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肆 第117章 第一九六章 (3)
    蕭玉知道瑤仙最怕物議,哪敢說了昨晚歸來,潛夫方由家中走出之事,只得急辯道:「我恨他不聽教訓,想拿籐條嚇他,不料他又凶又惡,反被奪去。你看籐條不還在他手裡,剛放下麼?他仗著向外人學了點本領,哪把我當哥哥的放在心上,將來他不打我就是好的,我還欺得了他?不信你問他去,我剛才打了他一下沒有?」絳雪見蕭清已將手中籐條放下,剛把碎盤碎碗、斷了的燭台一齊撿開,由桌底取了一對完整的燭台換上,一邊擦著眼淚,好似傷心已極。情人眼裡越發生憐,聞言忙就勢跑過去,笑臉柔聲問道:「清少爺,大哥打了你麼?你對我說,我給你出氣。」蕭清先聽這一對無恥男女的稱呼問答,已是傷心忿激,哪裡再見得這等賤相。怯於兄威,不敢發作,只鼻子裡哼了一聲,捧起那堆破碎祭器,回身往裡便走,正眼都沒看絳雪一眼。絳雪好生無趣,忽又想起昨日雪中滑倒之事,不禁心中一酸,一股冷氣又由脊骨縫起,直通到腦門,暗中淚花直轉。蕭玉仍不知趣,忿忿說道:「妹子,你看他多該死,你好心好意問他的話,他這個背時樣子,怎不叫人生氣?」絳雪怒道:「都是你不好,你管我哩!」蕭玉因外屋隔溪便是郝家,恐被跑來看去,重又卑詞請進。

    蕭清已走,絳雪無法,只得就勢下坡,同到蕭玉房中,把滿腔怨忿,全發放在蕭玉一人身上。坐在那裡只是數說,又怪他昨晚不該窗下偷聽,被瑤仙認為輕薄浪子。好好的事,自己敗壞,要和他一刀兩斷,永不相干。急得蕭玉無法,再三央告,托她挽回。絳雪才說出經她一夜苦勸,略微活了點心。「如今才叫我來喚你,半夜無人之時前去。仇人所留女僕已經設法遣走,家中無人,甚話都可說。但是成敗在此一舉,莫要再和昨晚一樣,自尋苦惱。」蕭玉一聽,立時心花怒放,破涕為笑。

    又怪絳雪:「這等好音,先怎不說?不然早就跟你走了,豈不害姊姊久等,又來怪我?你耽延時候,這裡郝氏父子是奸細,如被闖來看破,如何是好?」邊說邊忙著穿衣著橇。絳雪攔道:「你忙什麼?天還早呢。剛給你把事辦好,又怪人了,以後還用我不用?我要怕人,還不來呢。姊姊是千金小姐。我呢,命是她家救的,本來根底,只有死去的恩父恩母知道,莫說出身平常,就是真好,總做過她家丫頭。事情不鬧穿,大家都好;如果鬧穿,被人看破,自有我一個人來擔這惡名,連你都不會沾上。我為你用了這麼多心血,不說怎麼想法謝我,反倒埋怨起來,好人就這麼難做麼?」蕭玉連忙謝過,又說了些感激的話。絳雪微嗔道:「門面話我不愛聽,盡說感激有什麼用?這樣雪天雪夜,不避嫌疑,擔著千斤擔子,悄悄冒險跑來,一半自然是為了姊姊,想成全你們,將來配一對好夫妻,但是我的來意還有一半,你知道麼?」

    蕭玉一聽,她的話越說越離徑。一時誤會,以為她也看中自己,想和瑤仙倣傚英、皇,來個二女同歸。絳雪娟麗聰明,瑤仙與她已是情同骨肉,此舉如得瑤仙贊同,未始不是一樁美事。但是瑤仙機智絕倫,捉摸不定,自己常落她的算中。萬一姊妹兩個商量好了,來試探自己,女子性情多妒,這一決裂,更難挽回,哪敢輕率從事。便拿話點她道:「妹子成全我的婚姻,無異救命恩人。自古大德不言報,何況我這一身,業已許給瑤仙姊姊,沒齒不二,死生以之。我不能昧起良心來說假話,妹子如有用我之處,還須聽她可否。即便為你赴湯蹈火,也是出於她意,不能算我報德。別的身外之物,豈是妹子看得上眼的?」還要往下說時,絳雪見他仍不明白來意,反錯疑自己也想嫁他,好生羞忿。

    心事本難明言,無奈時機難得,不趁此挾制,少時他和瑤仙一見面,經過昨晚一番做作,此後全是柔情蜜意,兩人情分絕比自己還深得多,如何能拿得他住?一著急,不禁把心一橫,頓足立起,怒道:「你這些話,把我當做甚人看待?昨晚不是我哭勸姊姊一晚,能有今天麼?我把話都說明了,還裝不懂,氣死人了!」蕭玉惶恐,直說自己實在糊塗,不測高深,你我情分無殊骨肉,有什麼事,何妨明說呢。絳雪道:「我這事,你就問姊姊,她也極願意的。我這時候和姊姊一樣,只是一條命,不怕害羞了。本來我想由姊姊自己向你說的,但是我心都用碎了,這簡直是前世冤孽,已不得早點說定,才朝你說的。別的我也不要報答,只要你幫我說幾句話,問個明白。最好叫他同我當面說句話,能如我願,不要說了,如真嫌我,以後也好死了這條心,專為姊姊出力拚命,報答她全家對我的好處。不管行不行,請你以後少拿出哥哥的威風欺壓人家。莫看你比他大幾歲,要照為人來說,你哪一樣也不如他呢。這你總該明白了吧?」

    蕭玉聞言,方始恍然大悟。料她屬意兄弟已久,情發於中,不能自制。暗忖:「她兩姊妹如能變為妯娌,真再合適不過。無奈兄弟性情外面和順,內裡固執。從小不喜和女孩打交道,尤其對於瑤仙落漠無禮。便自己不愛他,也是由此。加以年幼不解用情,昨晚今朝又連遭打罵。如若日後軟硬兼施,連勸帶逼,或者尚可。當時要他吐口應允,必更說絳雪無恥賤婢,不屑答理。甚至還會說出全家遭慘禍,便命婚媾,喪心病狂,何以為子等等不中聽的話,抬出一大篇道理來,叫人無話可答,豈非自找無趣?」想婉言回復,姑且從緩,包在自己身上,必使將來成為連理。話剛說了一半,絳雪冷笑道:「我也隨姊姊讀過兩年書,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人各有志,勉強的事,漫說不成,就成,有什麼意思?就拿你這人說,品行學問,武功聰明,一無可取,哪點配得上我姊姊?不就是看你用情專一,對她至誠,將來不致負心這一點麼?我只要你代我問兩句話,好定我的心志。也不是非他不可,決不強求。

    說到就算你報答了我。不成我認了,以丫角終老,決不怪誰。天已快到時候,只管耽擱怎的?」蕭玉見她意甚堅決,只得應了。忙往後屋去尋蕭清時,誰知蕭清見絳雪夜間到此,行蹤詭秘,入室不走,疑有什麼奸謀,早回到堂屋,竊聽了個大概,咬牙切齒,暗罵:「天下竟有這樣不顧廉恥的女子,漫說我不會娶妻,就娶也不會要你。」見乃兄走出,知要尋他麻煩,忙往黑影裡一閃。蕭玉剛進後屋,絳雪也悄悄跟了尾隨在後,意似暗中探聽蕭玉去做說客,是否為她盡心。蕭玉忙著去會瑤仙,巴不得早點說定好走。他以為兄弟定在後進暗室中哭泣,絳雪又一意尾隨蕭玉,二人全未看見外屋板壁間藏的有人。蕭清知道兄長天良已喪,難免威逼糾纏,又要慪氣,趁二人入內之便,索性溜走。到了門外,縱身上屋,再由屋頂施展輕功,踏著積雪,繞到後進屋上待了一會兒,側耳往下靜聽。蕭玉是由後屋又找向前面,蕭清知他早就想走,後門未關,便輕輕縱落,如捉迷藏一般,由黑地裡掩了進去,仍藏在靈堂隔壁屋內,偷偷聽乃兄動靜。

    蕭玉因前後進各房找遍,不見兄弟蹤跡,又點了一個火捻子,二次到處尋找。做賊心虛,還用一塊椅墊擋住向外一面,以防外人窺見。因為情急心慌,絳雪始終掩在他的身後,也未覺察。蕭清進屋時,蕭玉剛由後屋走到靈堂外去,見兄弟仍然無蹤,氣得亂罵:「該死的東西,往哪裡撞魂去?這樣要緊關頭,害我苦找,又不好大聲喊的。你要是去到郝家,向老鬼、小鬼訴冤去,那除非你不回來,再要為你盡耽擱時候,姊姊等久怪我,回來非跟你拚命不可。」絳雪見蕭清不在,料知成心避出,決難尋回。又聽蕭玉一個人自言自語搗鬼,也恐瑤仙等久懸念,心裡一涼,不禁「唉」了一聲。蕭玉聞聲回顧,知她衛護兄弟,適說狠話,諒被聽去。方恐嗔怪,絳雪卻道:「你等不得,那就走吧。

    只要誠心照我話做,也不必過於逼他,在這三兩天內給我一個回音,就承情了。」蕭玉忙道:「那個自然,這樣再美滿不過。他又不是瘋子,我想他一定喜歡,決無不願之理。」絳雪聞言,似有喜色,忽又雙眉一皺,歎口氣道:「你倒說得容易,要知這是我前一世的冤孽魔債。不用找了,走吧。」蕭玉巴不得說此「走」字,就勢回步。因見絳雪鍾情太甚,只圖討她喜歡,邊走邊道:「他決不敢不聽我的話,真要不知好歹,看我饒他!這時不見,或許往郝家告狀去了呢。」絳雪道:「這人天性最厚,任多委屈,也決不會壞你的事。不是見我不得,便是怕你有話避人,少時又欺負了他,躲出去了。向外人亂說,一定不會這樣。你走後門,我走前門,分路出去,也許能遇上呢。但是你想他聽你話,以後再也不可欺負他了。」

    蕭玉忙著快走,口裡應諾。匆匆整理好了雪具,先送絳雪走到前面,探頭細看,郝家燈光盡滅,諒已全家入睡。放放心心催著絳雪穿上雪具,約定同行地點,出門上道。趕急閂門,往後門跑去。蕭清知道此時再不出面,必疑自己向外人洩漏機密,回來又是禍事。想了想,料與情人相見心急,必無暇多說。聽他回轉,故意出聲走動。蕭玉見兄弟忽然出現,雖然急怒交加,一則心神早已飛走,無暇及此,二則守著絳雪之誡,事須好商,不便發作。匆匆停步,喝問:「你往哪裡去了,如何尋你不到?」蕭清知道他適才沒敢高聲呼喊,隨口答道:「我自在後房想起爹媽傷心,後來口渴,見崔家丫頭在房內,不願進去,摸黑到廚房喝了半瓢冷開水,哪裡都未去。沒聽哥哥喊,哪曉得是在找我?」蕭玉將信將疑,不及盤問,只低喝道:「表嬸臨終,已收絳雪妹子為義女了。她是你二表姊,以後不許再喊丫頭名字得罪人。這會兒沒工夫多說。今晚你再放個把奸細進來,就好了。」隨說隨走,說完,人已往後門跑去。

    蕭清見乃兄毫無顧忌,一味迷戀瑤仙,天性淪亡。神志全昏,早晚必定受人愚弄,犯上作亂,惹那殺身之禍。又是心寒,又是悲急,暗中叫不迭的苦。見人已走,只得去把後門虛掩,將神燈移向暗處,室燈吹滅,不使透光,以防潛夫再來叩門。也不敢再出聲哭泣,只趺坐在靈前地上,對著一盞昏燈,思前想後,落淚傷心。暗祝陰靈默佑兄長懸崖勒馬,迷途早返。一面再把潛夫所勸潔身遠禍,移居叔父家中的話,再四考量輕重利害。最終尋思:「兄長受了賤人蠱惑,無可諫勸,禍發不遠。自家雖是蕭氏宗支,先世不曾同隱,情分上本就稍差。父母在日,與村人又不融洽。再經這一場禍變,難免不怨及遺孤,加心嫉視。安分為人,日久尚能挽轉。

    若做那桑間濮上等蕩檢逾閒的醜事,村人已是不容;再要為色所迷,受挾行兇,有甚悖逆舉動,不但本人難逃公道,自己也必受牽連,為時詬病,有口難分。縱不同謀助逆,也是知情不舉。好了,受些責辱,逐出村去;一個不好,同歸於盡。弟兄同難,原無所用其規避。但是父母已被惡名,他又多行不義,生慚清議,死被惡名。自己不能幹蠱,反倒隨以俱盡,父母血食宗祠由此全斬,不孝之罪豈不更大?何況他還要強逼娶那無恥丫頭,不允,日受楚辱,更傷兄弟之情;允了,不特心頭厭惡,以後事敗更難自拔。」越想越難再與同處,決定敷衍過了破五,靈棺一葬,便即離去,搬到叔父家中避禍,以免將來波及,反而更糟。日夜悲思,疲勞已極,主意拿穩,心神一定,不覺伏到蒲團上面,昏沉入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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