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便縱遁光飛去,晃眼到達那錦春谷。危崖外覆,彷彿難通。內裡卻是谷徑平坦,泉石獨勝,春來滿山花樹,燦如雲錦。谷當中有一高崖,崖腰以上突然上削,現出一片平面,嘉木疏秀,高矗排空,佔地約有數十畝。向陽一座極寬大的石洞,洞內隱居著一個麻面道姑,名叫碧城仙子崔蕪,便是謝山為二女所尋的人。剛由空中往洞前雪地上飛落,崔蕪便走了出來。初出時,因紅光一道突然飛落,頗似含有敵意。及朝來人細看了看,忽改笑容問道:「何方道友?有何見教?」謝山便把自己來歷淵源告知,欲煩她代為撫養十數年,自己也常來探望。請她視若親女,傳以道法,為她們異日成道之基。冒昧奉托,明知不情,但也與二女夙緣深厚。此外又無人可托。如蒙俯允,必有以報。
崔蕪一見來人便是謝山,大為驚異,先時頗有難色。末了把謝山請進洞內,打開包來一看,二女生得一般相貌。首先觸目的便是那一雙又黑又亮、神光湛然的眸子。再襯上額上淺疏疏一叢秀髮,兩道細長秀眉和瓊鼻紅櫻,玉雪一般的皮膚。端的是粉滴酥搓,不知天公費了多少心力,捏就這麼一對曠世仙娃。別的相貌都同,獨獨頰上各有一個酒渦,一是在左,一是在右,好似天公恐人分辨不出次序,特地為她們打出來的記號。尤妙是在仙根仙骨,智慧有生俱來,見人絲毫不驚,反而睜著一雙烏光灼灼的眸子,搖著粉團一般的雙手,向人索抱。梨渦呈露,一笑嫣然,越添了好些天真美麗。由不得愛憐已極,立時接抱過去,引逗起來。謝山剛問:「道友,你看此二女可還使人愛憐麼?」崔蕪忽道:「如此佳兒,我便為她遲轉一劫,也所甘心。只是貧道法力淺薄,大劫不遠,仇人三年以內必至,不能始終其事,已自愧對,再使二女因在我這裡受了仇人侵害,豈非罪過?」謝山笑道:「這個無妨,到日必效微力,助道友避去此劫便了。」
崔蕪原因早年誤入旁門,走了歧途,後雖改參玄門正宗,無如功夫駁雜不純,元嬰不能出竅,只有兵解,更無他途。偏生對方是生平仇敵,到時稍一不慎,必為所乘。夙仇深重,追尋已久,又無法避免,早晚難逃毒手。轉不如就在本洞相候,可以預為防備,就勢假手兵解,還有幾成指望。每一念及仇人勢強,吉凶莫卜,便自憂急。一聽謝山肯為出力,知他道法高深,不特仇人非其對手,還可相助元嬰出竅,免受一刀之厄。不由喜出望外,當時拜謝應諾。謝山聞她平日功行也頗深厚,只為舊日朋輩因她棄邪歸正,均斷了往還,為避末劫,必須期前屍解。自身功夫不純,元靈未固,舊友既多嫌怨,正教中人又乏知交,無人護法,易為魔擾。仇人將法寶煉成,苦苦尋仇,無計避免,不得不冒險硬闖,實則火候已差不許多。只消將那尋仇的妖人除去,到時再有一個道行較深的人為她護法,不令仇敵擾害,再施法力,助她自開天門,便能成功證果。雖然夙孽稍重,有些魔難,但她已早回頭,理應上邀天眷,化險助她脫劫,並不算是逆天行事。
談了一陣,越發喜慰。二女相貌相同,只以面上梨渦略分長幼,便以在左的為長。並從己姓,一名謝瓔,一名謝琳。崔蕪因二女托她撫養,惟恐仇敵萬一來犯,謝山還贈了她兩道靈符和一件遇變告急的法寶,才行走去。不久葉繽聞知此事,趕來看望,見二女生得那麼靈秀美麗,也是愛極。如非謝山告以二女和自己的夙世淵源和異日的歸宿,簡直恨不能帶回小南極去代為撫養。由此二人無事便來看望。二女生具仙根仙骨,靈慧絕倫,又得謝、葉、崔三人時以靈丹仙果為餌,週歲便能修持。第三年上,仇人尋來,法寶厲害,聲勢十分猛惡。謝、葉二人為使崔蕪應此一劫,以減前孽,故意遲來,於萬分危急之際飛臨,合力將妖人殺死,永除後患。
由當年起,便教二女正經修煉。二女用功也極勤奮,進境神速,年才十歲,便煉到了飛行絕跡,出入青冥地步。相貌更是出落得和紫府仙娃一般,冰肌玉映,容光照人,美秀入骨。只是天真爛漫,性好嬉戲。崔蕪珍愛太過,不忍稍加苛責,未免放縱了些,愈發慣得憨跳無忌。日常用功之外,盡情淘氣,花樣百出。始而只在山中捉弄猿鹿之類作耍,日久生厭,漸去附近各寺觀中,去尋那些庸俗僧道作鬧。仙都離城市甚近,為道家有名勝地,寺觀甚多。錦春谷地界僻險,雖然遊蹤不至,但不時仍有樵采之跡。加以地多貴藥,春秋二季,時有採藥人往來其間。二女有時作劇太惡,竟被對方跟蹤尋上門來。尤妙是仗著大人愛憐,每出生事,照例一人上前。事情若犯,總把小臉一板,叫人去認。二女相貌、衣著無不相似,不到憨笑時現出面上酒渦,誰也分辨不出誰長誰幼。認時又不令占算,一經認錯,便不肯受罰。罰又極輕,至多不過三五日不許出洞一步。即便受罰,關了不到一日,便姊妹雙雙抱住崔蕪,軟語磨纏,不到撤禁放出不止。過不兩天,又去生事。
崔蕪拿她們無法,惟恐日久傳揚,蹤跡顯露,為異派妖邪所知,生出事來,自己功行又將完滿,坐化期近。想使二女學點防身本領,並使她們斂性就範,不再憨戲,便去告知謝山。謝山本因二女將有大成,意欲使其循序漸進,靜候機緣之來。除三歲以前給她倆多服靈藥仙果,使其骨堅神凝,益氣輕身,以便早日修煉外,一交四歲,每來傳授,都是扎根基的功夫。此外僅傳些隱身遁形,以及御氣飛行之法,別的均未傳授。崔蕪因謝山外柔內剛,憐愛二女,恐受呵責,從未告訴。二女又是心高志大,見了義父、葉姑,總是守在身側,專心請益,恨不得當時便把所有道法一齊學會,所以淘氣一事,一點也不知道。及聽崔蕪一說,剛把面色微沉,二女妙目微暈,淚珠晶瑩,裝作十分害怕,倒在謝山懷裡,同喊:「爹爹,女兒下次不敢了。」謝山本是假怒,心便一軟,囑令下次改過。哪知二女一副急相也是半真半假,謝山剛一低頭,二女也在懷中偷眼看他,早「嘻」的一聲,一個玉頰上現出一個淺渦,笑將起來。跟著爭摟著謝山頭頸,說個不已。抽空還向崔蕪扮個醜臉,意似不該告他。
謝山慈父威嚴,竟無計可施。和崔蕪計議了一陣,決計把錦春谷封鎖,並將各種貴藥產地行法移植到谷外平坦之處,以防斷了藥戶的生路。一面傳授二女一些應用法術,使先挨次學起,免得崔蕪去後,年幼道淺,難於自立。二女覺著學習法術新鮮,每日用功,連洞口外都不走出一步。轉瞬經年,因崔蕪坐化在即,以後無人照看,謝山傳授頗勤。葉繽更恐二女將來受欺遇險,又賜了兩件防身法寶。於是二女本領大進,凡淺近一點的法術,全都學會,由不得便想尋人試試。知道義父不在,由崔蕪主持,明說必然不肯,便等謝、葉二人來去之時,暗中留心查看撤禁之法,仗著心靈敏悟,觸類旁通,回數一多,居然悟出幾分生剋妙用。然後故作不知就裡,向崔蕪套問。崔蕪見她們近一年來勤奮安分,輕易門都不出,以為童心漸退,一意用功,不再貪玩。況且向來不忍拂她倆,二女又故意把自己知道的捨去不問,竟被一陣花言巧語套問了去。滿以為二女只知口訣,不識生剋之妙,並無用處,哪知二女早蓄深心,一點即透。
次日乘著崔蕪入定,便雙雙穿通禁制,走出谷去。先拿野獸試了一陣,嚇得一群群東逃西竄,吼叫連天。又去附近一個庵觀中作鬧。庵中女道姑出身綠林女寇,近年姘上一個道士,同在庵中匿蹤,不時同出搶劫。男的也是左道之士。上次二女因見道姑神態妖淫,知非好人,頗給她吃了幾個苦頭。哪知道姑竟將二女看上,暗中尾隨,到了錦春谷。被崔蕪看破,行法掩蔽,不令看出住處。道姑知道二女不是常人,沒敢深入下手。回庵等妖道歸來一說,再同去找尋,已是谷口雲封,無門可入。妖道本山地理最熟,越知有異,時常留心守伺,終不見二女再現,也就罷了。今又忽見二女尋上門去,一看根骨這麼好,又驚又愛,當時便想生擒。吃二女戲侮了一個夠,強迫著他叩頭賠禮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