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血兒道力較高,覺出情形不妙,知是自己不聽招呼,冒失所致。自身是客,再如恃強亂闖,觸動洞中禁制,失陷在此,師門面子難看。趕緊寧靜心神,高呼:「諸葛道友何往?請即現身。」腳便停住,不再前進。這一來,果然好些,雖仍進退兩難,尚未現出別的幻象。鐵鼓吏狄鳴岐人較平和,發覺身側二人忽然失蹤,現出上述景象,情知落在對方禁制之內,事前原囑少待,不能怪來人賣弄神通為難。心想:「此洞既是峨眉門下弟子成敗關頭,定必玄妙莫測,憑自己這點法力,萬衝不出。既是來客,主人不能坐看出醜,久置不問。」於是也不再前進,強攝心神,停在當地,靜候主人解救,和熊血兒一樣,也未見甚異處。
惟獨小仙童虞孝,生性好勝。前在白陽山妖屍墓穴受挫之後,因恨嵩山二老,兼及峨眉,心中先存敵意。見狀認作諸葛警我故弄玄虛,心中大怒,暗忖:「此洞共只三數十丈方圓,洞壁甚薄,眼前無非幻景,估量方向不曾走錯,何不給他一個硬衝。衝出固好,即使破壁飛出,主人自己不在此接待,有意賣弄傢俬,隱在一旁,發動埋伏欺人,先失禮貌,也難怪我,怕他何來?」心雖這麼想,畢竟久聞峨眉威名,終是有點內怯。為防萬一,特意放出飛劍,護住全身,並將身畔法寶取出備用,駕起遁光,朝前急駛。滿擬飛行迅速,這數十丈之隔,眨眼即至,否則便該埋伏發動,有了阻擋。哪知飛行了一陣,別無跡兆,不特前後洞口和兩同伴不見,而且四顧空空,上不見天,下不見地,身在其中,加緊飛駛,渺無涯際。
又急又恨之下,一發狠,便將師傳至寶風雷鏨取將出來,欲將洞壁震破。平日此寶一發,便是一道火光,挾著風雷之聲飛出,無堅不摧,聲勢甚是猛烈。及至這時揚手飛出,僅止一溜火光,朝前飛去,略閃即隱,聲影皆無。知道不好,趕緊收寶,已收不回,心中一驚。猛覺身落實地,定睛一看,護身飛劍也沒了蹤跡。當時天旋地轉,神志漸昏,似要暈倒。正驚急害怕間,猛覺眼前一花,金霞亂閃,照眼生輝,突現出十餘個朱書古篆,大約徑丈,都是光華四射,飄忽如電,一個接一個,連是甚字也未認清,一閃即滅,字盡光消。諸葛警我忽在前面現身,前面洞口也自現出,回了原狀。再看熊血兒和狄鳴岐,也在身側站定,和適才同行情形一樣。回顧前洞,就在身後,直似做了一場幻夢,根本不曾前進。飛劍法寶已失,心中愁急。暗察熊、狄二人,神情卻似泰然,若無其事。不禁驚疑愁急,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諸葛警我說道:「虞道友,法寶飛劍怎不收起,放在地上作甚?」虞孝趕緊隨手指處一看,果然一寶一劍,俱似未用時原形,遺放在身側地上,忙即收起,羞了個面紅過耳。忍不住向狄鳴岐問道:「適才狄師兄可曾見我麼?」熊血兒見他惶愧情景,猜知就裡,笑道:「我們自己性急,不聽諸葛道友的招呼,冒失先上。如非主人手下留情,正不知如何獻醜呢!」諸葛警我忙道:「道友想錯了。小弟因此洞禁制雖未全設,規模已是初具。自身法力淺薄,惟恐忤犯嘉客,僥倖事前隨侍家師,得蒙指點秘奧,意欲先將禁法止住,再請入觀。哪知三位道友心急先上,埋伏一經觸動,收起來便稍費事,為此略微耽延,也只盞茶工夫。掌教師尊所設禁制,尚無十分之一,入伏人只要心略定,不再作前行敵視之想,立可無事。
小弟雖然無狀,焉有忤犯尊客之理?」三人自覺被困時久,少說也有半日,一聽只有盞茶工夫,又聽所設禁法不足十一,已有如此神妙,如果全設,威力可想。好生敬佩,各自拿話探詢此中玄妙。諸葛警我只答此與佛門中殊途同歸,一切景象身受,皆由心念引發,只要明心見性,神智澄明,不為七情六慾所擾,便可通行無阻。自己不過適逢機會,隨侍在側,略窺皮毛。如待全設,自知薄質淺學,本身尚難通行,如何告人?三人料他不肯詳說,只得罷了。隨同走遍全洞,仍是空無跡象可尋。適見霞光古篆,竟查不出一絲跡兆,不知何來,不知何去,如此厲害,端的神妙無窮,令人莫測。無可流連,只得退了下來。虞孝對於峨眉,先是又嫉又畏,經此一來,更知萬不如人,由不得生了敬服之意。狄鳴岐更是早已心服口服,都只為師門恩厚,不肯嚮往外人,捨舊投新罷了。
四人下來之後,正商議往右元洞去,觀賞景物,並窺火宅妙用。忽見朱鸞面容悲忿,同了癩姑、向芳淑、申若蘭並肩密語,由側走過,四人也不做理會。跟著路上又遇見東海鮫人島散仙巫啟明的門人神風使者項紀,他和熊血兒原是熟人。見了血兒,喚至一旁,問可知道前行三美一丑四女來歷姓名與否。血兒答道:「內有三個,俱是主人門下,難道你看不出服飾?問她們作甚?」項紀不知血兒現時已和乃師一樣,與峨眉成了一氣,便答:「峨眉三人我知道,只問那穿杏黃雲肩的一個,還有那外來的一個。」血兒心性剛直,有德必報。知他師徒雖然得道多年,仍是旁門故態,這次來做不速之客,就許受了許飛娘等人慫恿,未必安甚好心,適才未曾出手,定是自覺無力,知難而退。
這時打聽二女,不知又想出甚花樣?想起向芳淑贈陰雷珠恩惠,便向他道:「這兩個,一名向芳淑;一個似是金鐘島主門下,不知姓名。你尾隨她們何意?」項紀答道:「這是她們自己不好,鬼鬼祟祟。四個賤人,隨在師父身後窺探,一同指著師父咒罵,好似有仇神氣。當時師父正離了主人,和幾位同道閒立談說,她們以為隔遠,可以任性咒罵。不知師父早已留心,故意離開主人,便為暗查她們動靜。剛聽出一點,便被醜女覺察,一同走開。師父疑心內有仇人之女,命我來探。正要隱身追近,便遇見你。我因那金鐘島來的一個和穿杏黃雲肩的長得最美,故此朝你打聽。你往日不也恨她們?何不助我一臂,日後得便,弄她一個快活,豈不是好?」血兒知他素來冒失,乃師法力也確實不弱,惟恐向芳淑吃虧,便先告誡道:「這幾個少女雖是年輕,一個也不好惹,莫要自尋無趣。」項紀哪知血兒心意,笑答:「誰還不知此時身在虎穴,只不過先探一點虛實,到底誰是師父仇人,等離開這裡再作打算。你這樣膽小作甚?」說罷自去。
諸葛警我同了虞、狄二人在前緩行相俟,早看出項紀說話神色不正。血兒說完,追上三人,並不隱瞞,照實一說。諸葛警我知道向芳淑乃金姥姥羅紫煙的晚親至戚,幼無父母,懷抱之中便被度上衡山白雀洞去撫養。因她靈慧異常,最得師尊歡喜,欲使深造,不令外出。本人又知勤奮用功,毫不務外,不像何玫、崔綺兩師姊時常離山他出。直到近日,因奉師命,要轉投峨眉門下;欲立功自見,方始下山修積,在外行道。為日無多,決不會與海外奇門之士結怨。真有大仇在身,乃師金姥姥先就出頭,何至謀及外人?癩姑雖是後輩,一則自身法力頗高,乃師屠龍師太生性疾惡,又最護犢,巫啟明如若有仇,也早不俟今日。申若蘭前在紅花姥姥門下,向不和外人來往。自投本門,從未離群獨行,人又和善,更無仇怨相結。內中只有朱鸞較似,但是她居金鐘島,偏在南極,鮫人島在東海盡頭,雖然同是海外,兩下相去,比起中土還要遙遠。乃師又向不與同道往還,正邪各派中人,連知道她姓名行藏的人,都無幾個。再看朱鸞來時神情口氣,分明拜師以來,初次離島他出。乃師與師門至交,謝山、楊瑾俱住在此,如是仇敵,怎會不去稟告,卻在背地約了新交的幾個同道姊妹,去招惹這樣強敵?
諸葛警我正感奇怪,忽聽矮叟朱梅在耳旁說道:「朱鸞與妖道巫啟明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因我和楊道友商談,被那小癩尼聽去,一時好事,不等我們囑咐朱鸞,暗中先去告知;同時自告奮勇,引了朱鸞、向芳淑、申若蘭,想認準妖道師徒面貌,為日後相助朱鸞,合力報仇之計。不料行蹤不秘,反吃識破。妖道真是膽大,竟敢暗叫妖徒尾隨下來,用他那面攝心鏡,先將四女真形攝去。以為這樣做法,當時四女毫不覺察。他回島以後,只須探明四女一離本山,便可對鏡行使妖法,將神形一齊攝去。卻不知在令師和我們這些人眼底,因他先還安分,遠來是客,任其列席,自是格外寬厚,如何能容妖道猖狂作祟?因此改了初計,意欲等他師徒一離本山,便給他們一個厲害。我便暗跟下來,掩在四女身前,妖徒只攝去了四個幻影,真形並未攝去。
我料朱鸞該報親仇,妖道以前積惡,近雖輕易不施故伎,假充好人,已難掩蓋,氣數將盡。但他煉就三屍化身之法,又擅靈光遁法,人更機警,稍覺不妙,便要遁走。再去尋他,便要費事。朱鸞必須手刃親仇,本身法力卻非其敵。我們日後忙碌,又無餘暇空閒。如要除他,斬卻三屍化身,只用紅欲袋,以毒攻心,較為省事。血兒和妖徒相識,並無深交,卻極感向芳淑贈他師父陰雷之德。我已囑咐四女,乘著會後,兩輩主人同出送客,可以各按私交隨意遠近。這半日之暇,先去姑婆嶺埋伏相候,由朱鸞當先明報父仇,三女在旁相助。妖道必被激怒,意欲就勢攝走。你到時借送血兒為名,同往姑婆嶺,作為無心相遇。他見向芳淑有難,必要上前勸解,妖道必恃強不聽。等到雙方破臉,血兒勢成騎虎,不能與妖道並立,我和楊、葉二道友也相繼出現。那時不僅妖道,就連今日心蓄詭謀,臨場膽怯,假做來客,不敢動手的一些妖孽,均可一網打盡,免得日後又去為害世人了。」說罷寂然。
血兒等三人不知有人用千里傳聲,向諸葛警我耳邊說了這一大套。見他從容緩步,一言不發,笑問:「道友有甚心事?」諸葛警我乘機試探血兒道:「向芳淑師妹性情和善,根基甚厚,最得師長鍾愛。只因年少好強,容易樹敵。適才見她眉間煞氣,頗有晦色,日內必有災厄。那項紀之師巫啟明十分厲害,以前積惡如山,近數十年雖聞業已改悔,仍免不了故態復萌,既與為仇,實是可慮。道友與他師徒可交厚麼?」血兒道:「項紀為人,心粗性暴,只仗師傳法寶,自身法力不高。前在東海採藥,偶游鮫人島,是他無故恃強欺人,打將起來。適值他師父不在,他敵我不過,逃往宮內,妄用乃師所煉鎮山之寶,被我用玄功變化,強奪了去。因奉師命,不許在外傷人樹敵,原是逼而成敵,沒想傷他,見已力絀技窮,本欲帶了寶物走去。這廝也真臉老,看出我無甚惡意,知道至寶已失,師父厲害,回山便是死數,竟向我求饒,說了許多好話。因已服低,未與計較,便將法寶還他,由此相識。
他島上種了不少靈芝,以後又去過一次,承他款待甚殷,我卻看他不起。乃師也只聞名,未曾見過。後來家師聞說此事,不令與他師徒親近,便沒再去。可是他每一見我,必要周旋。我不願使人難堪,虛相酬對,實則無甚深交。他偏當是打出的交情,幾次要引我見他師父,我均婉拒。適才他奉師命,在仙府長老群仙之前鬧鬼,何等機密醜事,竟會當著道友,將我喚向一旁,吐露真情。心粗淺陋,可想而知。聽說乃師只是法力高強,心性也和他差不多少,真可謂難師難徒了。至於向道友與他師父結仇一層,他師徒雖是一向冒失,但貴派各位前輩仙師,道妙通玄,決不容他猖狂,何必多慮?少時得便,我再向這廝探詢真情,究為何事結仇,意欲何為?就此警告他幾句,能夠無事最好,如真生心害人,與向道友尋仇,小弟雖然道力淺薄,獨對他師徒,卻有制他之策。或是先期預防,或是探明時地,到時往援,定當略效綿力,以報適才贈珠之德便了。」諸葛警我見他豪爽熱誠,甚是欣慰,隨口謝了。
且談且行,沿途又見了好些美景。遙望長老群仙同了眾仙賓,正由靈嶠仙館一帶全仙府景最清麗之區游賞,不便迎去。便由中段改道,繞行捷徑,經由前元仙府之後,去至右元仙府。諸葛警我為想暗中點化虞、狄二人,特地引向右元仙府前面,新入門弟子必須通行的入口之處走進,以便周歷全景。那入口是一條極深險的峽谷,上有「小人天界」四字題額。四人正往裡走,血兒忽接乃師藏靈子傳音相喚,命即前往靈桂仙館相見。血兒料是師父見已久未覆命,關心向芳淑的陰雷珠不知到手沒有,喚往相詢,便向三人告辭說:「家師傳音相喚,不知何事,不暇奉陪。」說罷自去。虞、狄二人初進谷口時,見谷徑狹小,全崖只有數十丈高下,危壁之上滿佈羊腸窄徑。內中景物,分別看去雖似奇險,彷彿和人家園林中盆景假山一樣,層巒疊障,幽谷危崖,名色雖多,但無一樣不是具體而微,不切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