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二女原知妖人厲害,怨毒已深。神尼所賜法寶、靈符,俱在途中被追時用完。身帶法寶雖多,決非其敵。只為初次和外人見面,好勝心切,加以沿途惹事,均佔上風,未免膽大,不欲袖手示弱。不料妖人竟拼損耗精血,猛下毒手。如非紫玲久經大敵,長於知機,幾遭不測。就這樣,雖未受傷,那一簇血焰撞上雲幢,全都爆散,宛如千百霹靂同時爆發,砰砰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崖側飛瀑俱都倒湧驚飛,彌塵幡連人帶雲幢也被盪開老遠。妖人天空的玄陰神幕也似天傾一般,罩將下來,立時星月無光。如非寶鏡、飛劍精光照耀,對面幾不相見。
這才知道實是不可輕敵,隨定紫玲在彩雲圍繞之中,觀戰不前。紫玲見金、石二人等法寶、飛劍均在滿空飛舞,與妖人相持不下;七修劍又吃妖人所放的烏金色光華絆住,雖然我強彼弱,急切間仍難合璧;天遁鏡金光也只能將天空妖雲阻住,不能破它。忙喝:「廉師妹,你那修羅神刀還不放起除妖,等待何時?」紅藥為人本分,身負守洞之責,惟恐妖人乘機侵入,一意謹守戒備,沒想到放刀助戰。聞言剛把飛刀放起,金、石二人一個想將七修合璧,偏吃妖光絆住,暫難如願,心神專注一面;一個是惟恐妖雲壓下,壞了仙景,手持寶鏡,也是全神貫注。聞言齊被提醒,各照英姆師徒傳授,將三套九九八十一口修羅刀相繼飛出手去。
妖人本來還想另施辣手,自恃玄功變化,不等到敵人首腦出來真個不敵時,決不退去。一聽修羅刀,想起大師兄五淫尊者便死此刀之下。但是此乃仇人英姆師徒所有,怎得在此?如是原物,敵人這七修劍已是剋星,雖然功候尚淺,不能完全發揮妙用,也費了不少心力,拼損七股飛叉,才得勉強絆住,不令合璧。如今玄陰神幕被鏡光阻住,不能下落傷人。敵勢甚強,忙著抵禦,還未及另施法術取勝。再要真是此刀飛出,如何能是對手?方疑不是原物,略疏防範,那八十一道血焰金光已分三面夾攻而來。百忙中定睛一看,誰說不是原物?知道此刀是本門中最怕的剋星,又經仇人重煉,除卻乃師一人而外,任誰遇上,只要被刀光裹住,不死必傷。弄巧還要壞去一個元神和數十年苦煉之功,焉能不怕。料定今日之局萬難討好,把一口鋼牙一錯,一聲怪嘯,匆匆收轉飛叉,運用玄功變化,打算駕了頭上妖雲遁走。
哪知金蟬始終記住七修合璧的妙用,見飛刀出去,敵人飛又一收,無了牽絆,立把七道劍光一指,飛身上去,身劍合一,化為一道七色彩虹,連同自己和石生的飛刀,一齊追上前去。妖人一見兩般剋星俱都趕到,那多年辛苦煉就的玄陰神幕,已被二女用佛門法寶損毀了好些,再被此劍截住絞散,實在可惜。只得忍痛用化血分身遁法,自斷一指,收了妖雲,由妖光中借遁逃去。金、石二人正追得急,方恐妖遁神速,追趕不上,忽然妖人身上一片煙光閃過,滿身都是血光火焰圍繞,惡狠狠回頭撲來,還當又有玄虛。自恃七修合璧、寶鏡神光威力,石生又將離垢鍾取出護身,一同迎上。彩虹金光方往前一合圍,猛覺妖雲盡退,星月重明,清光大來。耳聽下面紫玲高呼:「師弟回來,妖人已逃走了。」對面妖人火焰血光,也被劍光絞散,紛紛下落。跟蹤下來,再細一查看,殘焰消處,只有幾縷極細碎的血肉零絲,知果受傷遁走。由紫玲行法引來瀑布,將洞巖山亭刷洗一遍。然後和二女相見,敘談以前經過。
原來武夷散仙謝山,自從昔年成道隱居武夷絕頂以後,因是生來性情恬淡,所修道業與別的散仙不同,道力高強,早證長生,煉就嬰兒。既不須防禦尋常道家的天災魔劫,又沒打算超越靈空天界,飛昇紫府。只想永為散仙,介於天人二境之間,靈山隱修,自在逍遙,長此終古。本來無庸物色門人,承繼道統。又鑒於好友極樂真人李靜虛功行早已修到金仙地位,只為收徒不慎,為惡犯戒,累他遲卻多年仙業,還受了好些煩惱,所收徒弟,十九人而不秀,內中只一秦漁最好,本可代他積修善功,早完宏願,偏又為黃山紫雲谷天狐寶相夫人所迷,壞道落劫。真人為完善願,至今仍在塵海往來,費力操心,不知何時始得圓滿。可見人定雖能勝天,但這強求的事,總要經過無限艱難與波折。尤其是中途稍一懈怠,前功盡棄。轉不如自己這樣逍遙自在,雖然金仙位業難於幸致,畢竟長享仙家清福,不須終日畏懼,惟恐失墜之憂,所以始終沒打收徒主意。
他在散仙中交遊最少,也和人永無嫌怨。除極樂真人等有限四五好友外,只一女道友葉繽最為交深。葉繽曾經勸他:「修道門人總須有兩個。你所居洞府景物清妙,樓閣宏壯,花木繁植,佔地甚廣,平日又喜遨遊十洲三島,宇內名山。仙人縱然不畏岑寂,既有這等壯麗佈置,便須有人看守,服役其間,方能相稱。專憑法力驅遣六丁為你服役,不是不可,但是蒔花種竹,引瀑牽蘿之類,全是仙家山中歲月的清課。一切俱以驅役鬼神得之,雖然是咄嗟可致,無事不舉,反而減了許多清趣閒情,有煞風景。
何如物色幾個好徒弟,於傳經學道之餘,為你焚香引琴,耕煙鋤雲,偶出雲遊,仙府也有人看守照料。豈可因李真人收徒不佳,便自因噎廢食?」謝山未成道前,便和葉繽是世交之戚,情分深厚,素來推重,聞言笑道:「我只是一切隨緣,不去強求,沒為此事打主意罷了。真要遇上根骨深厚、福慧雙修的少年男女,也無棄而不顧之理。既承雅意,我以後出遊,多留點心便了。」葉繽笑道:「此言忒不由衷,仍是當年遇事曲從,不願拂我心意的故習。想你生性高潔,遊蹤所及,都是常人足跡不到的仙山靈域,縱有美質,早都各有依歸,如何能強收到自己門下?這類多生修積,夙根深厚,或是轉劫謫生有仙根的童男女,多在人間產出,你足跡不履塵世,何處物色得到呢?」
謝山當時含笑未答,但兩三次勸過,卻也動心,覺著所說也實有理。如慮孽徒牽累,盡可看事行事,循序傳授,何必固執成見?於是稍稍留意,不時也往人間走動,但美質難求,終未遇上。自忖:「偌大一片仙景,沒有兩個仙童點綴其間,也是缺點。」本心是想收兩個好徒弟與葉繽看,省得說是言不由衷。
這日行經浙江縉雲縣空中,俯視下面,大雪初霽,遙望仙都群山,玉積銀堆,琪樹瓊枝,遍山都是。一時乘興飛落,觀賞雪景,踏雪往前走去。仙都本是道書中的仙山福地,峰巒靈秀,洞谷幽奇。再被這場大雪一裝點,空中下望,不過一片白茫茫,雪景壯闊。這一臨近,南方地暖,山中梅花頗多,正在舒萼吐蕊,崖邊水際,屢見橫斜,凌寒競艷,時聞妙香。空山寂寂,纖塵不到,更有翠鳥啁啾,靈禽浴雪,五色繽紛,沖寒往來,飛鳴跳躍於花樹之間,彩羽花光,交相掩映。越覺得景物美好,清絕人間。只顧盤桓,漸漸走向山的深處,忽見危崖當前,背後松檜干霄,戴雪矗立,凌花照眼,若有勝境。剛要繞過,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走過一看,乃是一大片平地。地上一片疏林,俱是數十丈高,合抱不交的松杉檜柏之類大樹。崖頂一條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層已然冰凍,下面卻是泉聲琤嚏A響若鳴佩。溪旁不遠,獨生著一樹梅花,色作緋紅,看去根節盤錯,橫枝磅礡,準是數百年以上的古樹,宛如袁家高士,獨臥空山,孤芳自賞,清標獨上。孤零零靜植於風雪之中,與對面蒼松翠竹互矜高節。花光明艷,幽香馥郁,端的令人一見心傾,不捨遽去。
正在樹前仰望著一樹繁花,留連觀賞,偶一低頭,瞥見樹後大雪地裡,有一尺許大的包裹。剛要走近去拾,便見包中不住亂動,微聞呀呀之聲自內透出,暗忖:「大雪空山,何來此物?」忙運慧目,定睛往包中透視,裡面竟是兩個女嬰,錦襁繡褓,甚是華美。再看嬰兒,不特生得玉雪可愛,美秀絕倫,其根骨稟賦之厚,也從來未見。尤妙的是一胞雙生,從頭到腳,俱是一般模樣。想是在冰雪中凍久,聲已發顫,甚是細微,互相緊貼一起,手足亂動,不禁好生驚奇。因恐人家棄嬰,血污未淨,隨將手一指,放出一股熱氣,將那錦包護住,先為御寒。然後默運玄功,潛心推算,立即洞徹前因後果,喜慰交集,不暇再看雪景,伸手抱起,便即回走。
嬰兒得暖,漸漸哭出聲來。謝山邊拍邊走道:「乖兒莫哭。既與我相遇,此時我尚不能養你,且給你就近找個安身去處,平時仍來看你好了。」嬰兒經此撫慰,哭聲忽止。謝山便照適才推算,往相隔數十里的仙都勝地錦春谷趕去。一面尋思:「二女不能帶回武夷撫養,尤其在襁褓之中,自己孤身隱修,又是男子,撫養女嬰,諸多不便。本山又是她倆安身立命之所,不應離開,難得有這現成的保姆,也真是實在湊巧。只是這位女道友出身旁門,近始改邪歸正,來此潛修,不久便該兵解;和自己又是素昧平生,如不許以酬報,未必答應。此外再無適當之人。她偏前孽甚重,為此二女,說不得只好逆數而行了。」