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因過木柵時不見前番阻力,以為怪物邪法被師父破去,越發膽壯。方自心喜,忽聽鳥爪抓地之聲,由前側面走過。二人知道那怪物輕靈,比石人厲害,不敢出聲,想等它過去,再行前進。忽見前面黑暗中影搖搖現出一團熒熒黃光,朝著怪物行處,懸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來。二小往旁一閃,正碰在那第一塊石碑上,忙往碑後一躲。耳聽怪物口吐人言道:「師弟,你怎這般浪費?你知道這油是無價之寶麼?隨便就點了出來。前日若不是你淘氣,將那幾朵古燈花指揮出來玩耍,還不致招來外患呢。看今天來的這個女子甚是厲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氣,遮蔽她的目力,將她引入陵穴封閉,說不定師父還要吃虧呢。
還有昨天進來又逃出去的那幾個,也不知是人,還是山中鬼怪,聽聲音舉動,竟會生得那麼矮小。可惜被他隱身逃走,今天便來了這女子。我們居此多年,全無事故,倘若從此多事,豈不是你鬧出來的?」另一人接口道:「師兄你少說這些話,上月不也是我用燈光,將那姓楊的女子引進來的麼?雖然她會參天龍禪,奈何她不得,沒降伏,到底得了她一枝靈藥,你和師父分服之後,不是還誇我機警麼?昨天大頭神又示兆,我才照樣辦的,今天引了人來,又沒吃虧,怎倒埋怨起我來了?祖師兵解時,曾命師父逃到這裡安身,再三叮囑,百年後方可出世,只不當人前說話,萬萬無事,否則有禍。這裡不比內陵,你卻說了這一大套話,要有外人混進來聽去,不正是犯大忌麼?」那怪物道:「你說我,那你不是也在說話麼?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什麼?」
另一個道:「你倒說得好,昨日那幾個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見麼?事也真怪。前聞人言,這裡古屍厲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連白陽真人都幾乎吃了他們的大虧。後來雖經白陽真人用法術將他們制住,因他們已經得道幾千年,終於還是消滅不得。只在中洞原墓道外設下禁法與靈木之陣,並和鳩後之子約定,不能越過那兩層木柵。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塊警碑,以防萬一有人誤入而已。由此他們雖然斂跡多年,因為洞中藏有三千年靈油,與天皇氏所煉兩柄金戈,太已啟人覬覦,難免有各派中能手來此盜取。他們仗有前約,巴不得有人來犯,才稱心意,哪肯放過?凡來的人,俱難倖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末後來的人數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經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師命,將外洞封閉,也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他們既專與生人為仇,新近又與左鄰唐虞四凶中的窮奇之家相通,經過三年苦戰,一旦釋兵修好,成了一黨。
同時封洞禁法,又為蟄龍行淫所污,再加一次地震,重新開放,他們聲勢愈發浩大。那年我師徒四人亡命投此,原以為未必能以容納。怎會頭天剛到,小神便來自請訂交,不久引去,拜見鳩後,還得了它們不少好處?起初我暗中還在疑慮,不定哪一天發生禍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鳩後因以前與白陽真人對敵,打去道行,傷了元氣。不似小神當時見機,早早逃歸墓穴裝死,得保無事。當年只以靈胎示兆,難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麼昨天來的那幾個似人非人的小ど魔,你向它靈前叩問,它卻毫無示兆呢?莫是有什麼不好?」那怪物道:「現在正有外人入網,誰能保它?倘設尚有餘黨,這些話豈是隨便說的?就是無事閒談,也得有個分寸。可見畜生終是畜生,不明事理,還不與我住嘴!」另一人似已發怒,剛要回答,忽聽遠遠有極尖銳的哨聲傳來,怪物忙道:「師父在喚人呢,我們快去,就便看看神寢中被困的那個女子就擒沒有。」
咪咪、玄兒忙探頭往碑後一看,因為近在咫尺,又是以靜視動,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見金光之下,隱隱似有一個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見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幾倍,兩隻腿腳又細又長,看不出它的上身。兩個並在一處,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處跑去。因知師父被陷,好生憂急,當時激於忠忿,也顧不及利害艱危,竟自一提氣,急行如飛,跟蹤趕出里許之遙。前面二怪忽往右側一轉,兩小也緊隨它們身後,進沒幾步,似入了一層門戶。忽見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寬大,四壁和中央屋頂,各懸著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熒熒欲流。也能見物,只是黑氛若雲,彷彿甚厚,圍著光頭數尺以內,儘是一圈趕著一圈的黑暈窩,恍如急漩釗轉,無盡無休。靠左側有一高大石門,近門貼壁石榻上坐著一個人,紅臉,絡腮鬍子,生得又瘦又長,坐在那裡,比立著的人還高出一頭,手裡正抱著一個容態妖冶的少婦在說話。兩小所隨的妖人,到了室內光盛之處,才漸漸現出它們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雖然口吐人言,並非人類,乃是一隻略具人形的怪鳥。
身高約有兩丈,人面鷹喙,目閃碧光,滴溜溜亂轉。禿尾無毛,兩翼一張,像是人手。兩隻腿自膝以下,粗才徑寸,高達一丈三四,佔了身長的一多半,看去堅硬如鐵,爪和鋼抓相似,厥狀至怪。另一個通體生著寸多長的白毛,眼圓鼻陷,凸嘴尖腮,身後長尾上翹,看去頗似猴子。身量不高,卻能躡空御虛而行,手裡的光也是一根極小的火炬。兩怪剛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紅臉鬍子說道:「我此時有事,不能離開。適才袖占一卦,今日來的敵人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同黨,俱是我徒弟的剋星,不可大意。你兩個速往內寢,看敵人成擒與否。你二位師伯性情古怪,每次總要把來人戲耍個夠,方行下手。今日如照舊行事,大是不妙。如見敵人尚在抗拒,一面發暗號請你師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將法壇上留香點起備用,再報我知。我已囑咐你的師姊,即往壇上行法。石門已閉,她不知開啟之法,任是飛劍厲害,也須竟日之功,才能攻穿。這裡是惟一出口,雖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劍光頗非尋常,到底還是無事穩妥。去時,可隱身甬壁之後,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敵人看破,以防她發覺,由此衝出。」兩怪領命,應了一聲,便往門中飛去。
兩小因時機緊迫,難得知道師父下落,不暇再聽下去,連忙跟蹤而入。進門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隨定兩怪沿壁前進,約行十多丈,一邊的石壁忽斷,現出外面的星光。見兩怪業已止步,往外探頭偷看。又聽金石交觸之聲,匯為繁響。忙繞將出去,便到了雲鳳受困之所。一眼看見雲鳳身劍合一,正與許多長大妖人力戰,不時往石門上衝去,情甚逢遽,不由大驚。正苦無法近前,忽見甬道內似有一線光華,朝當中石榻上長大古屍射去,一會兒,古屍便自漸漸坐起。先前動手的妖人都停了戰,過來朝著榻前拜倒。雲鳳也住了手,回身禮拜通白。兩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見雲鳳剛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屍竟將榻旁弓箭拿起,對準雲鳳便射。
咪咪救師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寶,竟由左側飛身上去,對準箭桿就是一掌打去。這時箭剛離弦,榻上古屍並未覺出暗中有人,吃這一下,將箭擋歪,失了準頭,竟往斜刺裡射了出去。雖未將雲鳳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觸到箭上,立時涼氣攻心,渾身抖戰。暗道一聲:「不好!」強自掙扎縱開,業已支持不住,滾落榻下。幸而玄兒本要上前,緊跟在後,一見咪咪暈倒,知勢不佳,忙一把搶抱起來,先向東路縱開,出聲示警之後,再向右縱去。那古屍見那箭離弦,只覺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聽有人小聲喝罵,向敵人報警,方知還有餘黨隱身在側,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敵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語聲來處打去。玄兒早知有此,業已抱著咪咪縱向一旁,覓好隱身避險之處去了。
雲鳳同時也已警覺,當下行法,看出兩小所在,不由驚喜交集,忙身劍合一,飛上前去,挾抱過來,向玄兒問知就裡。一聽說墓中屍靈乃是古昔凶頑,不由大怒,這還有甚顧恤,便大喝道:「大膽妖屍,無知腐骨,竟敢如此猖獗,今日是你劫運到了!」隨說隨將手中飛針發出,一溜火光,夾著殷殷雷聲,直朝榻上古屍飛去。玄兒見師父動手,也將歸元箭發出。眼看兩件法寶先後飛到,忽然一陣怪風,兩邊釜油中的燈光全都熄滅。光華倒映處,榻上古屍業已不知去向。接著一片玉石相觸之聲,琤舊艭鵅C先前那些旁立屍靈俱在黑暗中持著器械,蜂擁殺來。
雲鳳便運轉飛劍、飛針迎敵。這次是除惡惟恐不盡,顧忌全無。劍光雷火所到之處,那些屍靈連同所使器械,紛紛傷亡斷碎。殺了好一陣,雖覺步履奔騰之聲逐漸減少,可是那殘餘屍靈甚是頑強,儘管遇上劍光便即傷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奮勇殺來。墓穴奇黑,除卻劍光照處丈許方圓以內,簡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敵屍還剩多少。後來漸覺敵勢愈稀,估量還有六七個未倒的,卻是狡獪異常,不似先前那些魯莽,滅裂得快,追東西來,追西東來,仗著地黑,雲鳳竟難得手,好不容易才能傷著他一個。猛一動念:「屍靈已滅十九,剩這幾個轉輪般盡和自己逗弄,既不戰,又不退,為首古屍卻又隱去。
聽玄兒說,還有一個妖人同三個徒弟、兩個厲害古屍,為何不見出面,莫非故使緩兵之計,另有玄虛?先時不願衝出,原想斬妖除害,觀察目前情勢,甚可疑慮。據玄兒偷聽之言,當初白陽真人尚且沒奈他何,為首古屍必非易與。墓穴又如此奇黑,自己末學後輩,僅憑一劍一針,還挾著兩個小人,莫要中了道兒,後悔無及。古屍既喪許多黨羽,必不甘休,何不將他引向洞外光明之處動手除去,以免被他仗著地利,佔了便宜?」想到這裡,知道出路就在榻側不遠的壁間甬道,悄命玄兒收回飛箭。因路口還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罵:「不將妖屍斬盡殺絕,決不退出!」一面運轉飛劍、飛針,又追尋敵屍,人卻漸漸飛向榻側,借劍上光華端詳出路。罵聲甫歇,便聽外面又是幾聲極尖厲的冷笑。
雲鳳原非膽怯,不知怎的,每次聽那笑聲,總覺有些肌膚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說狂話,必是陰謀毒計。笑聲既作,發動必速,心中一驚,更不怠慢,劍光照處,影綽綽見壁間的牆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手一招,收回飛針,倏地轉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居然通行無阻。轉瞬見有光明透進,便照有光之處飛出。剛一飛進兩小來時所經妖人居室以內,便見迎面一座法台,法台上站定一個紅面妖人,對著一座爐鼎下拜。適間所見榻上古屍和一個赤身披髮的女子,俱都在側。那油釜中的幾朵星光,也移向台口,高懸在上,照得四壁通明。妖人一見雲鳳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驚,伸手便向爐內去抓。說時遲,那時快,雲鳳一見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剛照面便將飛針先朝古屍打去。接著飛劍光直取妖人。
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爐內,法寶還未抓起,雲鳳飛劍已繞身而過,斬為兩段,屍橫就地。那赤身女子見勢不佳,剛縱妖風飛起,被玄兒冷不防一箭飛去,當場結果。再看古屍,飛針過處,倏又隱去,雖然得手,古屍難傷,終是大患。心想將法台毀了再走,師徒二人劍、寶齊施,先毀那座爐鼎。針、劍光華剛到爐上,只聽一片爆音,飛起一大團濃煙,隱挾奇腥之氣,被劍光一絞,立即飛散。雲鳳師徒方要飛出,一眼看見台側掛著一件瓦器,形式奇古。雲鳳不問青紅皂白,撒手一針,雷聲過處,炸為粉碎,晃見光亮一閃即逝。毀完法台,正待飛出,忽又一陣陰風,星光全隱,僅剩四角和中央所懸的五根火炬,室內立即昏黃,僅能辨物。惟恐又蹈前轍,剛待飛出,耳聽右壁以內一聲慘嘯。回頭一看,一隻奇怪大鳥破壁而出,疾如箭射,逕往外面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