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肆 第104章 第一九三章 (4)
    蕭逸見她仍裝作無事人一般,越發氣忿,忍怒說道:「珍兒的話,你沒聽見麼?」畹秋也怒道:「我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你問的也是這幾句無知乳臭小兒話麼?她死與我什麼相干,問我作甚?有什麼話,少時祠堂憑眾位長老尊親再談好了,此時恕不奉答。」蕭珍兄妹聞言,怒沖沖又要上前動手。蕭逸再三喝止,指著畹秋道:「你休以為陰險狡詐,詭計慎秘,你做的事,又是支使黨羽出面,自己只在暗中運籌,連句壞話都沒向我說過,可以強辯。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害人適以福人,結果反倒害了自己。前些日剛把二娘害死,報應便已臨頭。你以為死無對證,殊不知做你對證的,就是那已死的人。事到如今,還在欺我。我一時中你奸計,傷了夫妻情愛,霜妹不肯和我相見。你又再使陰謀離間,血口噴人。霜妹不論是否真與鴻弟同來,你既見著她,可知她在被屈含冤,寫下遺書,交於二娘,前往竹園自盡之時,得遇仙人垂救,帶往仙山,如今精通道法,事盡前知,飛行絕跡,無異真仙了麼?適才她歸視兒女,雖計前嫌,不允我與她相見,但她所受奇冤及你與蕭元夫妻三人種種倒行逆施,陰謀詭計,俱已完全敗露。

    「我們原是至親,素無冤仇。就說婚姻之事,各有前緣。霜妹彼時寄人籬下,她自認身世寒微孤苦,日受你的磨折欺凌。她雖然真心相許,一往情深,見面時始終發情止禮。因怕受你閒氣,獨存世俗門第之見,不敢期望,從沒對我吐露情愫。我因敬她愛她,執意非她不娶,事由我主,與她何干?誰知你破壞不成,轉而匿怨相交,陽奉陰違,多年處心積慮,誓欲置之死地。她為人忠厚,遂陷入羅網。如非仙師憐救,幾乎害得她夫子離散,身遭屈死,猶含不白之奇冤。這些話,在你飾詞強辯,必道是她歸來巧語,我聽了她一面之詞。須知我糊塗中計,也只一時。雷二娘因受你挾制,被你騙去遺書,做了虧心之事,近年來日受天良責備,望空咄咄,神魂顛倒,死前已在神前自吐供狀,道出陰謀,被我親耳聽去。彼時不知霜妹存亡,正待晚來設祭之後,背人細詢詳情,便被你趕來將她勒死。在你以為裝作鬼迷,死後高吊,設計巧毒,卻忘了做賊心虛。

    二娘殮時,左足襪子已脫,所穿之鞋也不知去向。我那晚為了子女日後無人照料,心情煩躁,又因男女之嫌,更兼死狀甚慘,不曾近前加細查看,幾乎又被你的奸謀瞞過。文和、蕭元相次一死,你我這樣至親,村中盡有良醫,蕭元不說,你夫妻往日何等恩愛,竟會事前毫無聞知,隨後探問,也沒有延醫診治,突然病終。你又是那等悔恨,現於辭色,諸多可疑。因事太巧,無意中詢問安殮二娘的女婢,說起前事。如今舊鞋尚在,落的一隻,曾往園內吊屍一帶發掘未見。我估量必是你們勒死她時,匆匆拖往大竹之下,遺落雪地,後來雪大蓋沒。等過幾日,天晴雪化,鞋一發現,便可斷定八九。彼時再集村眾,我自做原告,推出長老拷問魏氏。那賤人雖然凶狠刁毒,卻不如你機智性傲,決易吐實。昔日霜妹舊鞋,本命她棄入江中,她夫婦恩將仇報,承你意旨,卻藉以為謀害栽贓之計。只可恨我當日眼睛心昏,忘卻你平日既稱和霜妹情如手足,她如有甚過失,縱不明加規勸,也應代為隱瞞。

    「況且你和魏氏氣味迥異,人品懸差,同是婦女,如有背人的話,盡可室內密談,何須跑到林內挨近人行路旁,鬼鬼祟祟,交頭接耳?再者,那天又是你的生日,客未散盡,別人家事,卻要主人如此著急,背客出外私談。分明有心陷害,知我歸途必由之路,故露身形,引我生疑,好來上套。等我疑念已深,再把舊鞋之事發作,我又鬼蒙了心,為愛之過深,遂操之太切。只顧發怒,全沒想到鴻弟所居,是我過去的書房,連他峰上舊居,均我夫妻親手佈置。來時身無長物,衣被均屬新置,幾曾見那口箱子,到底先存何處,有無轉手,何人送還,打開也未?如真是個私情表記,怎敢放在開箱即見的明顯入目之處,取時也不留意?被我發現,他還如未覺,還在房中相助牽紙磨墨?還有你既然索他的窗課,開時勢必目注箱內,才是常理。

    你和元賊都把眼看別處,到手又只匆匆一看,便即放下。你已知他做那禽獸之事,還執意要看他的窗課作甚?在在均是疑竇。可恨我身同鬼迷,均未思索考查,反幸你二人沒有覺察此事,勉強代寫完春聯。等你二人功成歸去,便去房中,與霜妹拚命。可憐她姊弟做夢也不知道有狗男女日夕伺側陷害。平日人又愛好高,只為回來時一念之差,誤中奸計,不和村人招呼,便把鴻弟帶來,恐外姓人入村,違了村規,不能收容,假說同宗骨肉。事後怕我埋怨,又未明說,日久不好意思改口,我問時又一次比一次負氣。她雖如此,萬想不到我會上了人家圈套,以為夫妻恩愛,似此小事,不肯輸口。這一倔強,致我疑念更深,正在怒火頭上,適逢鴻弟進來,她更不合救護情切,只顧防我毒手傷害,卻忘了增加自己不利。這固是她有此仙緣,才有這場幾乎身死名辱的無妄之災,否則豈不被你們這三個狼心狗肺的狗男女害得冤沉海底?

    「她失蹤之日,我原算計必有遺言遺書。又因平日二娘為人忠厚善良,過於信任,不知她受了你的挾制。照我所說,哪一樣都是你們破綻,我竟該死,糊塗已極,遲至二娘死的那天起,才行逐漸省悟。照你三人這等行為,本應會集村人,當眾審訊,明正其罪,一一用酷刑處死,始足蔽辜。我因霜妹再三告誡珍兒,令轉告我,說你三人害之適以福之,不有當初,哪有今日。況你三人,一個身為鬼戮,中途暴斃;一個也終於不膺顯戮,必受冥誅;你系主謀,遭報更重,不特害人未成,反倒成全了人家,尤其是誤殺親夫,躬被弒夫之惡。當你所害對頭成仙歸來,夫妻子女完聚之日,正是你離鸞寡鵠,奸謀敗露之日。你又平素好強,從未受人褒貶,輕為人下,一旦內疚神明,外慚清議,日受良心責備,冤魂牽纏,人間大惡至慘,集於一身。兩兩相形,情何以堪?這等使你自作自受,長年消受人間生不如死的苦痛,不報之報,豈不比報還強?

    「我又念在文和表哥是忠厚好人,至情所鍾,卻娶了你這樣一個奸惡之婦,方在盛年,竟遭橫死;姑母又門衰祚薄,崔、黃兩家,只有瑤仙一女。我如將你正了村規,瑤仙必難在此立足。她小小年紀出山,前途何堪設想?因此留你一命,自受活罪。我不往祠堂憑諸長老向你理論,你還敢大言不慚。休說人證齊全,你賴不掉;單把文和開棺驗屍,治你弒夫之罪,試問還有路無有?趁早回去,從此休來見我,安安分分,靜候冤魂索命,以待冥誅,免得把你女兒也帶累得同遭慘報。那魏氏賤婦,我原也饒她不得,因遵霜妹之語,又念她那兩子尚屬美質,覆巢之下,難得完卵,為存二房宗嗣,她又沒親手殺人,受害者業已獲福,天理雖所難容,我這裡卻從未減。你只告訴她,莫再見我好了。話已說完,從此情斷義絕。我命珍兒們手下留情,不來傷你,急速去吧。」

    蕭逸蓄忿太深,悔恨切骨,這一席話,說得絲毫不留餘地。說到中間,雖見畹秋面容慘變,體戰身搖,仍一口氣把話說完。畹秋自持機智,敢於隱惡。當晚原因守墓僕人見村主突去突來,言語失次,又聽他思妻成病,以為兩家至戚至好,連夜前往報信討好。畹秋心中有病,老大不安,趕來探看。行至中途,忽想起天光過子,已交新正元日,喪服未除,怎好到人家去?正要回轉,恰好歐陽霜為奉師命,在村中訪查一事,見畹秋雪中急行,故意老遠按落劍光,步行上前相見。歐陽霜被仙人救去一節,連蕭逸都是疑信參半,畹秋自更不知就裡。但因歐陽霜死後,村人曾遍搜全村,連全村數十里周圍深山窮谷之中,無一處不搜索到,直到雪晴多日,並未發現屍首和半點痕跡。那幾日雪勢雖大,歐陽姊弟俱有一身好武功,難保不在臨死以前借命,想起兄弟出走未久,或者沒有走遠,忽然變計,回到廚房內取些吃食,連夜追蹤歐陽鴻逃出山去。姊弟二人途中巧遇,一同逃往他鄉,等到子女長大,再行回村報復前仇。

    村人儘管窮搜,一則村外山深險僻,未必能真搜索到,沒有遺漏之處。二則二人成心逃亡,若被人在一處尋回,豈不更為自己坐實了姦情?即使遇上,也是望影而逃,見人先躲,如何能尋得到?心總料她尚在人間,沒有葬身雪裡。復令蕭元夫妻又借採辦為名,順便前往她的故鄉,加細查訪,雖然她姊弟二人依然一個未歸,毫無音信,始終疑念未釋。只恨出事那晚,略微疏忽,只顧叮囑雷二娘,詐出遺書,料她此去必死,防被看出生變,沒有暗地跟蹤探看。後來幾次想要向二娘盤問底細:歐陽霜走前除托孤外,可有甚別的言語舉動?帶甚東西在身上無有?走的那晚,可曾索要食物?廚房內又曾少什麼吃食?誰知雷二娘當時雖受了挾制,面上常帶著後悔神氣,不容發問,見面至多假意寒暄兩句,即行避去,後來更是避若蛇蠍,至死未得盤問,心裡老是一塊病,一見歐陽霜跑來,便知平日所料一點不差,並沒疑她鬼魂出現。忙把心神鎮靜,不等開口,故作失驚,問道:「霜妹,你這些年到哪裡去了?你真狠心,沒的把我們幾個人想死。可曾見過蕭表哥麼?」

    歐陽霜畢竟心直計快,雖然安心要戲弄她一番,一聽提到蕭逸,不由觸動舊恨,忿然作色道:「我自回來看我那三個苦命兒女,可曾被一些狗男女謀害死,見這狠心狠腸的薄倖人作甚?不遇見你,我已走去,他是今生今世休想和我對面的了。」畹秋聽她不肯再和丈夫見面,正中心意,念頭一轉,又生詭計,假裝笑勸道:「想當初也是表哥一時多疑誤會,霜妹走後,他先向我說起許多不中聽的話。只我一人信得過你,知道決無此理,再三替你辯白。偏生你和令弟又忒心急,這等關係一生名節的大事,就是負氣,也該弄清白了再說;不該夫妻略一口解,立即先後出走。我又是不知一點信息,等到得信,已無法挽救了。這一走,更添了表哥的疑念。但經我再三分說,如今疑雖未釋,他夫妻感情仍還是重的,平日談起來,還是真想念你呢!不是我說,彼時叫鴻弟走,已是大錯;自己再跟著一走,更鬧得有口難分。真是糊塗冒失已極。我和你至親姊妹,情逾骨肉,無話不說,你現在何處安身?鴻弟可在一處?表哥既不肯見,又作何打算呢?難道自己丈夫,還想報仇雪忿麼?」

    歐陽霜聽出她還要乘機離間,依然行所無事,分明自恃陰謀周密,把人視若木偶,可以任意擺佈,由不得氣往上撞,再也忍耐不住,把起初想下許多明知故詰的話全數忘掉,劈口答道:「我那對頭處心積慮,千方百計要害死我不算,還要玷辱我的名節,性命都是白撿的,能有今日,更是因禍得福,出於天祐了。幾個狗男女害人不成,反倒福人,並且已經各有報應,照樣身被惡名,早晚誰也難逃人誅鬼戮,也不屑污我寶劍。那薄倖人本是受了奸人愚弄,這些年來身心交瘁,悲悔交集,我又終身不再與他相見,也夠他受的了,我何犯著要報復誰來?常言道:『暗室虧心,神目如電。』自恃奸巧,害人終於害己。今日見你,不過多謝你用盡心機,成全了我,遞個招呼,奉勸幾句,並討還我一件東西罷了。」

    畹秋哪知歐陽霜厲害,今非昔比。聽她豬男狗女不住亂罵,所說的話又句句刺耳刺心,實也忍耐不住。猛想起昔日所留遺書,雖未明說出自己,卻說那繡鞋是魏氏拿去投入江中,如何會在兄弟箱中發現?仇人羅網周密,叫蕭逸等她死後,連日夜半,往蕭元夫妻窗下偷聽,必能聽出破綻。又說主謀害她的,是當年想嫁蕭逸之人,多年來匿怨相交,自己不察,中了暗算等語。當時還笑她人已死了,還不明說主謀人的姓名,打這啞謎作甚?可是看她信中之意,分明已料定自己害她。因為蕭逸剛愎自恃,受惑已深,口說無用,才拼卻一死,堅其信心。今既生還回來,想必不假。難得雪夜無人,正好出其不意,將她打死,拖往後崖隱僻之處,再喚女兒相助,縋向村外,永除後患。想到這裡,耳聽歐陽霜口風逐漸露骨,愈發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冷笑道:「我好心好意念在姊妹情分,為你設想,你怎不知好歹?我拿過你什麼東西?誰是狗男女?」隨說,暗將潛力運足,裝作質問,身往前湊。歐陽霜也不理她,冷笑答道:「我討還的,便是那狗男女強迫雷二娘騙去的那一封信。這個狗男女便是那寡廉鮮恥,奪夫不成,暗用毒計,主謀害人,生就一副狼心狗肺的賤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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