要到黑神砦中看望,不過我們還要到峨眉應仙人之約,不能久待,坐一會兒便要去的。」向義向黑神訖姥嘰咕了幾句,黑儕齒V二人將手一舉,便自朝前引路。由向義陪著二人,在後同行。
風子、雲從成心將腳步走慢,意在和向義道謝兩句。卻被向義使眼色攔住,低聲說道:「山民多疑,砦中還有小人,二位請少說話。我們都是漢人。」雲從、風子聞言,只好感謝在心,不再發言。一會兒進了樹林,一看林中也有一大片空地,當中堆起一座高才及人的石砦。砦的四圍,到處都是些三叉鐵架,架下余火還未全熄,不時聞見毛肉燒焦了的臭味與酒香混合。砦門前站著兩個山民衛士,也是文身刺面,腰圍獸皮,身材高瘦,相貌醜惡異常,一見人到,便自跪伏下去。快要行近砦前,忽然砦中跑出一個小道士來,與黑訖姥各把手舉了一下。猛一眼看見向義陪著兩位生客在後,好似十分詫異。向義忙將雙方引見道:「這二位和令師徒一樣,俱是大神,要往峨眉會仙,被黑神請至砦中款待,並不停留,少時就要走的。」
那小道士看去只有十七八歲,生就一張比粉還白的臉,一臉奸猾,兩眼帶著媚氣,腳底下卻是輕捷異常。聽向義說頭兩句,還不做聲。及聞二人是往峨眉會仙,猛地把臉一沉,仔細打量了二人兩眼,也不容向義給雙方引見,倏地回轉身,往砦中走去。向義臉上立現吃驚之色。二人方暗怪那小道士無禮,黑訖姥已到砦前,回身引客入內。二人到此也不再客套,逕直走進。
那砦裡是個圓形,共有七間石室。當中一間最大,四壁各有一間,室中不透天光,只壁上燃著數十筐松燎,滿屋中油煙繚繞,時聞松柏子的爆響,火光熊熊,倒也明亮。室當中是一個石案,案前有一個火池,池旁圍著許多土墩,高有二尺,墩旁各有一副火架鉤叉之類。黑訖姥便請二人在兩旁土墩落座,自己居中坐定,向義下面相陪。剛才坐定,口中呼嘯一聲,立刻從石室中走出一個山婆,便將池中松柴點燃,燒了起來。黑訖姥口裡又叫了一聲,點火山婆拜了兩拜,倒退開去。緊跟著,四面石室中同時走出二十多個山女,手中各捧酒漿、糌粑、生肉之類,圍跪四人身側,將手中東西高舉過頭,頭動也不動。黑訖姥先向近身一個山女捧的木盤內,取了一個裝酒的葫蘆,喝了一口放下。
然後將盤中尺許長的一把切肉小刀拿起,往另一山女捧的一大方生肉上割了一塊,用叉叉好,排在火架上面去烤。架上肉叉本多,不消一會兒,那尺許見方的肉,便割成了兩三大塊,都掛上去。黑訖姥將肉都掛上,用左手又拿起酒葫蘆,順次序從頭一塊肉起,用右手抓下來,一口酒一口肉,張開大口便嚼。他切的肉又厚又大,剛掛上去一會兒,烤還沒有烤熟,順口直流鮮血,他卻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讓客,只吃他的。當初切肉時,向義只說了一聲道:「這是鹿肉,大神小神請用。」雲從恐不習慣,一聽是鹿肉,才放了心,便跟著向義學,也在山女手中切片薄的掛起。只風子吃得最香,雖烤得比黑訖姥要熟得多,塊的大小也差不多。雲從因適才來時已經吃過乾糧,吃沒兩片,便自停了。黑訖姥看著,好生奇怪。向義又朝他說了幾句土語,黑訖姥才笑了笑。
一會兒,大家相次吃完。那黑訖姥吃完了那三方肉,還補了半斤來重、巴掌大小的兩塊糌粑,才行住嘴。他站起來將手一揮,地上眾山女同時退去。向義和他對答了幾句,便對雲從道:「我們黑神因適才手下報信,說大神手內有一寶劍,和我們這裡的一位尤真人所用的兵器一樣,無論什麼東西遇上,便成兩半。尤真人那劍放起來是一道黃光,還能飛出百里之外殺人。我們黑神已經拜在他的門下。如今尤真人出門未歸,只有一位姓何的小真人在此。我們黑神因聽說大神的劍是青光,想請大神放一回,開開眼界。」雲從聞言,拿眼望著向義,真不知如何是好。風子知道山人欺軟怕硬,他所說那姓尤的妖道必會飛劍,且喜本人不在,不如嚇他回去,即刻走路,免生是非。
便搶著代雲從答道:「大神飛劍,不比別人,乃是天下聞名峨眉派醉真人的傳授。除了對陣廝殺,放出來便要傷人見血。恐將黑神傷了,不是做客人道理。我們急於上路,請派人送我們走吧。」向義聞言,正向黑訖姥轉說之際,忽聽一聲斷喝,從石室正當中一間小石室飛身縱出一人,罵到:「你們這兩個小業障!你少祖師爺適才瞧你們行徑,便猜是峨眉醉道人門下小妖,正想等你們走時出來查問。不想天網恢恢,自供出來,還敢口出狂言。你如真有本領,此去峨眉,還要甚人引送?分明是初入門的餘孽。趁早跪下,束手就擒,等我師父回來發落;不然,少祖師爺便將爾等碎屍萬段!」正說之間,那向義想是看出不妙,朝黑訖姥直說土語,意思好似要他給兩下裡勸解。黑訖姥倏地獰笑一聲,從腰中取出那牛角哨子使力一吹,正要邁步上前,這裡風子已和雲從走出砦去。
原來風子早看出那小妖道來意不善,其勢難免動手。猛想起日前與雲從在家練劍法,雲從無意中說起,當初醉道人傳授劍法時,曾說峨眉正宗劍法,非比尋常,那柄霜鐔劍更是一件神物異寶,縱然未練到身劍合一地步,遇見異派中的下三等人物,也可支持一二。聽小妖道口氣,必會飛劍,如在砦中動手,便難逃遁。現在身入虎穴,敵人深淺不知,不如先縱出砦外,自己代雲從先動手。好便罷,不好,也讓雲從逃走,以免同歸於盡。沒等小妖道把話說完,便和雲從一使眼色,雙雙縱了出去,接連幾縱,便是老遠。猛聽人聲如潮,站定一看,成千成百的山人,早已聽見黑訖姥的哨子吶喊奔來。同時後面敵人,也接著追到。那姓何的小妖道口中直喊:「莫要放走這兩個峨眉小妖!」同了黑訖姥如飛追到。
雲從一見這般形勢,料難走脫,便要拔劍動手。風子因自己雖然學劍日子較淺,劍法在雲從以下,但身輕力大,卻勝過雲從好幾倍。恐有疏失,早一把將雲從手中劍奪了過去,自己的一把苗刀拔出換與雲從,口中說道:「大哥你不懂這裡的事,寶劍暫時借我一用。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動手。」說罷,不俟雲從答言,早已反身迎上前去,口中大喝道:「妖道且慢動手,等我交代幾句。」那黑儕儐顐荓`受妖道師徒挾制,敢怒不敢言,巴不得有人勝過他們。先見兩下裡起了衝突,正合心意,哪裡還肯聽向義的勸,給兩下分解。原準備雲從、風子輸了,又好得兩個活人祭神;如小妖道被來人所殺,便將來人留住,等他師父歸來,一齊除去,豈不痛快?正想吹哨集眾,約兩下裡出砦,明張旗鼓動手,來的兩人已經縱身逃出。不由野性發作,心中大怒,一面取出牛角哨子狂吹,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