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休笑道:「兩個矮子話倒不差,只是齊道友和我們商議時,他們沒在此,沒有聽見罷了。」妙一夫人道:「此次開府,不知多少阻難,如非諸位道友前輩鼎力相助,事情正難意料呢。事雖議定,還是乘著外人一個未來,早些準備為是,省得他們來了,看出我們先有厚薄之分,多生惡感。」乙休笑道:「這些旁門中的蠢物,誰還怕他不成?如說歧視,我先不住此洞,逕去仙籟頂小洞穴內棲身好了。」妙一夫人道:「那洞高只容人,大才方丈,地甚狹隘,如何可容仙屐?」乙休笑道:「那洞雖小,位居半崖腰上,獨具松石之勝,飛瀑流泉,映帶左右。尤其洞外那塊磐石和兩個石墩,恰似天生成供我下棋之用,既可拉了令高足們據石對弈,又可就便照看我新辟出來的通路,免被妖人混進,朱矮子說我冒失。」
百禽道人公冶黃道:「乙道友說得極是。我就知道有好些異派能手,特意在期前兩三日趕來,相機作怪。他以客禮而來,不是公然反面,主人自不便和他明鬥。既有諸高明之士在此,樂得裝作不知。由諸位來客各自認定來人,分別相機應付。主人不動一點聲色將他打發,並還顯得岳負海涵,大度包容,豈非極妙?依我看,仙府美景甚多,行止坐臥無地不宜,幾天工夫,何必要甚棲息之所?簡直主人無須作陪周旋,這裡只作為來賓初到,與主人相見之地。不論來人長幼輩分,見過主人,便可隨意游散。另外再擇空曠之處,或是山巔水涯,景物佳處,驅遣六丁,暫時建造出數十處居室,設備整齊,以為這些介乎敵友之間的人們下榻之需,以示我們接待周詳,起居安適,免得梟鸞並集,都住在一處。」眾人聞言,齊聲讚妙。
白雲大師笑道:「這一層,大師兄和掌教師弟已經想到,並且白、朱二位道友帶來紫雲宮無數神沙,千萬間金庭玉宇,彈指即成。只是白、朱二道友送這珍奇神妙的禮物,意在為仙府添一奇景,準備到時故作驚人之筆,不欲事先洩露,更不願給對頭們住那麼華美精妙的樓閣。本洞石室不下數百間,足敷應用。又因來賓不論何派,均是道術之士,稍有掩飾,便被識破,反而貽笑,弄巧成拙。既備下這好屋宇,一切几榻陳設均須相配,才顯出仙家富貴,氣象萬千。儘管來賓並不一定真需寢室,一切几榻設備均須一律齊全。屋宇容易,這些東西倉猝間卻沒處弄去,假的又不能用,也不便以塵世中的俗物充數。借的地方不是沒有,無如用的人多是妖邪一流,如何好向人家開口?掌教師弟連日謹慎虔誠,一意準備開讀先師法諭,主持根本大計,把此事視為尋常。好在洞中設備已早齊全,未以為念,把款待來賓居處,由妙一夫人掌管。雖然打算簡便一些,就著本洞各石室原有設備款待,因算出有位仙賓來此,錦上添花,尚還未定呢。」
公冶黃便問:「那人是誰?」妙一夫人道:「我只知凌道友夫妻引來。那日也是因為諸位道友談起用紫雲宮神沙建立樓閣之事,白、朱二老固執不允。偶然占算,剛剛算出一點因由,事由凌道友夫妻而起,內中還有一位未曾見過的道友。忽似有人暗用法力蔽了靈機,心中奇怪。二次運用靈機虔心占算,反似並無其事。我料凌道友也是故作驚人之筆,有意突然其來,到時再行明說,不欲前知,也說不定。」乙休笑道:「這兩矮朋友真個小氣,現成露臉的事偏不肯做。五府開闢,到處玉柱金庭,千門萬戶,仙山宮室不消說了。其前再有人來湊趣,在各風景佳處添上許多瓊樓玉宇,叫來人開開眼,還可把他們隔開,以示邪正不能並立,真乃快事。不過夫人道法高深,凌花子那點門道,想在千里以外心動神知,將夫人矇混過去,還辦不到。即便是另一位高人,也必適逢其會,不能久隱。我們何不再同占算,看是什麼來路?」
妙一夫人前日算過之後,便值仙賓雲集,忙於接待,無暇及此。這時談到,也覺凌渾夫妻法力未必勝過自己。說完了話,早在默運玄功,暗中推算,聞言含笑點頭。約有半盞茶時,忽笑道:「凌道友夫妻已同諸位道友快起身來了。」乙休也笑道:「我說夫人前日乃是適逢其會如何?如是來人的師父還差不多,眼前諸位如何能有那麼高深的法力?」英姆也笑道:「足見主人盛德感召,連這位閉宮千年,永不和人來往的老前輩都肯破例,命門下兩輩弟子來做不速之客,參與盛典,並且來得恰是時候。他們到後不久,剛佈置完,便是群邪相繼登門,正好使他們見識見識。我們就照乙道友與公冶道友所說行事,分散開來好了。還有一層,適才洞頂來一妖人,已由白、朱二位和司太虛一同打發逐走。餘者自稱觀禮,尚須延攬。由明日起,便要陸續到來,內中雖多能手,好些均不值一擊。
我意各自量力應付,連眾門弟子也可登場,就便歷練。但是不到來人真有舉動,哪怕看出,不可先發,最好無形之中給他一個警戒,仍使禮成而去,使其知畏懼之餘,略有愧悔。我師徒此來,專為應付一人。請在洞中借一淨室,子夜以後,便不出面,以防事前警覺。法力高深的諸位道友,也是能不出面,便不出面,最好寓干戈於玉帛,只有暗鬥為妙。外人一到,由幾位做主人的先在此地相見,略為敘話,便引往新建賓館去住。此輩鬼蜮成性,多麼無恥之事也做得出,因主人相見的一會兒,難免不鬧玄虛。只裝不知,無須理會,自有貧道暗中防衛。還有賓館之中須有人服役,門弟子雖然眾多,一則多有職司,二則須防暗算,再者這些妖邪也不配眾弟子為之服役。好在凡是接請柬前來的,已有各方友好代陪延款,眾弟子全都知曉。這些邪魔外道,由我師徒略施小技,代為料理。只命管理仙廚的人,按著定時,將酒食盛入器皿備用便了。」妙一夫人等再三稱謝。
神駝乙休因百禽道人公冶黃於弈也有同好,便說這裡後輩中頗有兩個能手。議定以後,便同走出,去尋岳雯覓地對弈去了。
二人走後,鄭顛仙徑去尋找玉清大師,商量前事。不提。
青囊仙子華瑤崧笑道:「乙真人道法高深,是散仙中有名人物。不料弈棋這等愛法,人之癖嗜,一至於此。」妙一夫人道:「此老如非結習難移,神仙位業何止於此?他於弈如此痺嗜,還不是好勝之心大重所致?」頑石大師笑道:「華道友,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此次開府,門弟子多有職司。齊道兄一為防備乙道友這幾天在外自尋苦惱,萬一吃對頭用計一激,趕上門去,又蹈前轍。二為這裡也實須他,向他力說,開府以前有好些異派妖人擾亂,一干主腦俱要閉洞,參拜行法,白、朱二老照顧不來,非他來此坐鎮不可。強約了來,又恐日久不耐。派給岳雯的職司,便是陪他下棋飲酒,對他本人卻未明言。他知開府事忙,岳雯又貪圖和諸新舊同門相聚,總躲著他。先一二日還不好意思,適才見了岳雯,不覺技癢,終於忍不住,借題發揮。
他不知怎的,只愛和岳雯、諸葛警我這兩後輩對弈。分明已有了公冶黃做對手,還不時要找岳雯。齊道友神仙也講世故應酬,豈非可笑之事?」葉繽笑道:「適見乙道友和妙一夫人俱都玄機奧妙,遇事前知。下棋原是對猜心事,這樣高深法力,對手有什麼殺著全可算出。棋著前知,勝負早定,下時有甚意趣,如此愛法?」頑石大師道:「道友哪裡知道。他們下時,各憑心思學力,決不比玄功占算取勝。據說岳雯近來棋道大進,只要乙道友讓一子,往往弄成和局。輸得最多時,也只四五子之間。諸葛警我仍要他讓四五子,才能勉強應付。司徒平更差。所以他最愛和岳雯相對。岳雯心高志大,為了陪他下棋,雖然得到不少教益,仍恐誤了修為,老是設法躲避,真是可笑。如果神仙下棋要運用玄機占算,有何意思?那爛柯山的佳話也不會有了。」
群仙言笑晏晏,不覺子夜將近。英姆大師和姜雪君便起身告辭道:「子時一過,崔、凌二位道友便陪仙賓同來,頃刻之間,便增建出好些樓閣亭樹。此與幻景不同,明燈麗霄,彩雲匝地,為仙府生色助威不少。異派中人到此,便嚇也嚇他一跳。只借仙山樓閣一經建成,妖邪便接踵而至。愚師徒尚須準備,不復隨同諸位迎候,須俟仙府宏開,始能晤對。咫尺緣鏗,稽此良晤,見時煩代為致意吧。」妙一夫人知道少時與凌渾、白髮龍女崔五姑同來的這幾位散仙,雖與眾人無一相識,但是得道已近千年,總算是前輩中人。英姆不願隨眾出迎,又不便當眾自高。仙府行即多事,委實也須先做準備,正好借題退去,自歸淨室,準備應付。忙即稱謝,親自陪往後洞淨室之內。一面喚來廉紅藥,令在室內隨侍候命。
紅藥自從英姆師徒一來,心念師門厚恩,又知會短離長,本就萬分依戀。無如仙賓眾多,俱在洞中聚集,除奉命輪值者外,門弟子無事不敢擅入。只逐走妖鬼徐完覆命時,匆匆拜見。雖隨眾同門辭出,心仍戀戀,只在門外守候,難得離開一步。巴不得隨侍在側,稍解懷慕。妙一夫人和英姆師徒早就看出,心頗嘉許,俱是有意成全。紅藥只圖多和師父、師姊親近,並未想到能有好處,聞召大喜,連忙趕進。英姆笑對妙一夫人道:「此女天性至厚,福緣也復不惡,今歸貴派門下,自是她的仙福。只惜此女根基稟賦稍差,尚望道友加意栽培呢。」妙一夫人道:「老前輩法力無邊,稍出緒餘,她便受用無窮。
後輩今日令她隨侍,也是仰望老前輩賜以殊恩,有所造就呢。」英姆道:「此語尚不盡然,法與道不同。貴派玄門正宗,異日循序漸進,自成正果,年時反倒無多,愚師徒論法術,自不多讓,論起道行,終因起初駁而不純,欲速不達,在辛苦修為了幾百年,遲至今日,始能勉參上乘功果。一樣成就,卻不如貴派事半功倍,既速且穩呢。長一輩的不說,即以連日所見眾門弟子,入門才得幾年,哪一個不是仙風道骨,功力都有了根底?此豈別派門人所能夢見?我既救度她一場,她又如此純厚,不忘根本,自是不能忘情,無所加惠。但我師徒所賜,只是身外之物與禦敵降魔之功,至於仙業造就,仍要仗諸位新師長呢。」妙一夫人道:「老前輩一再垂囑,後輩敢不惟命。」姜雪君笑道:「是時候了,夫人請延嘉客去吧。」
妙一夫人隨即辭出,默運玄功一算,來人已在途中。便命輪值弟子召集全體門人,除有職司者,一齊出迎。眾弟子已早得信,齊集洞外候命,聞呼立至。在室諸仙客,多知來人是千年前人物,聞名已久,從未見過,俱欲先睹仙儀為快。當下除乙休、公冶黃外,俱由妙一夫人為首,率領長幼兩輩群仙,算準到的時刻,迎將出去。
一會兒到了後洞門外,時當子夜。雲淨天空,月明如晝,清輝廣被,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泉石花草,都似鋪上了一層輕霜。天空是一望晴碧,偶有片雲飛過,映著月光,玉簇錦團,其白如銀。右有群山矗立,凝紫黃金,山容莊靜。左有危崖高聳,崖頂奔濤滾滾,浩無涯際,閃起千萬片金鱗,映月而馳。到了崖口,突化百丈飛瀑,天紳倒掛,銀光閃閃,直落千尋;鐘鳴玉振,宏細相融,匯為繁籟,傳之甚遠。更有川藏邊界的大雪山遙擁天邊,靜蕩蕩地雪月爭輝,幻為異彩。端的景物清麗,形勢雄奇,非同恆比。
眾人指點山景,正說夜景清絕,青囊仙子華瑤崧笑指天邊道:「仙客來了!」眾人抬頭一看,天空澹蕩,淨無纖雲,只東南方天際有一片彩雲移動,其行甚緩,迥與飛劍破空,遁光駛行,頃刻千里之勢不同。華瑤崧歎道:「瑤島仙侶果自不凡。我們劍光如電,刺空而過,不用眼看,老遠便震耳朵,聲勢咄咄逼人,一動便起殺機。哪似人家仙雲麗空,遊行自在,通不帶一點火氣。諸位請看,仙步珊珊,連帶凌、崔二位煞星也跟著斯文了。」眾仙聞言,正覺好笑,忽見彩雲倏地加急,晃眼便近天中。白雲大師笑道:「都是華道友饒舌,被這位仙賓聽去,催雲而來。否則這等碧空皓月之下,附上一片彩雲遊動,再妙沒有,我們多看一會兒也好。」華瑤崧未及答言,彩雲已簇擁著幾個羽衣霓裳、容光美艷絕倫的女仙人冉冉飛來。遠看飛似不快,實則迅速異常。快飛近眾人頭上,略為一頓。妙一夫人方要飛身迎上,猛瞥見雲中兩道金光,宛如飛星隕瀉射將下來。要知來者何方仙侶,以及峨眉開府奇跡異事,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